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說出口,眾人臉色各自不一。


    這次團圓.…不是皇帝自己的主意?


    朱棣心裏一驚,麵不改色的道:“噢,嗬嗬,不知是誰,竟能勸動父皇,我等能有今日團圓,當感謝他。”


    朱元璋神色有些低落,低聲喃喃:“你們團圓了,可他沒團圓,一家人….還是少了一個呀!”


    這聲音很小,小到隻有旁邊的朱允炆和朱允熥能聽的真切。


    朱棣和一些藩王,都在期寄的看著朱元璋,等著老爺子的回答。


    朱元璋淡淡笑了笑:“成了,都吃酒吧。”


    想起朱長夜,朱元璋臉上帶著幾縷笑容,緩緩開口道:“咱有生之年,要去北平看一場雪。”


    朱元璋突如其來的話,讓朱棣有些莫名其妙:“爹,您想去北平,兒子們隨時接駕!”


    “隻是….為啥突然想去北平?”


    朱棣接著問道。


    朱元璋目光露出一抹柔情,道:“因為一句詞。”


    “啥?”朱棣有些不解。


    朱元璋緩緩吟唱道:“北國風光,千裏冰封,萬裏雪飄。”


    “望長城內外,惟餘莽莽;大河上下,頓失滔滔。”


    “山舞銀蛇,原馳蠟象,欲與天公試比高。須晴日,看紅裝素裹,份外妖嬈。”


    “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競折腰。惜秦皇漢武,略輸文采;唐宗宋祖,稍遜風騷。”


    “一代天驕,成吉思汗,隻識彎弓射大雕。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曾經朱長夜的這句《沁園春,雪》,不知勾起了朱元璋多少次的向往。


    每每夜深人靜的時候,朱元璋便會仔細品讀。


    越是讀下去,對北方江山的向往便越是不可自拔。


    而今被讀了出來,藩王們無不拍手叫好!


    “父皇有氣吞山河之誌!”


    “貫穿曆史歲月長河,唯我輩今朝無限風流!”


    “父皇此詞豔壓古往今來無數帝王!”


    藩王們爭相拍著朱元璋馬匹,雖有討好的意味在,但更多的則是骨子裏對這首霸氣的詞欣賞!


    朱棣更是眸光熠熠,對朱元璋道:“父皇此詞做出來,兒臣才知道北國竟如有如此風光,兒臣久居北平,都被父皇此詞感染!”


    朱元璋不置可否的笑笑,道:“是麽?”


    朱棣激動的點頭:“是!尤其下半段,更是道盡了父皇的高屋建瓴的眼光,高瞻遠矚的誌向。”


    “嗬嗬。”


    朱元璋玩味的笑笑。


    朱棣微微看了朱元璋一眼,心裏有些奇怪,卻也不知道父皇為什麽這副高深莫測的表情。


    知道這首詞出處的人,在大明朝廷寥寥無幾,孔訥和黃子澄幾人是知道的,詹徽和傅友文兩人是知道的。


    朱棣越是如此誇讚,就越是抬高了朱長夜的地位。


    詹徽和傅友文相視一笑,也沒多說什麽。


    宴會在激昂的酒杯交措中結束。


    這是一次接風宴,也是一次團圓宴。


    各路藩王在應天還要待一段時間。


    這段時間,沒有朱元璋的吩咐,他們隻能斡旋在鴻臚寺和後宮之中行動。


    隨著朱元璋離去,眾人也神色各異的退出了永華殿。


    朱元璋回到謹身殿,對左右道:“去叫尚善監的人過來。”


    沒多時,尚善監的太監走來。


    不願再不鹹不淡的問道:“今日皇宴位置的安排,誰主使的?”


    尚善監一名太監噤若寒蟬,顫抖的道:“大,大都是尚善監安排,尊卑秩序是沒亂的,不過.…”


    朱元璋冷冷看著他:“說。”


    “不過允炆殿下來過一次尚善監,所以.…”


    朱元璋沉聲嗯了一聲,臉色忽暗忽明:“下去吧。”


    謹身殿就剩朱元璋一人。


    他揉了揉眉心,酒精開始衝上額頭,乃至於頭有些疼痛的撕裂感。


    “他娘的,今天破例了,咱大孫讓咱少喝點酒,這要是被那小子知道,不知怎麽數落咱。”


    “孫子動心思,兒子也有心思,這個大明呀….哎!爹啊,這來聚一次,才知道問題大的很呐!”


    朱元璋歎口氣:“人人都想那個位置,可踏馬的,卻從不掂量掂量夠不夠資格!”


    “咱要的是大明江山永續,咱要的是漢家兒郎不在受到欺辱,咱要的是家庭和睦,一家人高高興興的,就這點要求,就都不能滿足咱嗎?”


    “標兒,大孫,咱還沒死,這一個個都如此動了小心思,咱要是兩腿一瞪走了,你們.…能拿捏住他們嗎?”


    “外敵的威脅,咱的大明虎賁完全有能力解決。你們是正統的嫡子嫡孫,更不會有臣子敢忤逆你。可是……可是,若有一天,咱朱家有人威脅到你了,你們會咋辦呢。”


    朱元璋心裏有些糾結。


    雖然朱元璋老了,但這雙矍鑠的眼睛,依舊有強大的穿透力。


    他心裏像明鏡一樣,隻是尋日不願意說罷了。


    如果說現在還有對皇權的威脅,對朱標朱雄英的威脅存在,那一定是來自大明帝國的內部!


    外部的那些蟊賊,一代帝王朱元璋還看不上眼。


    沒人能踩在他這個強硬的帝王,強硬的國家之上,威脅大明皇嗣!


    可是那些手握重兵的邊疆塞王呢?


    明初的分封和後來有本質的不同,分為塞王和內王。


    這是朱元璋的分封初衷。


    可以說,任何一個政策出來,在出來的初期,它一定是好的!


    壞就壞在,祖宗家訓這條政策中。


    後世的帝王不敢打破朱元璋的威信,不敢衝突祖宗家法,這才會讓分封的藩王變了性質。


    而現在塞王的首要任務,是抵禦北方蒙元的入侵,憑借邊關的險要地形,建立軍事重鎮。


    外線東渡榆關,跨越遼東。


    南邊接壤高麗,北邊聯開原,可以控製和震懾遼東的女真蒙古等各部族。


    以廣寧為中心,經漁陽,盧龍,出喜峰口。又以大寧開始,連接北平,出居庸關,蔽雁門。


    這些都是自古一來,都是中原和北方政權反複爭奪的兵家要地。


    明初的九大塞王,以燕王,寧王,代王,穀王等領銜。


    拱衛大明邊疆不丟。


    可以說,朱元璋在戰略防禦策略上,已經考慮的足夠周全,有了這些塞王的存在,可保大明江山寸土不失。


    出了九大一線塞王之外,逾黃河之西,北保寧夏,倚賀蘭山,向西扼製河西走廊。


    嘉峪關,護衛西域。


    東從開原,西到瓜沙,還有二線塞王,秦晉之地。


    塞王之後是內王,內王是開封,武昌,長沙,成都等這樣的天下大鎮,目的是對內的軍事管理。


    軍事天才朱元璋,在得大明之後,充分的將這個國家布控的鐵板一塊!


    任何勢力想入侵大明,都要衝破重重阻礙,在這個時代,可以十分自豪的說,不可能!


    朱元璋的戰略防守政策已經做到了極致,充分發揮了他軍事天才的一麵。


    當初分封之時,北元依舊是大明最強大的敵人,而現在大元和大明攻守易處之後。


    老爺子也看出,他封的這些藩王們,其實也是潛在的威脅。


    想到這些事,朱元璋便是無聲一歎。


    外麵天兒還在下著雨,更添老人幾分愁緒。


    ……


    夜深了,外麵淅淅瀝瀝下著雨。


    東宮裏頭,朱雄英還沒入睡。


    兩名身披蓑衣的漢子,一高一矮,相繼進了朱雄英的房間門。


    燈光點起,燭火搖曳。


    點點滴滴雨拍大理石的聲音,在外響起。


    屋內則竊竊私語的討論著。


    解縉和鐵鉉坐在太師椅上,小聲講述著今日所見所聞。


    當說到朱棣一派長兄風範之時。


    朱雄英彷如看到了,那心懷野心的梟雄。


    “殿下,燕王此人頗有城府,懂得藏拙,而且十分健談,每每說話都到點子上。”


    “除此之外,他頗為豪邁,一言一行中,都帶著令人信服的氣勢。”


    “此人……不可小覷!”


    解縉不吝嗇的給了朱棣極高的評價,尊重對手就是尊重自己。


    朱雄英點點頭。


    鐵鉉繼續道:“燕王在拉攏我等,而且對兄弟也都極有拉攏之意。”


    “這次藩王相見,北疆的塞王們通了氣,若是他們聯在一起,一定是一股不可小覷的力量!”


    朱雄英愣了愣,試探的問道:“周王怎麽說?”


    鐵鉉搖頭:“看不懂周王的心思,似乎對燕王也沒有排斥的意思在,具體我等也看不透。”


    “不過燕王和周王,關係最好,此需提防。”


    朱雄英聞言,眼眸閃爍。


    “對了,今兒宴會還發生了小插曲。”解縉想到什麽,對朱雄英說道。


    這兩個告密小隊,幾乎將今日所見,分毫不差的告訴朱雄英。


    雖然朱雄英沒去宴會,但似乎已經親眼目睹了宴會之上的刀光劍影。


    “怎麽?”


    解縉蹙眉道:“涼國公打了尚善監的人,朱允炆位置做的很不顯眼,好像是故意為之。”


    “我猜!很大可能是朱允炆自己使的小心思,然後涼國公給他搬到台麵上了。”


    “如果真是朱允炆自己使的小心思,恐怕現在皇上老爺子已經心知肚明了。”


    “也索性涼國公發難,若是不然,朱允炆倒真會在皇上老爺子心中印象加深幾分。”


    “就是很奇怪,藍玉此人為何要主動幹這事兒?”


    朱雄英笑笑,隨口道:“我昨日去找李景隆的時候,恰去了藍府,這事兒,我交待的,本是以防萬一,想不到朱允炆真會起這小心思!”


    聽及此,解縉和鐵鉉微微張開嘴巴,不可置信的道:“這……這樣啊?居然是您……那藍玉?”


    朱雄英道:“自己人。”


    嘶!


    解縉和鐵鉉震驚了!


    原來.…殿下手裏的勢力,已經大到這種程度了.…可是轉念一想,他們也豁然了。


    論輩分,藍玉常茂可都是殿下的親血脈。


    幫著殿下和太子,不足為奇。


    這麽想著,兩人心裏愈加振奮!


    看到皇孫無聲無息已經拉攏到了這麽多人,兩人心裏更添了幾分信心!


    打鐵還需自身硬,如果朱雄英自己都沒這個野心,他們雖會甘心情願的幫著朱雄英,但始終會心力交瘁。


    得遇如此心懷大略的明主,解縉和鐵鉉頓覺無比心安!


    聽了這話,兩人對朱雄英的信服力更添幾分!


    這是一個強者的,強大人格魅力的征服力!


    一個人的強大,不僅僅在武力上,大戰略大眼光大格局大智慧等等,都是一個人強大的表現!


    在他們眼中,朱雄英無疑是強大的,對強者的信服,是人的天性!


    解縉和鐵鉉也不例外!


    ……


    鴻臚寺,朱棣所在殿內。


    屋外雨淅淅瀝瀝,屋內朱棣臉色陰沉。


    張玉站在旁邊,臉色也不怎麽好看。


    朱棣看了一眼張玉:“你張家和本王乃血親,此挑撥之舉,你毋需放在心上。”


    張玉追隨燕王日久,女兒嫁給了燕王做側妃,深知燕王的為人。


    他們張家的前途富貴,都在燕王身上,所以他相信朱棣是信任自己的,這毋庸置疑。


    張玉默不作聲的點點頭,隻是那臉上卻漸漸浮現隱憂。


    自己的兒子在應不得將來會是一道隱患,這次來應天,朱棣本就想將張輔給調到北平去,可誰知卻被人捷足先登。


    “王爺,你說此事,究竟是他們的無心之言,還是故意為之?”


    張玉沉思片刻,問道。


    朱棣虎目漸漸眯了起來:“無心之言?嗬嗬,李景隆都站出來了,說無心之言是不可能的!”


    張玉狐疑:“是誰?”


    朱棣搖頭:“不知道,靜觀其變。”


    那雙深邃的眼睛,漸漸盯著屋內的燭火。


    臘月二十六的一大清早,朱雄英便被鄭和夢中叫醒。


    “爺,太爺來啦。”


    朱雄英迷迷糊糊的揉了揉眼睛,望著外麵的天色,天還有些黑。


    昨夜和解縉、鐵鉉聊到深夜,他沒睡好。


    聽到老爺子來了,隻能強打起精神起床洗漱。


    朱元璋見到睡眼惺忪的朱雄英,哭笑不得的道:“昨晚沒睡好?”


    “唔。”


    朱雄英支支吾吾的道。


    嗬。


    朱元璋起身,給朱雄英倒了一壺茶:“醒醒。”


    朱雄英隨手接過來:“嘶!這麽燙?”


    朱元璋愣了愣:“咱以為水是溫的。”


    “阿這,爺爺,你故意的吧!”朱雄英一臉幽怨。


    朱元璋有些尷尬,擺手道:“並不是!”


    經過老爺子這一茬,朱雄英瞬間清醒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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