“我知道。”


    葉青釉千算萬算,也沒有算到會等到這個回答。


    不過僅是須臾的愣神,便聯想想到今夜原是白氏去找的葉守錢,路上也許兩夫妻已經......


    等等!


    葉青釉的目光定格於麵色突然慘白,周身顫抖不已的白氏身上,心頭頓時一跳——


    竟然,不是白氏說的!?


    葉守錢蹲在地上,攤開蒲葉般的大手,慢慢將地上那些紛亂的稻草收起,以免影響下一個擺攤位的人。


    葉青釉盯著瞧了一會兒,突然出聲道:


    “這就是阿爹為什麽突然同意去鬧分家.....或者,更早之前,想要替我報完仇,一家子整整齊齊上路的原因,對吧?”


    那場深夜的鬧劇,也許並非全是為了葉青釉被賣這件事。


    而是知曉所有看似可以通行的路都已經被堵死後,無可奈何才做出的決定。


    閨女被賣的事情雖然不小,可若是葉守錢對長輩還有些許信任,就一定會去討要公道,辨明是非......


    除非,他原本就知道,要不到這個公道,沒有人願意幫助他,甚至......長輩也是某種程度上的敵對方。


    葉守錢搜羅稻草的手一頓,好半晌才甕聲道:


    “......你阿爺總看你阿娘。”


    隻有一句話,沒有任何前因後果,卻能令聽者聯想到超級多的東西。


    事情重大,葉守錢這回倒是再沒吝嗇言語:


    “你阿爺這兩年身體不行之後,常需要熬煮草藥,每每你阿娘送藥去......他都會看你阿娘。”


    “青兒以為......爹當時為何會替你阿娘拒絕‘搬去主屋侍疾’這件事?”


    葉青釉心頭一震,立馬回想起來其實確有其事——


    當時她剛剛經曆被賣,滿心的憤慨,主屋裏那群吸血蚊蟲就提出想要白氏去睡側屋侍疾,後被葉守錢以自己去更合適的理由擋了回來,後來那群人麵獸心的家夥才提出賣掉他們一家三口居住的老屋,讓一家三口都搬過去.......


    這裏的前後關係,其實相當重要。


    若葉守錢沒有提前預感到這些事情,並且擋回去,讓葉家人發怒,當時還不知道葉老順對白氏有想法的葉青釉勢必不會將重心放在這件事上,不會以自己的死相逼迫,而有可能采取再吃一點兒小虧,再度賣慘,讓葉守錢最終狠下心的方式.......


    可那樣的話,如今的白氏會如何,葉青釉根本連想都不敢想。


    葉守錢比她所想更敏銳,更聰明,僅僅是從幾個眼神裏麵就能知道葉老順對白氏居心不良,所以才在閨女被賣,發妻很有可能遭受劫難,自己又被老父親兄弟針對的情況下瘋魔,最後讓這個老實人在那個夜晚心死,準備報複後自盡.....


    如果不是葉青釉找去的話,一定難逃悲劇。


    都知道,都知道啊......


    原來隻是將一切隱藏在心裏,緘口不言。


    葉青釉腦中思緒紛雜,恍惚中,竟是又想起了那日在擂茶鋪外,葉守錢看自己的那個眼神.......


    “青兒...青兒?”


    白氏聲聲呼喚,喚回了葉青釉的神智,一個恍神間,白氏就已經來到了她的麵前抹淚:


    “你聽見了嗎?我同你爹說了......他說他原先有察覺,隻是不知道他爹還能做出半夜扣門這麽禽獸的事情來......”


    葉青釉思考的時間裏,葉守錢顯然已經聽白氏說了一些昨夜的事情,臉色鐵青的厲害:


    “搬,現在就搬!”


    “我原先還以為他再混賬也不會.......”


    後麵如何,葉守錢這麽個鋸嘴葫蘆是無論如何都說不下去的。


    隻是葉青釉還是敏銳的察覺到了對方的稱呼問題,現在這個小家裏,已經沒有人再稱呼葉老順為‘阿爹阿爺’,也再沒有人尊稱他一聲老爺子.....


    因為他不配!


    葉守錢手腳麻利的將地上的東西收拾完,拍了拍一個已經騰空的大竹筐:


    “青兒累了,你坐進去,阿爹去找掮客,舍了老臉,也一定先賒些銀子,給你們娘兒倆找個安身的地方。”


    葉青釉聞言,順勢還拍了拍自己的錢袋子:


    “賒賬應該倒也不用,今晚的收成還是不錯的。”


    “咱們可以先去找金威金叔,他平日裏放債收賬,手裏指定有一部分質押的房子,咱們同他說明不準備再要老屋的事情,契書上該怎麽寫咱們該如何就如何,若要補銀子,咱也補,順便問問他有沒有合適的屋子賣....或者租。”


    這番話又比原先葉守錢自己的打算要好,於是也沒什麽猶豫,葉守錢同白氏就點頭答應,葉青釉終於露出了一個忍俊不禁的笑臉,不過不是對他們,而是對自己能否進竹筐這件事:


    “我已經大了,怕是坐不下.....”


    雖然看起來還怪有意思的哩!


    白氏擔驚受怕了一整晚,此時倒是終於能說會道了起來:


    “怎麽不能坐下?你外祖當年走街串巷賣貨的時候,也就是這樣將我放在竹筐裏的.....阿娘十三歲時想趕集,還是這麽坐的,挺平穩的。”


    “家家戶戶的娃娃都這樣子坐,沒事的,阿娘扶著你。”


    各種慫恿之下,葉青釉實在沒抵住內心的好奇,往竹筐裏坐了下去,如白氏所說,確實很平穩,也並沒有預料中的晃,前方是老爹寬闊的背,旁邊是白氏悉心扶著的手,葉青釉的心終於安寧下去,開始細數懷裏的銀錢。


    丁零當啷的銅錢很重,已經在她懷裏響動了有一陣,是時候將之數出來,也好決定下一步如何走。


    昨夜擺攤的收成之中,最大頭的顯然是那一塊指甲大小的銀子,葉青釉後半夜將攤位交給爹娘,特地去借酒館的秤子矯稱過,那一塊正是三兩銀子。


    歸功於那少年書生幾乎是運氣身手雙重‘爆棚’的原因,他貢獻的三兩銀子還有一吊銅錢就是今晚最大的收入,且沒有之一。


    其餘的大多是後來套圈者花費的收入,雖然打算嚐試幾個就撒手的人大有人在......


    可一文錢一個的花銷,還是容易讓人放鬆警惕,玩上頭的人自然也不少,葉青釉還親眼瞧見一個衣著打扮相當不錯的年輕人帶著自己心儀的小娘子來玩套圈,兩人套的雙頰緋紅,她看它,他看她,一炷香的時間就在這攤位前花掉了快要二百文......


    如此一來,葉青釉的攤位作為昨夜整條街上最水泄不通的攤位,收獲自然不少,細細盤點下來,約摸是兩吊錢還多了百來文。


    一吊錢可換一兩銀子,如此約摸就是六兩銀子左右.....已經遠遠超過本次開窯的投入成本。


    葉青釉探出腦袋,正準備將好消息同自家爹娘分享分享,餘光一撇,卻瞧見了一道抱著一堆瓷器走的小心翼翼的身影——


    誒,是那位少年書生!


    此時對方手上的東西似乎是少了幾個,瞧見對方那小心翼翼而又慢騰騰的模樣,顯然對方.....摔了?


    葉青釉張口正要喊住對方,讓自家爹爹幫著送送,就又瞧見那道身影走進了一座高庭院牆的側門之中。


    葉青釉出聲問道:


    “阿爹,這裏是哪裏?”


    那大主顧到底是多有錢,總得打聽打聽,以後也好恭(下)維(手)。


    走在前頭的葉守錢似乎沒有瞧見少年書生,聽見閨女的發問,腳步一頓,甕聲開口道:


    “......柳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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