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上呢?他……”


    “聖上忙完了一直在這兒守著呢,娘娘早醒一會兒都能見著,隻是好像發生了什麽事,剛剛被叫走了。”


    翠雲的話剛說完,屋外便有了動靜。


    片刻後,皇帝帶著一身潮氣進了屋,“歡兒你醒了!”


    皇帝的高興肉眼可見,明明心急如焚,卻沒有第一時間上前,而是站在炭盆邊上,硬是將自己身上的潮氣烤得幹幹爽爽才靠近過來。


    林淳歡想要起身,又被按了回去,皇帝深吸一口氣,溫熱的手掌輕撫著她的臉頰,“別動,別動!”


    “太醫說你傷了身子,不過沒關係,朕是皇帝,皇宮裏有世上最好的大夫,有世上最好的藥,一定能將你身子養好,朕是皇帝,朕無比慶幸,自己是皇帝。”


    皇帝說著語氣便哽咽起來。


    其中摻雜著失而複得的慶幸,與唯恐黃粱一夢的恐慌。


    “先生。”林淳歡的聲音虛得隻剩氣聲,卻讓麵前的男人專心致誌的聽,“臣妾無礙,不要擔心。”


    那道聲音。


    雖然不知道到底是什麽人,但林淳歡就是從內心深處認定,自己一定不會有事,說出的這句話也是真心實意。


    偏偏落到皇帝的耳中,就是無盡的寬慰。


    中毒以致早產,生產遭遇雪崩,種種下來,怎麽可能無礙,皇帝心知肚明,卻連連點頭,“當然,朕的歡兒怎麽會有事。”


    “你是明國皇後,是國母,朕會護著你,明國的龍氣,也會護著你。”


    兩人說了一會兒話,但林淳歡實在是太累了,皇帝瞧著實在心疼,哪裏還舍得讓她這樣勞累,“歡兒睡吧,等你睡醒,朕將皇兒抱來給你瞧瞧。”


    “你都不知道,皇兒生得與你一般,將來不知道要成多少小姑娘的夢中情人。”


    “待你醒來,咱們一起為皇兒起個好名字。”


    手掌溫熱,帶著安撫的功效,林淳歡勉強扯出笑來點了點頭後,再次昏睡過去,而皇帝起身後,臉上的神情卻變了。


    仔細掖好被角才走出門去,“可兒的死訊,暫時不要告訴皇後,若是有人拿這些事誤了皇後的休養,誅三族。”


    明明是平平淡淡的語氣,卻讓所有聽到的人,都冷不丁的打了個寒顫,仿佛比這深夜的雨還要更冷些。


    半個月過去,林淳歡身子見好。


    太後怕她想孩子,每日都親自抱著來讓她瞧瞧,養了半個月,盡管宮裏上上下下的奴才主子都想盡了法子,孩子瞧著還是比尋常孩子小些。


    “皇後你瞧瞧,這小家夥睡著了竟然還會吐泡泡,跟皇帝小時候啊,簡直一模一樣!”太後笑得嘴都合不攏。


    雖說她從前也從不勸皇帝立後封妃,可人上了年紀,又怎會沒盼望過兒孫繞膝?


    原本覺得這個希望隻能是永遠留在心裏的一個念想,但現在竟然就這麽實現了,軟軟糯糯的小孫兒,就在她的麵前,在她的懷裏。


    那顆心放下來,太後人瞧著都比從前年輕了些。


    然而聽到太後這話,林淳歡卻笑得有些勉強,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咬了半天唇,才抬頭問了一句,“母後,旁人都不肯與我說實話。”


    “求您老疼惜,實話告訴我,我以後……是不是再不能生了?”


    林淳歡不傻,這段時日雖然所有人看見她都是一副喜氣洋洋的模樣,但在那喜氣下頭,卻總含著一分讓人瞧不真切的憐憫。


    坐上她這個位置,已經沒有多少能讓人憐憫的地方。


    再加上每次太醫來請脈,都有些躲閃的眼神,這個結論並不難得。


    太後聞言一愣,隨後大怒,“是誰在你麵前亂嚼舌根!”


    “什麽不能生了,你這麽年輕,怎麽就不能生了?若是讓哀家知道……”


    “母後。”林淳歡抬起頭來,那雙原本就清透的眸子此時更是亮得驚人,“不必瞞著我的,我擔得住。”


    “我將話放在這裏,哪怕我林淳歡此生隻有這一個兒子,我也絕不會主動往聖上身邊放人,更不會因此顧影自憐,我是皇後,皇後該做的事情,不止繁衍子嗣這一件,孩子誰都能生,皇後,隻有一個!”


    要是放在從前,這話林淳歡說不出來。


    她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必須要給皇帝生孩子,這是她的使命,就算隻生了一個,她也已經做到了。


    可在認識於惠兒之後,在建立女官考核之後,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她的想法有了些微的變化。


    她是皇後,世上頂頂尊貴的女子,而站在她身後的,是千千萬的女人。


    就算以後再不能生了,那又怎麽樣?


    太後屏息靜氣站在原地,四目相對,看到了林淳歡眼底的堅韌,終是一口氣歎出來,“罷了,皇帝不讓旁人說起此事,是怕你傷心,如今看來,還是哀家和皇帝小看了你。”


    “其實也沒有那麽嚴重,雖然的確是傷了身子,往後很可能子嗣艱難,但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的,皇後且安心養著。”


    太後拍了拍她的手背。


    “麟兒的出生,已經是上天菩薩的恩賜,皇後,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雖然心裏早有猜測,可這麽明明白白的得到了答案後,林淳歡還是心底一扯,不過那一點兒情緒,很快便化為烏有。


    雖然皇帝千瞞萬瞞,但出了月子,林淳歡還是得了可兒的死訊。


    ”說是畏罪自殺,季侯爺親自帶著屍首進宮認罪的,說是可兒怨毒了您才會往送進宮的筍尖上下藥。“


    翠雲輕聲說這話,小心翼翼的觀察著主子臉上的神情。


    林淳歡什麽表情?


    沒有表情,連眉梢都沒動一下。


    什麽可兒怨毒了她,她是不信的,侯府把屍首送來得這樣快,把所有的罪責都推到女人身上,一招斷臂求生玩兒得極好。


    至於可兒本身。


    若不是長長久久跟在她身邊的人,哪能知道她愛吃筍尖,又哪能知道這東西送了進來,一定會上她的餐桌?


    可兒死得不冤,送她出嫁,已經全了兩人之間的主仆情誼,自己做出的選擇,總要自己去承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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