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家要綁她回去給王婆子償命,就該讓她做個明白鬼,讓她看一看王婆子的屍體。


    可當她提出這個要求時,不管是陳三娘,還是陳二叔,兩人都是一副拒絕將王婆子的屍體抬出來的態度。


    這說明什麽?


    說明王婆子還活著,根本就沒死。


    人還活著,哪來的屍體讓她看?


    他們的主要目的,是拿王婆子的死做幌子,尋個由頭將她綁回陳家去,然後關起門來給她好看,然後第二天再打開門,放出她畏罪自殺的消息。


    那王婆子雖然隻是陳家的一個下人,但簽的卻是活契。


    簽活契的下人是自由身,主家無權處置其生死。


    王婆子膝下又有好幾個兒子,倘若王婆子真死了,她那幾個兒子豈能不為老娘討要一個公道?


    所以,陳家不敢真將王婆子弄死。


    而她不一樣,她隻有一個性子懦弱的姨娘,以及一個年幼不更事的弟弟。


    她死了就是死了,沒人能為她撐腰做主討要公道。


    思路清晰起來,知顏就有目標了,她不再理會陳二叔和陳三娘,而是抬眸望向一眾村民。


    “三天前我確實動手打了王婆子,動手的原因,大家想必也都知道。”


    “但是我下手有分寸,絕對不可能將人打死。”


    “可陳家人卻說我將人打死了,我想看一看王婆子的屍體,他們又不肯讓我看,隻一個勁兒嚷嚷著說要將我綁回陳家去。”


    “那可是陳家啊,我跟他們陳家有過節,誰知道他們將我綁過去,會怎麽折磨我!”


    知顏說到這裏,用力咬了下口腔中的軟肉。


    痛意襲來,少女眼眶泛紅,眸中水光盈盈。


    她抹了下淚,哽咽著說:“七娘厚著臉皮,懇請各位和我一道去陳家,一同查驗王婆子的屍體,隻要確定王婆子真的是被我打死的,不用等到明日陳家人送我見官,我當場便給王婆子償命。”


    知顏說完,朝眾人團團一禮,視線掃過李鰥夫時,她目露懇求。


    當初她給了李鰥夫那麽多好處,為的就是關鍵時刻,這位菩提村的狠茬子能站出來為她們娘仨說幾句話。


    強龍難壓地頭蛇,村霸的影響力還是很大的。


    李鰥夫也沒讓她失望,立馬表態說願意陪她走一趟。


    “那陳夫人原本想將七娘妹子賣給我,她好得一筆豐厚的聘禮,結果最後,她不但把吃進肚子裏的聘禮全都吐了出來,還倒貼不少!”


    “陳夫人心裏麵指不定怎麽恨七娘妹子呢,要我看,她就是想拿王婆子的事為由頭,好將七娘妹子綁回去出她心頭的惡氣!”


    李鰥夫扯著嗓子大聲嚷嚷。


    他的話可比知顏說的話直接多了,一點兒情麵不留。


    村民們一聽,都覺得他這話說得在理。


    看看孤零零一個的小姑娘,再看看氣勢洶洶的陳三娘和陳二叔等人,村民們紛紛表態,說願意跟知顏去陳家走一趟,看看那王婆子到底怎麽死的。


    恰在這時,有人喊道:“村長來了!”


    李鰥夫立刻迎上前去,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包括三天前陳家發生的事情,全都講給村長聽。


    末了,他雙手抱胸,冷笑著對村長說:“村長,咱們菩提村的民風向來淳樸,不放過作惡的人,但也不能看著清白無辜的人冤死,您說是不是?”


    他用的是征詢的口吻,然而神情卻是凶悍的,大有村長敢推諉一句,他立刻就要拎拳頭揍人的架勢。


    老村長不想,也不敢和這位村霸王對著來。


    他捋須頷首,一錘定音:“那就去陳家走一趟吧。”


    聞言,陳二叔和陳三娘皆都麵色大變。


    尤其是陳三娘,臉都白了,那王婆子還好好的活著,哪來的屍體讓村民們查驗啊!


    而此時,另一邊,陳家。


    三日前的那場變故,讓陳夫人賠了夫人又折兵,一口氣血沒喘勻,當場中風暈厥過去。


    後麵還是陳三娘跑到縣城,求到富商公子跟前,請來縣城最有名氣的老大夫紮針施救,這才保住了陳夫人的性命。


    但也僅僅隻是保住性命。


    直到現在,陳夫人的兩條胳膊還不怎麽聽使喚,其中一隻手更是痙攣成了雞爪子形狀。


    還有嘴巴,嘴巴細看的話,還有幾分歪斜。


    此時此刻的陳夫人,雖然依舊收拾得齊齊整整,臉上也一如往日的抹著脂粉,但卻再也端不起貴夫人的架勢。


    她雙目微闔,麵容平靜,似乎在閉目養神,然而內心卻正暗潮翻湧。


    憤怒的浪潮。


    她落到眼下這局麵,全都是陳七娘那小賤人害的!


    小賤人不除,她死不瞑目!


    陳夫人跟前還有一個上個年紀的婦人,是陳二叔的發妻林氏。


    林氏和陳夫人做了二十多年的妯娌,多多少少也處出了些感情來。


    見陳夫人這般模樣,她心中難免有些唏噓,就出言寬慰道:“弟妹,城裏的老大夫說了,你現在這種情況,可不能再憂思憂慮了,不然的話……”


    後麵的話林氏沒往下說,而是歎道:“還是要以自個兒的身體為重啊。”


    她本來是好意。


    奈何陳夫人心氣正不順,聽成了林氏是在嘲諷她,當即冷笑道:“我現在這般模樣,不是正合了二嫂的心意嗎?等哪天我不中用了,家中的中饋,就剛好能由二嫂來接手。”


    “弟妹!你怎麽這麽說話!”


    好心當成驢肝肺,林氏氣得倒仰。


    陳家早不是當年的禦史陳家了,所謂的中饋就是個空殼子。


    如今連這空殼子都要維持不住了,她腦子進水了才稀罕要這掌家之權!


    林氏頭臉漲紅,當即就要拂袖離去。


    然而她才剛起身,一個陳姓後生急匆匆地跑進來,嚷嚷道:“不好了不好了,村長領著一眾村民正往這邊來,說是要現場查驗王婆子的屍體!”


    單手盤佛珠的陳夫人身體一僵,眼睛直往上翻。


    林氏瞧見了,生怕她又暈過去。


    倒不是林氏多關心陳夫人,而是因為這個家裏麵,除了陳夫人,第二個能當家主事的就是林氏的男人,陳二叔。


    拿王婆子做法的伎倆眼看就要兜不住了,這個時候陳夫人可不能暈過去,不然她家男人就得站出來兜底!


    林氏連忙衝過去,按照老大夫臨走前交代的法子,她抓住陳夫人的手,又從陳夫人的發髻上拔下一支發簪,對著陳夫人的手指頭就是一陣猛戳。


    這叫紮針放血。


    但是林氏手邊沒有銀針,隻能用發簪來代替。


    剛好趁機出出她心頭的窩火。


    一番操作下來,陳夫人倒是沒再暈厥,但是手指頭上麵卻多了好幾個血窟窿。


    她顧不得追究林氏趁機報複的私心,忙問那陳姓後生具體情況。


    問清楚具體情況,陳夫人心中一陣不甘,嘴裏麵罵了句“沒用的東西”,連忙扭頭催促林氏。


    “二嫂,你趕緊出去攔著,就說這是一場誤會,王婆子沒死,又活過來了,隻是眼下身體虛弱,尚不能下床,千萬不能讓他們看見王婆子!”


    這三天王婆子啥也不用幹,躲在屋裏麵好吃好喝地供著,氣色紅潤不說,人也肉眼可見地圓潤了不少。


    這樣的王婆子拉出去,絕對不像是一個剛從鬼門關爬回來的人。


    大家同處一條船,真要船翻了,誰也落不到好。


    林氏知道其中的厲害,她暫且拋下個人恩怨,連忙出去應付。


    哪曾想她一隻腳才剛踏出屋門,院門就被哐當一聲推開,李鰥夫一馬當先,領著一眾村民湧進院子。


    那氣勢洶洶的架勢,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土匪打進門了。


    林氏嚇得險些崴了腳,她連忙迎上去,故作不解地問道:“這是怎麽了?怎麽來這麽多人呢?”


    目光轉到陳二叔身上,林氏又換了副口吻,說道:“老爺,您回來得正好,我正要派人去跟您說呢,那王婆子命大,又活過來了!”


    眾人俱是一愣,沒死?又活了?還能這樣?


    陳二叔則暗鬆一口氣,連忙說道:“沒死就好,沒死就好啊!”


    真要死了,麻煩就真大了!


    畢竟那王婆子傷不致死,倘若真的死了,隻能是他們陳家下的黑手。


    王婆子不是陳七娘,不好拿捏。


    她那幾個兒子個個都不是好說話的主,幾顆斷牙就要去他們五貫錢的傷藥費。


    這婆子要是真死在他們陳家,她那幾個兒子還不得趴在他們身上喝血吃肉啊!


    陳二叔忐忑了一路的心落地,整個人肉眼可見地鬆弛下來。


    他轉身看向知顏。


    “七娘啊……”


    他想說誤會一場,此事就算了。


    然而不等他把後麵的話說完,知顏就冷聲開口打斷他。


    “還是看看王婆子吧,萬一我們前腳剛走,王婆子後腳又死了怎麽辦?”


    陳家人這反應,分明是看事情敗露了,想要息事寧人,用一句誤會將她打發走。


    可她是那麽好打發的嗎?


    知顏麵沉如水,堅持要看一眼王婆子再走。


    村民們也都好奇想看一眼死了又活了的王婆子。


    死而複生這種事情,可不常見。


    因此,知顏這話一出,村民們紛紛出聲附和,院子裏麵全是叫嚷著要看一看王婆子的聲音,亂成了菜市。


    陳二叔的腦子被吵得嗡嗡響,他又著急又害怕,不住地扭頭往中堂那邊望,埋怨陳夫人怎麽還不出來主持大局。


    林氏更是在心裏麵將陳夫人罵了個狗血淋頭。


    眼見陳二叔被圍攻,急出一腦門子的冷汗,林氏又著急又心疼,將人扯到身後護住,大聲說道:


    “不是不讓大家夥看,主要是王婆子被她那幾個兒子接回家休養去了,眼下人也不在陳家啊……”


    她後麵的話還沒說完,後跨院那邊忽然傳來婦人尖厲的慘叫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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