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氣氤氳,潤澤山石。


    這裏是一處天然的熱泉。


    泉水淺攤處,一人濕衣長發,懶坐其間。


    在泉水的浸泡之下,脖子以下的假皮開始沿著頸項的骨線慢慢剝落。


    一寸一寸,露出其內的肌膚,本如凝脂般的膚色此刻在熱泉之中微微發紅。


    當初大巫為他戴上這副假皮的時候整整花了三日時間,現下要脫下來,便急不得。


    這身假皮每隔一段時日便須得換一次,否則會侵蝕身體。


    裴鈺看著指尖皸裂的“皮膚”,那些做出來的疤痕也寸寸溶落。


    他低斂著眉眼,看著微波不平的水麵,腦中卻是近來朝中之事。


    他沒想到,原本言議閣中頭腦最清晰的黃庭生會因為急功近利而將自己推下閣首的位置。


    這讓他原本的打算快了許多。


    如今皇帝擬定新政,參與恩科之人三年內不得通過舉薦入仕。


    雖還未推行便已經在前朝遭受了重重阻力。


    所以他又推了一把黃庭生所諫,讓皇帝重武科。


    以武力震懾世族是太祖最不願選擇的一條路,這本該是天家最後的手段。


    但現在卻被軒帝提前拿了出來。


    裴鈺看著手中拘著的淺水,滴滴答答融入泉水湯湯,他嘴角勾起了淺笑。


    此時,身後的庭內有來人奏報。


    裴鈺睨了一眼,見是裴氏的瞰衛。


    “何事?”


    那瞰衛看著熱泉旁守著的寒武衛,根本不敢上前,而是遠遠地跪地見禮。


    “老夫人讓人傳信。”


    裴鈺微微一愣,老太太如今深居淺出,鮮少有事找他。


    見那瞰衛略微有些猶豫,裴鈺微微凝目,問道:“可是祖母出了什麽事?”


    “不是……”


    瞰衛垂首拱手,道:“老夫人傳信,她要收一個幹孫女。”


    “認幹親?”


    裴鈺不知老太太這又是為何心血來潮。


    “是,老夫人說,她對這個幹孫女很是滿意,讓您也親自去看看。”


    裴鈺聽得這話,不知老太太這又是唱得哪出。


    如今他這身份可露不得人前。


    “老夫人交待,務必請您提前些時候去,可別掐著日子到。”


    裴鈺有些莫名地看著瞰衛不敢抬頭的模樣,老太太這話當真聽著奇怪。


    左右這幾日“沈自軫”因諫言新政的事須得暫避風頭,所以又告了假。


    “行了,我知道了。”


    瞰衛得了他這話,才鬆了口氣,低身退了出去。


    帝京竇府內,阿笙被小桃拉起來時還在困著。


    今日她要隨竇晨曦去挑一些物品。


    此次竇晨曦要往西關去一趟,那裏是寧安侯府眾人流放之處。


    魏徵如今明麵上得了皇帝的欽點,麾下有了自己的兵士。


    同時,他暗地裏與衛璉聯手,助衛璉坐穩了鎮南軍主帥的位置。


    再加上阿笙的錢財在背後支持,鎮南軍如今軍糧軍械充足,在南境幾乎戰無不勝。


    數日前,魏徵再次憑借戰功,獲皇帝封賞。


    這一次,他向皇帝討賞,欲將祖母薛氏接回帝京。


    因薛氏為女子,又年邁,即便返回帝京也掀不起什麽風浪,因此軒帝準了。


    而竇晨曦這一次便是要替魏徵親自走一趟西關,去將薛氏接回來。


    同時給還在西關的侯府其他人帶一些吃穿用的東西過去。


    小桃將阿笙的頭扶正,因她瞌睡,這珠釵都險些刺她腦門上。


    “姑娘,快些醒醒吧,都是辦過風華宴的人了,怎麽還這般不見正形。”


    阿笙聽得這話卻還是如夢中般“嗯”了一聲。


    說阿笙懶散吧,該做的事一件不落。


    說她勤勉吧,每日早起都這般困難。


    她委實是屬於拖著一身懶骨頭將事辦圓滑了。


    阿笙先去給安氏問了安,遂才去了別院。


    剛到竇晨曦的院子便聽得其內的爭吵聲。


    竇晨曦此次要去西關,傅榮華卻極力反對。


    西關屬於邊城,那個地方算不得有多安全。


    竇晨曦寒州一行讓傅榮華提心吊膽了好些時日,這才剛好沒幾日,她又要去流放之地。


    “曦兒,你竇氏的嫡長女,這些地方哪裏用你親自去?”


    “母親,我既與魏徵有婚約,那便也是我的親人,我若不親自打理好,魏徵又如何能安心?”


    “你安了他的心,可能安一安我的心?”


    傅榮華的聲音沉了幾分。


    “我生養出來的女兒,可不是為了去夫家受苦的。”


    “母親……”


    “你祖母也是不心疼你,為阿笙千算萬算,攀上了裴氏,卻為你擇了那寧安侯府……”


    這話說著,卻又帶上了些許的埋怨。


    阿笙在院外聽著微微一愣,她抬頭看向屋內的方向。


    原來大舅母心中是這般想的。


    母女二人在屋內爭執不下,卻聽屋門“吱呀”一聲,被人從外推了開。


    傅榮華眉頭微皺,府內的下人何時這般不懂規矩了。


    抬眼便見一人繞過屏風走了過來。


    正是阿笙。


    阿笙朝傅榮華欠了欠身子。


    知曉自己的話多半被阿笙聽了去,傅榮華麵色有些不自然。


    阿笙看她避開了自己的目光,掀了掀嘴角。


    “舅母,我見阿姊遲遲未出來,方來看看。”


    聞此,傅榮華蹙起了眉頭,緩聲道:“即便如此,也不該這麽沒規矩。”


    阿笙未經傳報直接闖了進來,這番行徑的確不妥。


    阿笙知自己行為不妥,欠了欠身。


    “是我失禮了,但我若不現在進來,有些話便說不得了。”


    畢竟,平日裏的傅榮華,再多的不滿都不會掛在臉上。


    阿笙欲與她詳談,卻每次都被她岔開了。


    阿笙看著傅榮華微蹙的眉眼,將心裏的話都一股腦說了出來。


    “舅母隻見外祖母與裴老夫人閑聊,便當真以為裴氏是我竇氏可攀的麽?”


    “裴氏主家當中,老夫人多年不理世事,新婦過門是要在二府的金氏手下討活的。”


    “二府元妻本是他國王族,金氏卻能獨攬後宅大權,她可是好相與的?”


    “倘若她發難於竇氏的女兒,是舅父還是外祖父敢去置喙裴氏的家事?”


    見傅榮華神色微動,是將自己的話聽了進去,阿笙方才放緩了語調。


    “但彼時的寧安侯府不同,侯府各家都要聽薛老夫人一句差遣,府中女眷外祖母都是熟悉的,性格更好相與。”


    “竇氏的女兒嫁過去侯府不會怠慢了。”


    “祖母是不願意阿姊一輩子在夫家隻能低著頭做人。”


    女子出嫁最大的靠山還是母族,如裴氏這般一國皇族都可配的人家,竇氏哪裏說得上多少的話。


    竇氏的女兒若嫁入裴府便要仰仗著丈夫的鼻息,才能在裴氏站穩腳跟。


    “靠著男人的恩寵過日子,當真安穩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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