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言拖著透支的身體趕回市醫院,vvip大樓的一樓會客廳已經被嶽家眾人擠滿,近親遠戚前來慰問的人換了一批又一批,嶽老的孫子孫女們都忙著接待。


    不過除了家族裏舉足輕重的幾位,其餘人都隻是來打個照麵,遺容都無權瞻仰。


    嶽言如行屍走肉般穿過人群,坐上電梯按下-1的按鍵,行至嶽老的獨立停屍房前,那裏已有幾人在等候。


    市醫院的院長辛世祥、嶽朝和嶽明朗兩兄弟,還有他們同父異母的大房長子嶽仲磊都在場。


    嶽言徑直走到辛世祥跟前,有氣無力地問了聲:“屍檢結果出來了嗎?”


    辛世祥看了眼手表,估摸著,“還要再等十分鍾,就快了……”


    站在幾米開外的嶽仲磊凶狠地衝過來,指著嶽言鼻子嘶吼道:“誰允許你進來的?滾出去!”


    嶽言垂著頭不說話,他知道,自己現在說什麽都是錯的。


    嶽明朗卻見不得自己親愛的侄兒受委屈,快速移步到他身邊去,跟嶽仲磊嗆起了聲。


    “大哥,這裏是醫院停屍房,說話這麽大聲,就不怕吵到故人安息?再者,嶽言是爸的嫡長孫,來這裏還需要誰的允許?”


    嶽仲磊怒意更盛,毫不避諱地開始數落起嶽言來。


    “嗬!嫡長孫,好一個嫡長孫!爸就是因為太疼愛這個嫡長孫,才會落到今天的下場!嶽言,你氣死了你爺爺,還好意思站在他門前?你就是在他墳前把頭磕爛了,把膝蓋跪碎了,也於事無補!!從今天起,嶽家就沒有你這個離經叛道的嫡長孫!!”


    嶽仲磊越罵越激動,唾沫星子噴了嶽言一臉,嶽言卻像靜止的人像畫那般,擺不出任何表情來。


    他隻轉了轉眼睛,看向不遠處的嶽朝,麻木的心裏才有了波動。


    嶽朝望著別處,雙眼中盡是失望和憤懣,但他始終隱忍不發,因為他知道自己大哥的德性。


    大房一家與二房一家多年來都是表麵和睦,背地爭鬥不斷,趕走嫡長孫意欲為何,答案昭然若揭。


    嶽仲磊令嶽朝陷入順逆兩難,他作為二房話語權最大的人,保持緘默是最好的選擇。


    而麵對父親的不作為,縱使嶽言的內心再強大,也逃不過悲沮的鞭撻,還有什麽,比得不到親人信任更讓人絕望的事呢?


    沒做過的事,堅決不承認,難道有錯嗎?


    為什麽父親不信他,爺爺也不信他呢?


    早在8歲那年,他就為了繼續生活在這個崇尚權力的冷血家族裏,改變了自己,如今想來,這十幾年的努力竟是徒勞,如果這就是擁有紈絝身份的代價,那他寧可不要。


    嶽明朗護短心切,見嶽朝和嶽言都跟個敲不響的悶鼓似的,索性親自上陣,反正他從小就不待見這個勢利眼大哥,如今老頭子去世了,鬧翻臉也無妨。


    於是譏諷道,“大哥,爸的遺囑還沒公布,嶽家新任家主的帽子還沒戴在你頭上,這就要趕嶽言走,操之過急了吧?”


    嶽仲磊狂傲地邁到嶽明朗麵前,兩人的臉相隔很近,威脅的話語輕吐,“笑話!我是爸的嫡長子,自然是由我做主!”


    嶽明朗的嘲笑聲愈加刺耳,“什麽時候我們嶽家也成了帝王之家,采取沿襲製來決定家主了?哥,嶽家家譜上可寫過這一條?”


    嶽朝隨口應道,“沒有。”


    嶽仲磊因為心虛而急躁起來,“嶽明朗!你少跟我爭!現在整個嶽家誰不知道是嶽言這個逆子害爸犯了病,嶽家容不下他!”


    “冰凍非一日之寒,哪怕昨晚不是嶽言,換做任何一個可能惹爸生氣的人,都會造成這樣的結果!你一個大法官,連這點是非曲直都分不清了嗎?!”


    “夠了!”


    兩人爭執不休,嶽朝聽得頭腦發脹,終於出聲喝止他們。


    走廊裏頓時安靜下來,回音消散後,嶽朝走到嶽言麵前,審視著他一言不發。


    從昨晚到現在,嶽朝都忙得暈頭轉向,死亡是人生之中最後一件大事,更何況嶽老身份尊貴,後事自然要辦得更加隆重,不能出絲毫差錯。


    因而,他一直沒有時間過問昨晚的事,嶽老是為何會被氣到病發身亡。


    嶽老是何等的老謀深算,心理承受能力何至於此,所以他猜測,兩人爭吵的內容肯定不止林乙柒,或許嶽老已經聽說了嶽言受賄洗錢的消息。


    不過,這裏不是適合盤問的場合,於是決定先把嶽言遣走,“你去幫你媽打理葬禮的事。”


    嶽言抬眸與他對視,父子之間心照不宣,點了下頭表示告退。


    剛走出沒兩步,停屍房的門就開了。負責屍檢的法醫走出來,手中拿著記錄冊,神色很是凝重。


    誰也顧不得剛才的爭吵,齊齊圍上去,“結果如何?”


    “病人死於奎尼丁中毒,他的血液裏,每1kg裏就有143mg的奎尼丁。”


    “什麽?!中毒?”


    嶽家四人均是滿臉訝色。


    辛世祥詢問他們說,“我看過嶽老病曆,他平時也有服用含奎尼丁的藥物,會不會是吃錯分量了?”


    嶽言立刻回答,“不可能!我昨晚是按照藥瓶上的規格給的藥,絕對沒有過量!”


    辛世祥和法醫相望一眼,細心解釋道,“那就奇怪了……奎尼丁是治療房顫常用的藥物,除非用量過大,使用不當,才會誘發心房內血栓脫落,引起腦血栓或者心肌梗塞而突然死亡。如果真的是按照說明給的藥,絕不會出現這種差錯。”


    “會不會……是有人給我爸的藥做了手腳?”嶽仲磊恨著嶽言說,眸光在嶽朝和嶽明朗之間徘徊一番,妄加猜測道,“哼!爸住在自己大院裏還會中毒身亡,真是家賊難防!這件事必須徹查!辛院長,報警!”


    嶽明朗按下辛世祥掏手機的手,“不勞煩院長了,我來。”


    嶽朝沉痛地閉上眼,歎息道:“辛院長,這是我們嶽家的家事,依法,我們作為受害者也有權利要求保密,所以在這件事沒有查清之前,還請院長管理好下屬,不要四處散播消息,如果我在外麵聽到了風聲,我會利用我的職權來討回公道。”


    嶽朝隱晦的威脅,讓辛世祥臉麵有些掛不住。


    眾所周知,辛世祥與方家的關係匪淺,這一劑預防針打得很有必要。


    辛世祥的表情很快恢複自然,他嚴肅保證,“你們放心,醫院對醫患的情況都會嚴加保密,嶽老的事我們更加會謹慎處理。”


    ***


    林乙柒打消了見嶽言的念頭,滿懷心事,踏上回家的路。


    不知道是不是真應了那句‘紙早晚包不住火’,嶽言的本性一點點顯現出來,幾乎快要把他在她心裏的形象全然摧毀。


    更可笑的是,她以前對方束的所作所為的嗤之以鼻,卻不曾想,那個被她信任且欣賞的嶽言,竟是個更加不折手段的人。


    欺騙……一次接著一次的欺騙……她直到現在都不敢確定,自己到底被他騙過多少次。


    精神恍惚之中,她來到了祖屋的大門前。剛一開門進去,走過院子,一樓的房門就為她敞開了。


    方束‘碰巧’走出來,疑惑道,“你怎麽回來了?”


    “我不能回來嗎?”林乙柒半眯著眼看他,像吃了火藥一樣,眼神間多有不快,“現在能給我辦退租嗎?”


    “你還要走?”方束擰起眉,不甚疑惑,沒過多久,又頓悟,“是因為嶽家對你下達通緝令了,所以才要趕緊逃麽?”


    林乙柒不懂他在打什麽啞謎,“你到底想說什麽啊?”


    “你這表情,是裝不懂還是真不懂?”


    “愛說不說!”林乙柒白了他一眼就往樓梯走去,跟他多說一句她都覺得費勁。


    誰知方束突然衝她背影問道,“你去見嶽言,他就沒跟你說什麽?”


    “我沒去見他。”


    “哦?”方束略感驚奇,“你該不會還不知道,嶽老的死跟你也有關係吧?”


    “什麽?!”林乙柒猛地從樓梯上衝下來,驚呼不已。


    “聽說他們大吵了一架,嶽老被激怒發病,就是因為嶽言帶你去了祭祖大典,”


    “……”


    “嶽家不會輕易放過你,你要逃,最好做足心理準備,一路上可能會生不如死,你在乎的那些人多半也會受牽連。不過……如果你求我的話,我倒可以幫你,你不如去國外住幾年,幫我生個孩子再回來,怎麽樣?”


    林乙柒不屑地笑了,果斷拒絕,“謝你抬舉,我受不起你的恩。”


    方束聳聳肩,“好!那就算我自作多情。”


    他說完就要原路返回,林乙柒下意識喊住他,“等等!”


    方束慢悠悠扭過頭來,說,“要走隨時可以走,我不會攔著你,也不會再去找你。”


    林乙柒心跳漏了一拍,悵惘迅速爬滿心髒,她竟然還會因為方束的話而觸動。


    “還有事嗎?”方束問沉默不語的她。


    她反應過來,說出自己的目的,“你知道嶽老的葬禮什麽時候舉行嗎?”


    “後天,歌行山殯儀館。”方束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怎麽,你還想自投羅網?”


    林乙柒沒有回答他,而是說:“那我再住兩天……”


    “隨便你。”


    方束輕輕看了她一眼,就關上了門。


    林乙柒失魂落魄地爬上樓,她無法接受,自己居然會跟別人的死扯上關係。


    即使她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嶽言帶去了祭祖大典,即使她並沒有和嶽老直接發生衝突,但是就如方束所說,她也是禍首之一。


    平心而論,她不能原諒逼瘋林熙華的方束,又怎麽能判定氣死嶽老的自己是無辜的呢?


    所以,她必須留下來,她必須到葬禮上去懺悔贖罪。


    回到屋裏,她立刻給秋頌打了個電話,告知她自己暫時回不去了,結果卻聽到一個意外的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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