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青釉臉上雲淡風輕,可言語說過之處,卻掀起一陣波濤。


    葉老爺子幾乎是瞬間就變了臉色,但還不等他開口,黃氏突然就如同瘋了似的,指著葉青釉就開始了叫罵:


    “那小娼婦是你這小賤人救起來的?!”


    “我說呢,怎麽本該躺上一輩子的人,卻能在婉姐兒同柳二公子拜堂時突然跳出來!原來都是你這小賤人從中做的亂!”


    “你居然讓那小娼婦來搶婉姐兒的婚事!你個不要臉,爛心肝的小賤人,你出世時我怎麽沒把你溺死在溺桶裏......”


    葉青釉沒有憤怒,沒有反駁,更沒有回嘴,而是就這麽好整以暇的瞧著對麵的黃氏,眼神含笑,像是在看木偶戲台上滑稽表演的木偶。


    許是因為葉青釉實在太過平靜,反倒讓喜歡風風火火激烈罵戰的黃氏更加怒火中燒。


    畢竟,罵戰,講究的就是對罵。


    隻有一個人罵,另一人似笑非笑,不但不夠痛快,甚至還如同烈火澆油,能引得叫罵的人更加歇斯底裏。


    黃氏撒潑打滾的罵了一籮筐,見始終沒有人理會自己,心中愈發生恨,幾步走到葉青釉麵前,高高舉起右手,想要好好教訓教訓這吃了熊心豹子膽的不孝孫女——


    一個小賤人還這麽多彎彎道道的花花腸子,還敢越過自己爹,自家爺去當家做主,甚至還敢在後頭謀算著害了婉姐兒的婚事...!


    這天底下難道還真有小輩當家的事兒!?


    老大疼這不值錢的玩意兒疼的眼珠子似的,不舍得料理,那就讓她來料理料理!


    黃氏惱怒的要命,一巴掌自然也輪圓了胳膊,攢足了力道。


    葉青釉撐著下巴,連身體都沒偏一下:


    “單叔,您今兒要是讓她碰我一下,那就是年紀大了,功夫也不行了.......可得扣工錢的。”


    原本單拓在旁聽了一大籮筐醃臢話,臉色早已經黑透,此時聽到葉青釉這麽說,倒是懂了自家小娘子的意思,臉色稍稍緩和下來,再沒半點兒猶豫,直接上前一步抓住了黃氏伸出的手,而後手腕翻動,往外一翻——


    隻一息,黃氏便哇哇亂叫的捂著手腕倒地。


    單拓擦了擦手,笑得露出一口白牙:


    “小娘子可別小瞧我,哪怕是現在年紀大了,但收拾一對不要臉的老夫妻也不在話下。”


    原先一直沒有動手,一來是因為葉家倆老夫妻身份特殊,沒得到一句主家的準話,當真不敢動手。


    二來則是因為剛剛在瓷鋪麵前有太多的人,不能讓主家人失了麵子,又落下把柄。


    如今可倒好,原來小娘子也希望他動手,那哪還有什麽顧慮?


    葉青釉也笑:


    “早該這樣。”


    不然哪裏能讓對麵兩人蹬鼻子上臉,耽誤那麽多掙錢的功夫。


    黃氏捂著手腕跌坐在地,聽到如此和風細雨,像是在飯後閑談的話語,幾乎氣的七竅升天,整個人都抖如篩糠:


    “你個小賤蹄子,居然還敢讓下人對親奶動手!”


    “我命苦,真命苦啊,怎麽就碰見了你這麽個喪了良心,黑了下水的玩意兒......”


    黃氏罵罵咧咧的罵著,但這招,早早已經被用慣,用爛了。


    眼見葉青釉絲毫不在意,而身旁的黑麵漢子又要邁步而來,頓時被嚇得夠嗆,口中髒汙的話也不罵了,反倒是轉過臉去,用另一隻沒有扭傷的手不斷的拉扯著葉老爺子的袍擺:


    “老爺子,老爺子你說句話呀!”


    “咱們都活了大半輩子,哪有這種被小輩騎到頭上的事兒?”


    黃氏渴求人來為她做個主,最好是當場發落了葉青釉,奪了大房一家如今所有的錢,然後再將一大家子都接刀這闊氣體麵的宅院之中。


    可她左等右等,隻等到葉老爺子麵色又黑了黑,也沒等到一句話。


    滿頭銀絲,發髻散亂的黃氏癱坐在地上既氣惱,又不甘,甚至還夾雜著些害怕,直到最後歇斯底裏的吼上了一場,也沒個人分給她半個眼神。


    這時候,她才發現——


    今時,到底是不同往日了。


    年輕的時候,她隻要一哭鬧,自家男人哪怕是走上幾十裏路,她想要什麽也能幫她尋來。


    後來生了三子一女,她操持一大家子,那更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一大家子,全部都得將銀錢交到她的手中。


    哪怕是後來老二娶了個中看不中用,懶到冒泡的繡花枕頭,老三家娶了舉人老爺家的閨女,不停在家中粘連好處。


    可有老大一家在,她隻要給一個眼神,白氏也就嚇得夠嗆,甚至願意將嫁妝賣個幹淨用來貼補家裏......


    按理來說,大半輩子都這麽過來了,如今應該不會變才對。


    可......可到底是為什麽?


    往日裏那些拿捏人的法子,居然都沒有用了。


    黃氏百思不得其解,愣愣的坐在地上,好半晌才捂著臉哭道:


    “小賤蹄子,你壞事做盡,早晚得下陰曹地府!”


    “婉姐兒多好的婚事,卻被你攪和了個幹淨,哪有同男人成婚當天,男人就納妾的!”


    “那小娼婦如今還同婉姐兒不對付,三天兩頭從婉姐兒房裏搶人,到如今底下人都去巴結那小娼婦,對她這個正頭大娘子看都不多看一眼,更別提啥時候能管家,碰到柳府那些金山銀山......”


    葉青釉倒也還是第一次聽到有關於葉婉兒成婚之後的事兒,而且聽這些不足以為外人所道的細節,應該是葉婉兒自己往家中遞的信,細說的內情。


    不過這些事兒,倒也沒讓葉青釉太過驚訝,當時聽到妻妾同娶的時候,她大概就猜到王秀麗被葉家人所害,奪走了婚事,自然是要報仇的。


    而對方報仇的方式,想必就是通過繼續攀附柳二,從葉婉兒開始,對葉家人下手。


    如今會在內宅之中和葉婉兒鬧得不可開交,倒也是正常事。


    不過——


    葉青釉確實沒想到,葉婉兒和王秀麗的爭鬥中,占據上風的人,看起來不像是容貌更勝一籌的葉婉兒,居然會是王秀麗,甚至王秀麗還能直接從房中搶人......


    看起來柳二公子原先還真對王秀麗有些念想。


    難不成這就是所謂的癡男怨女?


    畢竟葉青釉原先在柳府前多瞧的那一眼,兩人一人願意裝腔作勢,擺公子派頭,一人願意包容奉承......


    如此一看,沒準原先的姻緣確實是好的,兩人也確實十分登對。


    隻可惜,如今場麵鬧成這樣,原先的姻緣已沒,而葉婉兒一瞧也不是個沒心機的,今後鹿死誰手還真不一定。


    葉青釉腦中思緒漂浮了一瞬,這一次倒是回了嘴:


    “我攪合葉婉兒的婚事?”


    “我是在他們床底下聽響,還是拿繩子將人捆進了王秀麗的屋子?”


    “王秀麗難不成不是你們自己得罪的?若是你們沒有合謀將人打傷推下井,如今能出這事兒?”


    葉青釉當真是一點兒也沒吃虧,不僅不接黃氏潑到她身上的汙水,還將葉家十分想隱藏的醃臢事一股腦倒豆子似的,通通倒了出來。


    葉老爺子與黃氏越聽,越是心驚,臉上神情黑的像是能滴出墨水來。


    葉青釉看著那兩雙飽含惡意的眼神,笑了:


    “我若是你們,可不會這麽糊塗到得罪我。”


    “你們仔細想想,今日葉老二攛掇你們來要錢,葉老三為什麽沒有來?”


    “無非是葉婉兒在經曆拜堂時你們做的那些事兒後,在柳家的日子並不好過,想要甩開你們,而你們覺得鬧的那一遭好處都讓三房得了,哪怕如今葉婉兒沒有得勢,也不願意放過三房一家子。”


    狗咬狗的戲碼,無論是何時,都是能讓人多看一眼的。


    兩雙眼睛中,忌憚,猜疑,憤怒,恨意,各種情緒交織,葉青釉卻是笑的很開懷,直接一句話,就戳中了對麵二人的肺管子:


    “三房想要分家,對吧?”


    “家裏一堆爛事,外頭還有一個王秀麗虎視眈眈想要尋仇,你們還能有空討錢,還用要殺我的眼光瞪我?”


    “要是現在王秀麗去府衙前一告,你們會不會吃掛烙?老三家和你們如今心不齊,會不會為了分家,將事兒往你們身上推?”


    自然是......有可能的。


    隻不過可能性不大,畢竟最終得到利益,嫁入柳府的就是三房的葉婉兒。


    不過這些事情,隻需要稍稍一點,自然有人會自己調動心神去想,一直想,直到想出一個將自己嚇到的答案。


    所以......


    葉老爺子連同黃氏到底還是變了神色,原先那雙狠毒,惡念叢生的眼睛裏.....直接就清澈了不少。


    葉青釉撐著腦袋,語氣相當認真:


    “如果我是你們,現在巴不得跪下給我磕幾個響頭,求這事兒千萬別被告發,那裏會有別的心思?”


    葉老爺子與黃氏臉色一陣青紅交加,一時之間有些吐不出話來。


    葉青釉瞧著兩人的神情,又添了最後一把柴火:


    “再說了.....今時不同往日。”


    “你們以為若這瓷鋪沒有貴人,能這麽快開起來?”


    “你們以為咱們就沒有靠山,沒有地方說理,沒法子將你們害人的事兒捅出去,並且找縣令送些銀錢重重判罰?”


    事到如今,事情已經非常明了——


    王秀麗還未將葉家的醃臢事揭穿,一家子隨時都有入大獄的可能,葉老二和葉老三還在分家,沒準就來個狗咬狗從刑重判。


    而在如今的葉老爺子眼中,王秀麗之所以會這麽選,根源就來自於大房一家!


    應該是大房一家吩咐王秀麗去同葉婉兒爭寵!


    如此,到底他們有什麽由頭和本事來要銀錢?


    人家隨時都能報官把他們抓起來!


    葉老爺子臉色變化,而一旁的黃氏恍恍惚惚的聽懂了一些,駭的夠嗆,爛心肝黑下水的渾話罵了一堆,哭的鼻涕眼淚糊了滿臉。


    葉青釉就這麽穩穩坐著,時不時喝口水,絲毫沒將兩人放在心上的模樣。


    葉老爺子臉皮抖了抖,這些日子裏,他印堂與眼下的青黑越發明顯,整個人老的十分厲害,但還是撐著一口氣說道:


    “......哪怕是老大在這兒,也得多少孝敬咱倆一些。”


    這意思,就還是要錢。


    葉老順如今也是瞧出來了,大房家裏這孫女不好相與,同她爹娘為人做事利落幹脆了不知一個台階。


    原本話說到原先的程度,兩人應該也別管什麽要不要錢的事兒,趕緊就得走的。


    可,可不開口要錢,真的就沒法子了。


    老二老三那倆混賬,原先說能靠仿瓷賺上一大筆,在外頭借了不少銀錢,如今債主都上門好幾次了,家中還是沒有銀錢能摸出來還債。


    一家子是眼看就要收房,實在沒了法子,他才舍了麵皮,愣是撐著一口氣商量了個法子出來,從老大一家手中掏錢。


    葉青釉定睛看了對麵好幾眼,眯起眼睛笑了:


    “阿爺,您糊塗了,咱們家又不是什麽父慈子孝,母慈子孝的人家,談什麽孝敬?”


    “當初分家時的敬老錢,也是早早交到您手中的,足足二十兩銀錢,捧在手上頗有分量,隻是您願意貼補二叔三叔,被他們二人一頓飯功夫就吃沒了。”


    食肆的事兒,又不是什麽秘密。


    哪怕是當時不知,後麵傳開了,葉家也就知道了。


    二十兩銀錢對如今的葉青釉來說,隻能說是不痛不癢,可放在普通百姓手中,那可是相當壓手的。


    他們當時願意胡鬧,將銀錢花了個幹淨,後麵又借錢製瓷,胡亂開銷.....這些同葉青釉一家有什麽關係?


    再說這樁樁件件,也不是大房一家三口逼著他們做的呀!


    葉老爺子原本還有些希冀的眼神霎時間黯淡下來,伸手去扶地上已經呆愣半晌的黃氏,顫巍巍的要往外走。


    葉青釉氣定神閑了大半場,一直都無比的舒心,可臨了看到這一幕,臉色到底是黑了下來:


    “少特娘的來我麵前裝可憐,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都是什麽德行!”


    “再晚一步,我將你葉老順想要扒灰兒媳婦的事兒也傳揚出去,我讓你們徹徹底底的身敗名裂,成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又是一條辛秘。


    黃氏猛地一震,葉老爺子原先還慢騰騰的腿腳突然就靈便了起來,生拉硬拽著宛如遊屍一般的黃氏徑直推開門窗一路小跑著走了。


    葉青釉吩咐單拓跟上兩人,順便將剛剛巷口看到的葉老二再打上一頓,這才消了氣,又因實是沒忍住,往地上呸了一口:


    “真晦氣。”


    “嗬嗬.....”


    屋角中傳來一聲悶笑,葉青釉猛然定住,扭頭去看,就見越大公子從側屋裏的一簾帷幔之後饒了出來,不知道已經聽了多久的牆角。


    越大公子眉眼是難得的輕鬆,愜意,見葉青釉目露駭然的看向他,挑眉笑道:


    “小娘子氣性大,辦事兒也伶俐的緊。”


    “怪不得明禮前幾日還問,他能不能入贅你家。”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大宋瓷娘子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前後卿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前後卿並收藏大宋瓷娘子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