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山潼跪在母親的屍身旁,背影一動不動,就像是一座毫無生命氣息的雕像。


    他忽然站起身,暴喝道:“逍遙天罡,碧血劍譜,每一個都威力巨大,留殤殘留在母親體內的內力,就能打敗你們三人!你們不得不忌憚,害怕魔教這個噩夢卷土重來,哈哈哈哈-------”


    蕭山潼掩麵狂笑,暴喝聲一下變成了哭腔:“如今這股內力,不是在魔教教主留殤體內,也不是在魔教少主江正影的體內,是在母親體內,明明在你們的故友體內啊,你們到底為什麽不相信她?為什麽啊!”


    蕭山潼瞪著一雙猩紅的雙目,轉過身,指著他們,怒罵道:“枉你們身負俠義之名,剿滅魔教,名動天下,到頭來卻是個連自己朋友都不相信的膽小鼠輩!我母親死了,你們滿意了?!”


    淚水模糊了視線。


    蕭山潼抬起手,擦去淚花。


    看清眼前場景的他,愣住了。


    他喉結上下動了動,怒罵哽在嘴邊,既說不出口,也吞不下肚。


    獨孤昭月瞪大眼睛,驚道:“師父?!你.............”


    藍瀟音,蕭楓,風塵歎,令狐峰,秦亦淮抱拳,頭深深低了下去。


    五俠動作整齊劃一,朝蕭山潼抱拳躬身。


    “對不住,若你願意接受我們的歉意,我們可以一直道歉,直到你原諒為止。”


    藍瀟音雙肩顫動,腦袋低垂,沉聲說道。


    於情,他們年長,是前輩。於理,他們名揚天下,是當今世上最受敬仰之人。


    蕭山潼怎麽也沒想到,德高望重的七俠,會對自己低頭道歉。


    他們一顆顆低下的腦袋,如同迎麵潑來的一盆冷水,瞬間將他胸中那團燃燒的怒火澆滅。


    稍稍冷靜下來的他,這才想起,他們不止是以剿滅魔教為家族重任的七俠,更是與木雲天並肩作戰的故友。


    等錯愕震驚的蕭山潼回過神之時,藍瀟音不知何時站在了他麵前。


    她滿眼惋惜落寞,手上似乎握著什麽東西,邁著沉重的步子,朝木雲天的屍身走去。


    藍瀟音看著蕭山潼,雙目通紅,自嘲一笑,道:“我當年隻不過比你母親幸運一些,若生下魔教血脈的是我,他們也不得不這樣做。”


    她慢慢俯下身,伸出了手,將當初蕭楓在東桃嶺地牢撿到的木釵,重新插在了她的鬢邊。


    回想當年,她們兩人被困魔教,心念俱灰,不顧一切的抓住任何機會,欲使用尖銳的首飾自戕,因此身邊多了一些眼線之外,還被收走了所有首飾。


    這隻做工粗糙不堪的木釵,就是藍瀟音折下樹枝,用生疏的手法,製成的釵子。


    雖然被叫做釵子,但確實毫無美感可言,隻空有盤頭的用處罷了。


    可這丟在路邊都沒人撿的釵子,送到終日以淚洗麵的木雲天麵前之時,她卻破涕為笑。


    那時,藍瀟音也笑了。


    兩個苦命的姑娘,相互扶持,相守相望,度過了她們生命中的至暗時刻。


    而如今,已經走出魔教牢籠的她們,卻走進了另一座牢籠。


    今後,會不會亦是一個更大的牢籠?


    蕭山潼抬起頭,望著天邊的夕陽。


    霞光染紅了他的眼睛。


    為什麽在失去重要之人時,人會無意識地望著天?


    大概是他們知道,身旁那道熟悉的身影不可能再出現了,隻能盡自己所能,望向最遠的地方,或許那裏,有思念之人的一縷殘魂。


    蕭山潼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目光落在秦亦淮身上,道:“請前輩,將母親帶回去,好好安葬吧。”


    秦亦淮愣了一下,道:“可是,你...........”


    “母親出身武林世家,是木家小姐,雖然木家為了鏟除魔教,犧牲了整族人的性命,但木家大宅猶在,那裏是母親長大的地方,如今就該魂歸故裏,不是嗎?”


    秦亦淮鼻子發酸,緩步朝木雲天走去。


    他背起木雲天僵直冰冷的屍身,勉強擠出一個微笑,道:“雲天,我們回家吧。”


    秦亦淮背著她,他們的背影,漸漸變成遠方的小黑點,落霞染紅前路,淒美瑰麗。


    雖然遲到了二十年,但他最終還是帶她回家了。


    蕭山潼望著他們的身影,直到消失在山巒的盡頭。


    他回過頭,‘傖’的一生拔出了長劍,做好了戰鬥準備,道:“履行你們的職責吧。”


    蕭楓看著他,沒有說話,隻是緩步朝蕭山潼走去。


    獨孤昭月吃了一驚,正想上前,卻被藍瀟音伸手攔住了。


    “可是,師父............”


    藍瀟音對她搖了搖頭。


    隻見蕭楓人影一花,眨眼間便奪下了蕭山潼背後所負的碧血劍。


    蕭山潼原本淡然的麵色一下變了。


    他怒目瞪圓,厲聲道:“那是母親留給我的,還給我!”


    蕭楓看著手中的碧血劍,長歎了一聲,道:“我們不會再為難你了。”


    “什麽?”


    蕭山潼疑惑地眨了眨眼,一時間不明白他是什麽意思。


    “如今你母親已死,逍遙天罡,碧血劍譜也被我們盡數銷毀,已經沒有再對你出手的理由了。隻是木鋒寒野心勃勃,聚集魔教殘黨,一心想重振魔教,他,必須死!”


    蕭山潼聞言,想起母親臨死前交給自己的兩本功法,慌然之下,不禁吞了口唾沫。


    在蕭山潼錯愕的目光中,蕭楓手一抖,隻聽一聲撕裂空氣的悶響傳來,一陣灰色的塵風散去。


    那柄灰撲撲,完全看不出任何色彩的碧血劍,整個劍身上的厚重塵灰,霎時被抖得一幹二淨。


    碧血劍從而露出了它原本的顏色。


    劍鞘,劍柄漆黑如墨,明明沒有任何其他顏色做襯,是最暗沉的黑色,可卻是那樣奪目。


    傖--------


    劍刃出鞘,中央為黑,邊刃鮮紅一片,看起來沉重又熱烈。


    有風拂過,帶起一片柔軟的草葉,觸到劍刃,一分為二。


    蕭楓隨手一甩,碧血劍入鞘。


    蕭山潼抬手,接過了他扔來的碧血劍。


    他捧著碧血劍,腦中不斷浮現著母親的音容笑貌。


    從一開始,這裏就沒有什麽前魔教寶藏,木雲天被顧連竹囚禁之時撒的這謊,原本是想騙東桃嶺的人來暗箋秘穀,這樣,或許身在此處的藍瀟音能察覺到什麽。


    也許,在那伸手不見五指的地牢中,母親曾數年如一日的期待著,祈禱著藍瀟音能來救她。


    而木雲天費盡心思,放出消息,引得這麽多人齊聚暗箋秘穀,也不過是想將早就重新寫出的功法,還有這碧血劍交給他罷了。


    至於引來七俠,木雲天自己會有什麽後果,又或是讓孩子置身險境,為自己奪來‘殘年笑’解藥,卻不在一個母親的思慮中。


    望著母親的遺物,蕭山潼視線愈發模糊。


    再抬起頭時,蕭楓,藍瀟音,風塵歎,令狐峰的背影已經遠在天邊了。


    他們迎著夕陽,卻仍舊在前進。


    夕陽最後一點餘溫,在不知不覺間消散,冷風陣陣,大地又恢複了往常的蕭瑟。


    蕭山潼直麵如刀割般的冷風,卻眼睛都未曾眨動一下。


    獨孤昭月的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明明她的手也很涼,卻流出一股暖意朝蕭山潼心間流動。


    “你母親,已經把‘逍遙天罡’和‘碧血劍譜’交給你了對嗎?”


    蕭山潼回過頭,驚訝地看了她一眼,又低頭看看自己懷中揣著的功法,確認沒有露出來,疑惑道:“你怎麽知道?”


    獨孤昭月歎了口氣,道:“如今世道艱難,你母親自然希望你能多學些武功傍身,這次趕來暗箋,肯定提前準備好了。”


    “你知道便知道吧,七俠一直忌憚這兩本功法,若讓他們知道,我怕是沒有練成的機.............”


    獨孤昭月目光一沉,道:“他們也知道。”


    蕭山潼皺眉道:“什麽?!”


    “江湖的勾心鬥角,他們比我們經曆的更多,既然我能發覺你母親的心思,與她朝夕共處過的七俠又怎麽會不知道?”


    蕭山潼心髒咯噔一下,脫口道:“那他們為何會放過.............”


    話還沒說完,他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獨孤昭月卻替他說出來了:“他們哪裏是不懂,隻是不想懂罷了。”


    蕭山潼心中五味雜陳,心亂如麻。


    “你別胡思亂想了,你母親親自給你的功法,不會再是假的了,你好好練,我可是在師父麵前立下了軍令狀,若是你仗著這功法,來日做了壞事,我可要以死謝罪。”


    這雖然是個並不好笑的笑話,但蕭山潼還是笑出了聲。


    “我能做出什麽壞事?”


    獨孤昭月深吸了一口氣,道:“走吧,一起回我們的落冥淵。”


    江寒硯在前,獨孤昭月其後。


    兩人見蕭山潼沒跟上來,站住腳,回過頭望著他。


    蕭山潼愣愣地望著他們的背影,出了神。


    縱然亂世黑暗,但他們在身邊,卻總能引領著顆茫然的內心,去往光明。


    暗箋秘穀陷入寂靜,仿佛一切都沒發生過。


    那神秘人躲在大樹後方,那眼神,就像個饑寒交迫的小偷,望著正大快朵頤的人。


    他望著三人漸行漸遠的背影,滿目渴望和迫切。


    可很快,他便恢複了平靜。


    他沒有忘記,他來到這裏的目的。


    但目前為止,他依舊沒能救下任何人,沒有改變任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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