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青釉也說不好這多此一舉的提醒,到底源自於何。


    而王秀麗正兀自生著悶氣,聽了也隻嘴硬道:


    “不用你管。”


    葉青釉點了點頭,正要邁步開門,仿若才想起來似的模樣,狀若無意的隨口問道:


    “對了,柳二公子的那麽多私房錢放在你這兒,你若要行善舉,柳二公子不會說什麽吧?”


    “若你開銷太大,柳二公子開始查賬,發現你昧下了很多銀錢......”


    王秀麗沒有聽出來言語中的試探,想了想:


    “應該不會,前段日子他也行善事呢,最近在山上辦老爺們給的差事時出了個岔子,還花了好大一筆銀錢給做工受傷的工匠們安家,不但貼補錢,還貼補吃食,棉衣,還有幾個家中有孩子的,還掏錢送去上了學堂......”


    “我說句心裏的實話,官人他......雖然貪財好色,還有些薄情,可有些事兒懂的都懂,不會做什麽越格的事兒。”


    工匠們安家?


    這不就是越大公子要她打聽的東西嗎?


    葉青釉心中一動,便又聽王秀麗說道:


    “他自己也行善舉,我做些好事應當也是合他心意的。”


    “況且我是偷偷從他賬中一點點偷的銀錢,每次一筆隻偷些零頭幾百文,一二貫,縱使是他發現,我也能用底下人跑腿需多使些銀錢將人打發了。”


    不是一次性從柳善的私房銀錢裏拿的,而是老鼠搬家.......


    難怪當時葉珍金來葉青釉家中討要送嫁銀錢的時候,也不嫌棄少。


    這倆母女原本就起之於微末,自然多多少少都不嫌棄少。


    要按這麽說,某種程度上,這兩個人還怪‘腳踏實地’......


    葉青釉收回思緒,挑了挑眉毛:


    “你還能識字記賬?我怎麽沒聽過你上過學堂?”


    王秀麗當即就氣了個仰倒,指著葉青釉就險些破口大罵:


    “你少瞧不起我!我從前爹娘還在的時候,在莊子上也是有識過幾個字的......”


    許是想到了後來的場景,王秀麗的臉色有了些灰敗,悻悻將手指縮了回去:


    “雖然多了不認得,但是記幾個數兒還是行的。”


    這話越說,越小聲。


    葉青釉大概明白了對方有多少把握,微微頷首道:


    “那就好,我原先還想著我如今開瓷鋪當掌櫃,計數做賬都還可以,想著幫你看看,既然你能做,那我就走了。”


    葉青釉邁步繼續往門口走——


    一步,兩步,三步......


    葉青釉餘光撇著自己的腳,心中一直念叨著自己所走的步伐。


    果然,走到第四步的時候,身後還是有一道聲音實在沒忍住,喊住了她:


    “等,等等。”


    葉青釉轉過頭,就見王秀麗已經站起身,幾步追了出來,站在屏風邊,頭上朱釵亂晃,神色也是一等一的猶豫:


    “那你要不幫我看一眼?”


    葉青釉心中一鬆,臉上卻有些不情願:


    “你找我就是為了找我吵架,還有幫你看賬本?”


    王秀麗不肯服軟,但似乎也不想就這麽讓葉青釉走掉,於是整個人頗為別扭的開口道:


    “我又不是想故意同你吵.....是咱們倆命數不合。”


    她也奇怪,明明兩人實際上也沒什麽交集,但每次隻要說上幾句話,不知為何多多少少就得吵起來。


    除了命數不合,她也想不出有什麽緣由。


    葉青釉站在原地沒有動,像是還有些猶豫:


    “我不給人幫忙,你若要得雇我給你看賬本得多花十兩銀子,咱們才算兩清。”


    王秀麗也就是因為手邊沒銅鏡,不然窺鏡自照,肯定能看到自己頭頂直冒青煙:


    “我剛剛讓你拿那麽多銀錢,你不拿!”


    “現在十兩銀子都得和我要!”


    從前她與葉青釉也是因為交集不多,不知道這位表妹的性子,現在一看,真是怎麽看怎麽古怪!


    不過這份古怪,不知道為何,卻有一種難言之感......


    葉青釉很淡定:


    “不是我的銀錢,我不要。”


    “但你尋我幫忙,卻是我做工改得的。”


    葉青釉說的十分認真,眼中也是一片熱忱。


    王秀麗看了又看,終於發現了自己心中剛剛那一股難言之感到底是什麽——


    好像,有些像是.......同心合意。


    說句實話,葉青釉自己其實也知道,自己這樣的人,純幹好事,純幹壞事的人,其實都是不喜歡她的。


    她不能一門心思的幹好事,因為她對人性抱有一絲惡念的揣測。


    但也不能幹壞事,因為有最後的底線。


    可這世上,至善至惡的人,偏偏是極少的。


    大部分的人不善,卻也沒有那麽惡,那葉青釉這種性子的人,就很容易成為成為一束光亮,指引前進之路,博得甚多的好感。


    比如如今圍聚在葉青釉身邊的人,比如......麵前的王秀麗。


    葉青釉能十分明顯的感受出來,自己說完後,王秀麗的眼睛亮了亮。


    應該是穩了。


    葉青釉如此想著,果然下一瞬就見王秀麗貝齒輕動,微微咬了咬紅唇:


    “......行。”


    葉青釉反身回到屏風內,而王秀麗則是進了內間摸索,很快摸出一個半臂高的木匣子來。


    這個木箱寬有一臂,高有半臂,同先前的小匣子雖然長得像,可重量上就差出半條街。


    王秀麗搬的額間滲出細密的汗珠,葉青釉也去搭了把手:


    “放桌子上就行,我過去看。”


    王秀麗斜了葉青釉一眼,點了點頭。


    兩人合力將箱子打開,內裏是一捆捆的冊子,葉青釉隨手翻動了幾下,略略有些驚異:


    “這裏怎麽還有這麽多的當票?”


    一個箱子裏,起碼得有半箱子的當票,看上去比賬本都多,這可著實是超乎了葉青釉的預料。


    隻有王秀麗有些渾不在意的模樣,解釋道:


    “我家官人從前的賬本也在這裏,那是他從前當家裏東西時候留下的當票。”


    她原沒準備繼續往下說,可架不住葉青釉一直瞧著她。


    王秀麗隻能繼續開口道:


    “你不知道?”


    “我家官人是個庶出,如今的柳府是與柳大老爺一母同胞的兄弟柳二老爺當家,雖然不至於缺衣少食,但真說要有多好的日子,卻也是沒有的。”


    “柳大老爺十數年前上京赴任,隻留官人自己在家連上學堂都沒人管,他就想著就得給自己找個出路,賣了自己房中一些東西,偶爾也厚著臉從庫房裏麵拿一些.......”


    許是因為同外人說這些還是有些別扭,王秀麗隻草草說了幾句,便住了口:


    “.......大致就是這樣。”


    葉青釉心中詫異,麵上也就露出來了幾分:


    “他也願意同你說這些過去的事兒?”


    按道理來說,這種事兒,其實已經承認了自己從前過的不好,不受寵愛時......


    說句不好聽的,能算是一個男人最後的心中防線。


    說這些話的時候,也必定會是私房話。


    柳善卻把什麽都告訴王秀麗...?


    王秀麗被問的一愣,旋即回過神來時,難得臉頰有些緋紅:


    “他愛說就說唄,他隨口說,我也隨便聽些.......”


    “我還想要他的銀錢,總得哄著他吧?”


    這個答案,不可謂不清奇。


    葉青釉不懂,但她大受震撼——


    你倆真就是情投意合的惡人夫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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