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現在,楊靖似乎知道朱雄英在做什麽了。


    一瞬間,一股濃烈的敬意油然而升!


    查案是個技術活,尤其在這個時代審查大案,想要咬死無辜的人,太容易了,想要炮製出無辜的官吏,也太容易了。


    遠的不說。


    文豫章案已經波及到兩三個無辜的京宜。


    此時楊靖知曉朱雄英的意圖後,默默的看了一眼朱雄英,眼神充斥幾分感激。


    為了大明各地地方官!


    皇權之下被波及的人太多太多,依朱元璋的性子隻要名單出來,老爺子可能都不會查太多,直接就會照著名單上的人處決!


    而朱雄英在盡可能的,讓大明少二些含冤而死的地方官!


    這不是朱雄英偉大之處。


    朱雄英的偉大,是在用自己的妥協,去保全更多的官吏!


    皇權和妥協,向來是不可能沾邊的。


    沒有一個上位者,會對階下囚妥協!


    但朱雄英做了。


    如此一來。


    楊靖如何不敬佩,如何不肅穆?


    少頃之後,


    錢知缺將名單寫完,然後簽字畫押交給楊靖。


    “殿下。”


    錢知缺叫住朱雄英,開口道:“希望您履行承諾。”


    朱雄英點頭。


    然後背著手,朝刑部牢獄外走去。


    沒多時。


    楊靖緊隨其後。


    朱雄英看著楊靖,問道:“名單對比了麽?”


    楊靖點頭。


    朱雄英道:“有沒有問題?”


    楊靖道,“有幾個人王仕鴻交待了,錢知缺沒交待,錢知缺交待了更多的商人,當然,也有民間之人。”


    朱雄英噢了一聲,道,“將重合的名單寫出來,不重合的官吏,讓都察院再好好查查,這些事怎麽和皇爺爺說,楊大人自己決斷吧。”


    夜深了。


    朱雄英揉了揉腫脹的太陽穴。


    楊靖忙道:“殿下,辛苦了。”


    朱雄英笑笑,“沒事。”


    楊靖又問朱雄英,開口道,“殿下,給錢知缺留哪一個後人?”


    朱雄英愣了愣,“什麽?留什麽後?”


    楊靖頓時倒吸涼氣。


    朱雄英淡漠的,看著楊靖:“海鹽一百多名百姓多少孩子,嗷嗷待哺,多少家庭支離破碎,誰給他們留後?”


    楊靖麵頰抽了抽,再看朱懷二股子恐懼之心油然而生!


    剛本他還以為朱雄英,會發善心,還以為他當真答應了錢知缺!


    原來一切都是虛以為蛇。


    關鍵朱雄英剛才那份叢容,那份認真,連楊靖都信以為真了!


    他還這麽年輕!


    他剛才那份氣勢。那份輕描淡寫誰敢相信,他說出來的話是在扯淡!


    楊靖在發楞。


    楊靖愣了愣,這才收回心中恐懼,忙不迭道,“臣,這就去拿!”


    “嗯,我也該回去了,楊大人您也早點回去,今晚辛苦了。”


    “殿下才是真的辛苦。”


    朱雄英勉強笑了笑,撐著傘走在暴雨夜色之中,楊靖看著朱雄英的背影,仿若已經看到一位新的大明帝王。正在冉冉升起!


    夜深了,查案是一件極廢腦力的事。


    朱雄英撐著雨傘,疲憊的走在通往東宮的甬道上。


    抵達東宮之後,門子朝朱雄英行禮。


    朱雄英沒多在意,撐著雨傘朝端敬殿走去。


    剛到端敬殿,朱雄英正抬步上階梯。


    忽然感覺石獅子旁邊,似乎蹲著人。


    定睛望去。


    見朱允熥依偎在角落中,暴雨已經將基淋的渾身濕透,像個落湯小雞崽一樣楚楚可憐。


    朱雄英輕喚了一聲。


    朱允熥動了動手指,似乎聽到有人在叫自己,他努力的抬起頭顱,看到麵前如山一般偉岸的身姿之後,頓時如同換了一個人。


    “大哥,救我!救寶瓶!”


    “大哥,求你了!!”


    砰砰砰!


    朱允熥說完跪在地上,大聲磕著頭。


    發出一陣陣清脆的響聲,力氣很大,仿佛在折磨自己一般。


    朱雄英蹙眉。


    持著雨傘漸漸遠離朱允熥,跨上門前階梯,對左右門衛道,“將他帶進來。”


    沒有過多的廢話,朱雄英徑直走到端敬殿正廳。


    朱雄英端著濃茶,緩緩地呷著緩解查案的疲憊感。


    沒多時,


    門衛將朱允熥,帶到端敬殿。


    可朱允熥,


    卻突然掙紮開門衛的手,跪在暴雨之中,不斷給朱雄英磕頭。


    空氣有些安靜,朱允熥的聲音清晰可聽。


    朱雄英淡漠的道,“像個男人。”


    “你知道,我剛才為什麽不理你?你是我親弟弟,你是父親的親兒子。”


    “可你剛才在做什麽?搖尾乞憐?博不到任何人的同情,滾進來!”


    朱允熥一愣。


    “站起來!堂堂正正走進來,別像個娘們!”


    “你在墨跡,我去睡覺了。”


    朱允熥咬牙。


    慌亂的爬了起來,急促的朝端敬殿跑來。


    朱雄英端著茶水,看他一眼:“說說,究競出什麽事了?為什麽要那麽糟踐自己?”


    朱雄英實在太累了,連續喝了幾口濃茶,強自扛起精神。


    今天做了太多的事,都十分消耗腦力,他很想好好睡一覺。


    朱允熥哭泣的道:“寶瓶……寶瓶被爺爺抓去禮儀局了。”


    “大哥,求您了,一定要救她出來。”


    朱雄英看著朱允熥,問道:“寶瓶是誰?”


    朱允熥道:“我的貼身丫鬟,大哥,她是我的貼身丫鬟,您不在的這些日子,都是她陪著我度過的。”


    “她和我是有感情的,我是真心實意的喜歡她,我不能沒有寶瓶,大哥,我求求您。


    朱雄英蹙眉,對外道:“去叫廖家兄弟來。”


    朱允熥還在喋喋不休的,敘述著他和寶瓶的過往。


    這不是朱雄英想聽的答案。


    沒多時。


    廖家兄弟來了。


    朱雄英言簡意賅的道:“說說,發生什麽事了。”


    廖家兄弟忙回道:“回殿下,您走的這段時間……”


    廖鏞愣忙道:“三爺和丫鬟寶瓶,私通被皇爺抓個正著。”


    “那時三爺說,要就藩之後將寶瓶扶正,還說需要殿下您給寶瓶改戶籍,如此一來,老爺子就不會知道寶瓶的身份。”


    “老爺子發了一通火,將寶瓶抓去了禮儀局,皇爺應當很生氣,當時就讓二爺送他回去皇宮了。”


    朱雄英聽完,眉宇蹙的更深。


    看了一眼癱在地上的朱允熥,低聲喃喃道:“朱允炆。”


    神色一變。


    他對朱允熥道:“去換一件幹淨的衣衫。”


    朱允熥這才回過神,“不,大哥,您先救寶瓶,求您了,隻有您才能讓皇爺爺改變心意!三弟不能沒有寶瓶。”


    “我會幫的。”朱雄英認真道。


    朱允熥愣了愣,麵色一喜,急促離去,片刻折返,已換了幹淨的衣衫。


    朱雄英對朱允熥道:“走吧。”朱允熥連忙點頭,隨後慌忙跑出去給朱雄英撐傘。


    此時,廖家兄弟小心翼翼走過來,低聲道,“殿下,不可。”


    朱雄英頓了頓腳步。


    廖家兄弟道:“這事是三爺犯錯在先,老爺子怒火還沒有平息,您現在去救人,會讓老爺子低看您一眼的。”


    朱雄英看了兩兄弟二眼,歎口氣道“他是我親弟弟,出了事,我該給他擋風遮雨。”


    說完之後。


    朱雄英便不在理會廖家兄弟,大步出了端敬殿。


    廖家兄弟有些發愣,看著朱雄英遠去的背影,麵色十分複雜。


    值得嗎?


    您畢竟和他,已經太久沒有感情了。


    廖家兄弟不明白,也不清楚朱雄英為什麽這麽做。


    可朱雄英自己清楚。


    這小子等自己等了許久,在宮裏被欺負了許久,在彷徨無助的時候,任何人給予他的關心,都是他黑暗時的陽光。


    他能理解朱允熥和寶瓶之間的情感。


    恰如當初,他和師尊朱長夜的感情一樣。


    在人生最黑暗的時刻,每一個陪自己走出黑暗的人,都值得你傾盡全力去保護。


    朱允熥為了一個奴婢,放棄了自己男人的尊嚴。


    男人的尊嚴很值錢,它從來都不是廉價的東西。


    但朱允熥,還是放棄了。


    朱雄英不能不管他,今天若不管他,日後朱允熥真就廢了。


    夜深之中,朱允熥給朱雄英撐著雨傘,兩人急促的朝皇宮走去。


    沒多時,朱雄英帶著朱允熥直奔後宮禮儀局!


    如果說後宮之內,


    還有人敢這麽囂張的,穿梭而不受阻攔,那恐怕隻有朱雄英一人!


    老爺子對朱雄英的寵佞,已經快上天了。


    禮儀局外。


    幾名太監,攔住了朱雄英的去路。


    “皇孫殿下,這裏是禮儀局。”


    朱雄英點頭:“我知道。”


    “您不能來。”那人開口。


    朱雄英愣了愣,隨即伸出一腳,直接將攔路太監踹的人仰馬翻。


    他背著手,朝禮儀局走進去。


    朱允熥在一旁,熱血沸騰。


    “殿下,您不能進去。”


    禮儀局的首席太監,攔住朱雄英。


    朱雄英淡漠的看著他,道:“人在哪?”


    那首席太監,躊躇麵色有些為難,“皇孫殿下,不要為難奴婢啦。”


    朱雄英深吸一口氣,“在說一次,人在哪?”


    陡然升上來的殺氣,將首席太監嚇懵了,他心一橫,道:“奴婢帶殿下去!”


    少頃。


    禮儀局的首席太監,拎著朱雄英和朱允熥,來到一處陰暗的房間。


    寶瓶蜷縮在角落內,身上傷痕累累,都是醮了鹽水的皮鞭抽的。


    朱允熥眼淚,再次不爭氣的流了下來。


    一頭撲了過去。


    “三爺。”


    寶瓶無力的睜開眼睛,眼神有些閃躲。


    見這模樣,朱允熥大怒:“我要殺了你們!!”


    朱雄英攔住發狂的朱允熥。


    然後回頭,看著禮儀局的太監,開口道:“今晚不要動她,找金瘡藥來給她塗傷口。”


    “殿下,這…….”


    朱雄英道:“按我說的做,我保你安全。”


    那太監深吸口氣:“明白。”


    等那太監離去,朱雄英看著角落肉的朱允熥和寶瓶,幽幽一歎。


    孽緣!


    這小子既然這麽喜歡她,就不該動她,更不該愚蠢的這麽早動她!


    所有事都有轉機,


    隻要等你去就藩,一切都會順理成章。


    但朱雄英,也沒辦法去怪罪朱允熥。


    朱雄英雙目漸漸眯了起來。


    他以為朱允炆母子會收手,可他們沒有。


    看來這對母子,還沒死心。


    朱雄英輕輕對朱允熥道,“人你也看了,今晚這丫鬟不會出事,回去。”


    朱允熥急忙道:“大哥,我要留下來。”


    朱雄英冷冷的道:“你想讓她死,就留下來!”


    朱雄英也沒法,和他說著其中的道理。


    你現在留下來,你越是對這丫鬟好,就會越傷朱元璋的自尊。


    他的權威不容撼動!


    今晚來這兒鬧,已經夠讓老爺子氣著了,你若再繼續在這待下去,神仙也保不住這丫鬢!


    “大哥會處理,回去睡覺!”


    任何事都要有個度,都要懂得適可而止。


    越是深入到宮闈,朱雄英越是小心翼翼。


    朱雄英帶著朱允熥回到東宮。


    現在朱雄英,也懶得安慰朱允熥,直接打發他回清禧宮休息。


    書房內放著鐵鉉送來的交趾的文書。朱雄英實在太困,甚至都不想洗漱,倒在床上便睡了。


    一夜無眠。


    翌日一早,


    延綿數日的暴雨,終於停歇。


    久違的太陽,從東方漸漸升起一輪紅日。


    洪武門和則天門,分別發出報曉的鍾聲。


    熙熙攘攘的應天大街,延綿數裏之遙,街區開始開市。


    販卒走夫們如過江之鯽,擁擠在繁華的應天城內。


    皇宮內的六部衙門,此時已經開始當值。


    刑部尚書楊靖,一早便從皇城進入皇宮,於謹身殿上麵聖。


    “皇爺。”


    “這是皇孫殿下,昨晚連夜審出來的。”


    朱元璋端著茶水的手停滯了一下,抬頭看著楊靖,不解的道:“又審出東西啦?”


    楊靖點頭,道:“海鹽知縣,又交待了一些沿海大商賈。”


    “還有,這一份名單,是嘉興知縣和海鹽知縣招供,不重合的部分。”


    朱元璋再次愣住了,他看著楊靖,似乎明白了什麽。


    老爺子怎能不明白,朱雄英什麽意思。


    朱元璋殺了一輩子人,自然知道朱雄英在做什麽。


    這是在盡可能的,不錯殺一名官吏。


    老爺子有些欣慰的笑了笑。


    “名單放下吧,咱會通知都察院在好好查查的。”


    “已經定了罪的,暫且不要動,法交給詹徽,讓他安排人選,漸漸的將浙東官場的這些官吏,慢慢清除。”


    “這些賬,後麵再慢慢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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