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藏月離開鬆林水畔,滿初這才將雪儀神不知鬼不覺送回了和喜宮。


    滿初陪著薑藏月往回走,隻道:“已經催眠了,這些事她都不會清楚。”


    薑藏月:“好。”


    汴京護城河是皇城的城牆和防禦措施,綿延數十公裏,貫穿了汴京的東西南三麵,防禦範圍是其廣大。


    護城河從前便是起這樣的作用,本是好事,如今卻葬送了數不清的人命,更是無人知曉。從桂嬤嬤口中說的話實在讓人越聽越冷,桂嬤嬤不願投靠她說的幌子,如今妥協不過是因為幼子。


    她仿佛又看見了近在咫尺的孩子,稚子在風中落下護城河,頭砸在河壁,粘稠又溫熱的液體順著他的小手、他的小腳淌進水中。


    這一次她看得那樣清晰。


    當年的雨太大了,大得她找不到人,一個人越走越遠,越走越悲,看不到天亮的盡頭。


    如今舒妃有孕四月,即將受封,想來孩子也迫不及待要出來了。


    滿初沒有多說什麽,隻是默默陪她走著這條路。


    去太醫院又一次拿了安胎藥,兩人這才原路返回華陽宮,同時也碰見桂嬤嬤手上新鮮出爐的花骨脆餅。


    內殿內,舒清正架著繡架繡手帕,得見她們回來,這才放下手中的事兒,緩緩道:“薑月,四月香又快燃盡了,你卻不知多做一些?”


    滿初邊進殿邊笑著說話:“回娘娘的話,奴婢姐姐正是回安樂殿去製香去了,中途遇見奴婢為娘娘拿安胎藥,這巧才一起回來了。”


    舒清這才鬆展了眉目:“這香本宮聞之甚是歡喜,太醫也說對孩子極有益處,聖上和太後娘娘那邊的霧香可有送去了?此事也是不能耽擱的......”


    “奴婢明白。”薑藏月神情淡淡。


    “既是明白就好,無事便回安樂殿去,此處有桂嬤嬤即可,其餘香也多做些。”舒清一邊讓她點燃四月香,一邊使喚桂嬤嬤將花骨脆餅拿來些。


    桂嬤嬤弓著腰,笑:“老奴就是知道娘娘喜歡這個,今日還放了蜜,最是清甜。”


    “是麽?”舒清眉目間帶上了自己都察覺不到的莫名愉悅之色。


    薑藏月和滿初退出華陽宮,重回了安樂殿。


    安樂殿的青石板經過風雨多了幾分落葉蕭條,她拿了掃帚靜靜清掃,滿初就找了筐子跟在她後麵,她掃滿初就裝。


    薑藏月於院中有些出神。


    眼前一時是四門九死一生的廝殺,一時是長風吹過的長安候府。


    府上總是歡笑打鬧的,娘親慣常會包皮薄餡兒大的餃子,那餃子盛在青釉仰蓮紋瓷碗中煞是好看。


    “薑策薑永多大的人了,你們別帶壞了月兒,到時候得跟她三姐蔓蔓一樣潑猴兒!”娘親總是笑著招呼:“練武身上都是些泥水,小心你們爹爹回來了揍你們,趕緊的吃餃子了!”


    薑策薑永一邊一個拉著她往回跑,接著都擠在娘親邊上,拉著她一塊兒進屋,捧著餃子一人一碗嘰嘰喳喳。


    剛坐下薑彬安帶著薑藏蔓也從街上買東西回來了,大哥薑策挑眉:“爹爹為何隻帶蔓蔓上街?咱們三個都是送的?”


    薑彬安聞言笑了,還沒說話娘親沒好氣提起他倆的耳朵:“你們多大蔓蔓多大?便是要進學才去買筆墨紙硯,你們若是也能勤奮好學,還用得著這般操心?還不如最小的月兒呢!”


    兩人笑著連連告饒。


    “吃餃子了!”


    薑藏月這一次目光落在了永芳殿和崇明宮上。


    而今從桂嬤嬤口中也能拚湊出一個大概了。


    長臨二年,長安候府謀朝篡位的名聲板上釘釘,滅九族之前,大哥被梟首,阿姐中了亂刀,兄姊死在了舒妃及舒家老媼手上。


    皇後娘娘因著當年舒妃受寵,即便看見了舒妃動手,也選擇替她隱瞞過去,使其破腹取子,扒皮製鼓。


    但皇後究竟是怎麽將繡了一半的龍袍放進了府上,得了誰的指使,領了誰的命令。府上除卻自家人,便隻會有當年羽林軍職位的兵將才會出入匯報。


    也就是說滅門之前,羽林軍中就有人被收買,將龍袍神不知鬼不覺放進了娘親屋中。而這人必定是父親母親都雙雙信任之人,否則無論如何都不會這般順利,也不會有人偽造謀朝篡位的證據,這般雷厲風行蓋棺定論。


    這十年間,朝堂之上,文臣武將,有誰升職,又有誰得了位?


    兄姊死後,薑永及薑蕭氏薑藏蔓都被帶進了廷尉府,之後再無一絲消息傳來,隻道九族誅盡。


    薑藏月瞧著安嬪的永芳殿。


    安妙栗是安永豐唯一的女兒,她不可能什麽都不知道。廷尉府為紀鴻羽一人辦事,便是滅門,也當看見屍首。


    可後來她去打聽過,坊間傳言薑氏一門死盡了,但除卻兄姊的屍首在舒府,旁人的沒人說得清。


    薑藏月掌心間有了血跡。


    其餘屍首該在何處,是廷尉府亦或是薑氏還有人幸存,是以進了廷尉府銷聲匿跡?


    紀鴻羽害怕長安候府功高蓋主,隻手遮天,他會輕易放過?


    父親當真死在了先帝廟宇的銅雀台?


    她若是沒看見,就算不得真相。


    滿初倒了滿簍子落葉回來,瞧見薑藏月掌心之上的血跡蜿蜒滴落在地,連忙取了止血散,語氣同樣很輕:“師父,汴京如今除了五十萬羽林軍,宮廷內還有五千禁衛軍,安嬪身後是廷尉府爪牙,皇後身後是丞相府,咱們不能衝動。”


    “小不忍則亂大謀。”


    “忍?”薑藏月眸子越發清醒,長安候府當年無辜的屍身堆在一起,甚至都分不清誰是誰。


    分不清誰是誰的父母,誰又是誰的兒女。


    活著的人比死了的人不過多了一份仇恨罷了。


    兄姊被破腹取子,扒皮製鼓,隻因一隻手鐲,便是到最後那手鐲也被一腳踩爛,不得人惜。


    薑策被梟首,薑永薑藏蔓及薑蕭氏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薑彬安年少受盡苦楚,青年封候拜將,卻冠上謀朝篡位魂碎汴京。


    不過隻是因為帝王疑心!


    “師父......”滿初隻瞧著她。


    青衣少女突兀笑了,若盈盈秋水,淡淡青山。


    她隻看著遠處的紅牆黛瓦,宮巷古樹。


    落葉紛揚,蕩開水波。


    “美人骨,溫柔鄉。”


    她手中落葉悄然間成了粉碎:“亦可殺王侯,滅將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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