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難測,這段時日,宋綾清已經吃了不少暗虧,如今對於外界的一切,她都抱著極強的戒心。


    在這個世上,孤身在外漂泊,能依靠的隻有自己一人。


    想交知心朋友,實在太難。


    篤——


    兩道人影踏上了小舟,本就不大的空間,一時間顯得有些捉襟見肘。


    宋綾清臉上笑意不減,看上去人畜無害,沒有絲毫設防,眸光卻是將眼前這兩人從頭至腳打量了一遍。


    一人身穿藍衫,中等身材,氣質儒雅,身後背負長匣,另一人一身黑色勁裝,身材略顯幹瘦。


    修士自外表看不出年紀,不過靈泉境修士已然延壽,若是入靈泉時年紀不大,看上去會顯得更為年輕。


    而眼前這兩人看上去都已年近四旬,少說也是百歲的人了。


    一人靈泉境中期,一人靈泉境初期,在散修之中,已算不錯,但相較於宗門弟子,便有些不夠看了。


    經過這大半年磨礪,宋靈清修為更上一層樓,如今已步入靈泉境中期,對付這二人,不算太麻煩。


    這等懸賞,落在一個靈泉境後期的修士頭上,實在是萬載難逢的劃算生意。


    程玄與伍泰雲對視了一眼,神色莫名,似笑非笑。


    程玄全無防備,刹那間,腦海中一片空白。


    “程玄,散修。”


    程玄聲音平緩,一旁一直未曾開口的伍泰雲,卻是顯得有些不耐了:


    背負長匣的靈泉中期修士先行開口,自報了家門,而後指向另外一位黑衣修士:


    “這位是伍泰雲,伍道友,同樣是散修,無門無派。”


    宋綾清下意識攥緊了手中畫像,心頭一沉,她有些不明白楚政是如何招惹到了這麽大的麻煩。


    她伸手接過畫像,仔細觀察,雖然五官似像非像,但她一眼便能確定,這畫中之人,就是楚政。


    若是修為高深之輩,他們也不敢去打這個主意。


    程玄嘴角微勾,眼底是毫無掩飾的貪婪。


    哪怕是一條消息,也價值千金,這對於各路散修而言,無疑是難言的誘惑力。


    幻靈訣尤善精神幻術,可於交手之中懾人心神,在低階修士的交鋒之中,可謂是占盡先機。


    她轉念一想,琢磨出了一些味道,楚政連破碎的仙骨都能修複,想來身上必然有驚天的隱秘,或許是因此招來的殺機。


    這些人……當真是該死。


    “程兄,直接將人送去秋水島便是,何必跟她浪費這個口舌。”


    宋綾清臉上笑意不減,氣息溫潤,給人的第一感覺,便是不諳世事。


    “伍道兄此言何意?”


    “不知道友師從何派?”


    “不過是靈泉後期,不足為懼。”程玄擺了擺手。


    “若能尋得此人,便是一場潑天富貴。”


    按下湧起的殺機,宋綾清定了定神,略顯好奇道:“出手如此豪闊,不知這發出懸賞的,是哪一方勢力?”


    “這倒是不清楚,但憑借此人的人頭,到各處宗門,都能兌賞,聽聞是有聖地做保了,可能是與聖地有關。”


    宋綾清後退了半步,微微低頭,神情中含著顯而易見的驚慌失措。


    程玄偏過頭,望向伍泰雲,神情微冷,對於他突然插嘴,顯得有些不滿。


    程玄開口相邀,而後翻手取出了一副畫像,緩緩展開:


    宋綾清淡淡開口,緩緩抬起了頭,瞳孔中閃過熾盛的靈光,直視程玄雙眼,此前的驚慌之色蕩然無存,隻餘一片漠然。


    聞言,宋綾清眸光流轉,故作遲疑道:“能得這麽高的懸賞,想必此人修為不凡吧?”


    “兩位道兄,請問何來的富貴?”


    “還是不必了,秋水島我前幾日去過了。”


    自報了家門後,程玄開始有意無意的打探宋綾清的信息:


    “散修,家師早逝,而後便是獨自修行,沒什麽故舊,前些時日家師留下的靈石快用完了,無奈之下,方才出山,想尋個出路。”


    “取此人首級,能得上品靈石五萬,哪怕隻是行蹤,報上去,也有一千上品靈石,這是我能拿到的價,旁人可不見得能有這麽多。”


    “道友不必擔心,我二人在這附近做些生意,與各島的修士,都有些往來。”


    看著眼前的畫像,原本打算應付一二就尋機離開的宋綾清,神色微頓,目光一閃。


    程玄回過身,笑著開口安撫:“你此前不是說靈石用盡了,想尋個出路麽?這秋水島,是一處掙靈石的好地方,正合適你去。”


    五萬上品靈石,換成下品,這便是五百萬,足以買下一處下等宗門。


    但靈泉境後期這個修為,相比於這筆懸賞來說,實在是太弱了。


    “我等眼前正好有門不錯的生意,要不道友與我等同行?”


    宋綾清稍稍放下了些心,體內法力流轉,保持著警惕,輕聲開口:


    “敢問兩位道兄如何稱呼?師從何門?”


    宋綾清神色疑惑,緩緩卷起手中的畫像,不動聲色的環顧四周,一麵觀察著附近是否還有旁人,一麵輕聲詢問:“你們二位尋此人作甚?”


    宋綾清距他不過咫尺,觸手可及,手腕翻轉間,掌心中便已多出了一柄長劍,殺機刺骨。


    嗡——


    劍風厲嘯,自程玄頸側一掃而過,一顆頭顱被腔中熱血高高衝起,滾落至一側。


    一瞬失神,程玄再度回過神時,眼前已然天地倒懸,一片血色,不遠處立著一具的無頭屍身。


    出手便直奔斬首而去,已經成了宋綾清如今的習慣,隻因她此前在這方麵吃過暗虧。


    並非所有修士的心髒都在要害,有些手段詭異的修士,即便心髒受損,仍有餘力反擊,她曾因此受創,養了大半月的傷,才能行動自如。


    咕嚕——


    直至頭顱落地,一旁的伍泰雲才反應過來,神色劇變,毫不遲疑,轉身躍入了江中。


    他的修為不過靈泉境初期,跟宋綾清本就有很大的差距,正麵交手,單打獨鬥,唯有一死。


    入江之後,他的身影便好似水滴,瞬間消失無影。


    宋綾清禦劍橫空而起,凝神感應,很快便感受到了一縷在水下快速遊動的氣息。


    尋常修士,基本要入道境才能衍化神念,但修行幻靈訣,在靈泉境時,便隱約有了神念雛形。


    宋綾清目光一凝,抬手斬出一道劍氣,分水開浪,身形墜落,踏上江麵,再度斬出了一劍。


    嘭——


    水翻百層濁浪,其下暈起紅雲,但並未有屍體浮上。


    伍泰雲潛入了更深的水下,消失在了宋綾清的感知之中。


    散修與大宗弟子之間,戰力差距極大,不論是法力之精純渾厚,還是功法秘術之差別,都有如天淵。


    但唯有一點,在這保命方麵的手段上,宗門弟子必然有所不及。


    宋綾清沒有追擊,水下情況不明,且水妖繁多,追的過深,很容易陰溝裏翻船,沒有必要涉險。


    環顧四周後,宋綾清回到了小船之上,將程玄身後背著的長匣以及儲物袋全部收起,後將屍體沉江,借著湧動的江水,將手上沾染的血跡洗淨。


    這便是巨澤的好處,屍體入水,不消片刻,就會被水妖啖盡,連毀屍滅跡的功夫都省了。


    看著在水中逐漸隱沒的屍體,宋綾清眉心微鎖。


    她有些擔憂楚政現如今的處境,連這等平平無奇的散修都已得到了他的畫像,那些大小宗門更不必提。


    隻怕現在的楚政,已是四麵皆敵。


    不過,若是伍泰雲逃得性命,她自身隻怕也會有麻煩。


    秋水島,她上個月才剛剛自那處經過。


    那是一片屬於散修的黑市,其內充斥著各色交易,暗殺懸賞,欺世行盜,賊匪銷贓,奴隸買賣,以及整個巨澤唯一一處‘鎖仙樓’。


    凡是見不得光的生意,那裏基本都有涉獵。


    鎖仙樓勢力橫跨數百國,勢力不明,與凡俗界的青樓楚館一般無二,唯一的區別,就是在其中以色娛人的,換成了修士。


    鎖仙樓內,男女修士皆有,來曆各不相同,宗門破滅的弟子,遊蕩無依的散修,家道中落的大族貴女都在其中。


    鎖仙樓不做得罪人的事,從不參與勢力傾軋。


    這部分人,被賣入鎖仙樓中,即便天賦妖孽,哪怕是上品仙骨,也不會有人給他們翻身之機,外界時刻都會有人盯著。


    最終的下場,隻有被采補至血肉盡幹,形銷骨立。


    采陽補陰,采陰補陽,本就是修行界內傳承了多年的一條大道,無非是有些上不得台麵。


    暗中修行此道的修士,不在少數,畢竟相比於其他路,這條路要好走得多。


    程玄這兩人,與秋水島有關聯,身後或許還另有靠山。


    回過神,宋綾清踏碎了小舟,沒有禦劍,徑直踏浪而行。


    奔出了數百裏後,趁著日頭正好,她在一處小島之上,換了身行頭,弄了條小船,再度沿江而下,繼續探聽消息。


    過段時日,若是再尋不到家人,她便要考慮往大周的方向去探尋了。


    還有楚政,如今也不知他身在何方。


    …………


    …………


    天色漸入黃昏,雁翅島的港口停歇,逐漸陷入沉寂。


    宋府後院。


    一處偏院之中,楚政見到了宋雲。


    見到楚政,宋雲的第一反應,便是楚政又變了。


    這種變化,遠不止於外貌,還有更深層次的東西。


    他張口欲言,沉默了半晌後,躬身一禮:


    “姑爺。”


    他生在宋家,長在宋家,隻要還活著,他便永遠是宋家的人,楚政現在的身份已然不同,有些禮儀他自當遵守。


    這與實力強弱無關,是規矩。


    更何況,楚政是整個宋家的大恩人,先後數次救大小姐於水火,這份恩情,他萬死難報。


    楚政打量了一眼宋雲,以凡人之軀,跨越數十萬裏,這其中的艱辛,不足為外人道。


    他沒有去詢問宋雲的這段時日吃了多少苦,而是直接問道:


    “宋雲,你願不願跟我走?”


    楚政準備連夜離開宋家,但並不打算帶著宋通海,現在他的處境很危險,最終能不能活下來,沒有定數。


    帶著宋通海,反而有可能會害了他性命。


    至於宋雲,楚政則是想拉他一把,他身邊需要有一個武道中人,來幫他印證此界武道。


    宋雲的天賦,要比尋常人強出很多,他的年紀跟宋綾雪相仿,武功隻弱了一籌。


    若是按照正常的情況下,他必然是有希望在三十歲之前踏入宗師之境的。


    楚政需要這份天賦,否則,即便那塊玄天武壁即便修好了,短期內也沒有人能印證。


    “姑爺需要我去,我便去。”宋雲沒有絲毫猶豫。


    當初,他便說過,要結草銜環以報楚政大恩,他這條命,早已不是自己的了。


    楚政沒有隱瞞其中凶險,直言道:“你我,很大可能會死。”


    “人生來便是向死而生,終究會有一死。”


    宋雲神色不變,對於死亡,他從未有過恐懼,為宋家死,他死得其所。


    “那便走吧。”


    楚政臉上有了些笑意,轉身道:“先去尋綾清。”


    …………


    …………


    午夜子時。


    楚政與宋通海道了聲別。


    對於楚政將他留下的決定,宋通海自然讚成,他也不願自己一直當個累贅。


    宋通海沒有多言,隻是叮囑楚政要萬事小心,如今的楚政等於是他半子,難免會有些憂心。


    為了保險起見,楚政還帶走了宋通海的一滴精血。


    即便之後有什麽變故,再度失散了,他也能通過天占術,感應到宋通海的位置。


    臨走之前,楚政給宋靈峰以及宋靈屏兄妹二人,各自留下了兩件二階法寶,以及幾瓶二階靈丹,托宋通玄轉交,作為答謝。


    法寶都是一攻一守,源自那片古戰場的遺澤,足夠他們兩人用至入道境圓滿。


    …………


    …………


    楚政離開宋家時,外界已是風雲激蕩。


    隨著楚政畫像傳出的,還有關於幾大聖地聯名發出的通令。


    所有神嬰境之上的修士,若無聖地批準,不得擅自出手,凡有不遵者,舉宗連坐。


    聖地聯名發出通令,這在數萬年以來,還是首次,其重視程度,非比尋常。


    有心人開始打探其中緣由,有手眼通天之人,很快便知曉了內幕消息。


    太虛假仙隕落,五聖會談,仙盟下場幹預的消息,在暗中不脛而走,在整個南域刮起了風暴。


    各宗皆是噤若寒蟬,收斂了許多,偶爾現世的神嬰大能,開始避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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