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質的車輪壓過城郊稍顯泥濘的路麵,又驚起了一樹的飛鳥。


    阿四提了提韁繩,他側著耳,一臉的好奇,想聽一聽車駕之內的人到底會聊些什麽,一個沒注意,馬車偏了頭,他又趕緊拉了回去。


    馬車之內,阿笙抬了抬眼,見那人低斂著眉目,也不知在想著什麽,窗外透進的光陰成了他臉上唯一的斑駁之色,照的他眼眸柔亮,卻也照不進他的眼底。


    她滿眼的打探卻在下一秒撞上一雙含笑的眼。


    “你又在看什麽?”


    一句“又”在看什麽,倒是點破了阿笙從前幾次打量都被抓個正著的經曆。


    阿笙也不惱,反正臉皮這種東西自小她便在裴鈺這就丟得精光。


    “碼頭那些人是怎麽回事?”


    阿笙與那方家乃至什麽文家可都沒什麽交情,今日她剛到寒城便這般熱絡,定然有事。


    “可知道那場糧食之爭背後有帝京白氏的人?”


    阿笙點了點頭,瞰衛給的消息一向及時。


    “支持白氏出手的便是那方家與文家之人。”


    白氏曆來與世族打交道,這一點阿笙是知曉的,但卻沒想到這一次引得了江淮世族出手。


    “既是如此,他們又為何這般殷切?可是有何陰謀?”


    阿笙問及此話眉頭微蹙,一臉的認真。


    倒是裴鈺微微一愣,若他當時沒看錯,方、文二人可是殷勤得緊,尋常女娘被兒郎這般相待,該是會想到風月桃色之事,到阿笙這全成了陰謀。


    裴鈺淺笑道:“陰謀倒是沒有,陽謀有一些。”


    見他噙著笑睨著自己,眼底卻沒有多少笑意,阿笙卻依舊沒轉過那個彎來。


    “你這一仗打得漂亮,倒是被方家和文家給惦記上了。”


    換言之,阿笙這是以計服人,將兩家治妥貼了。


    白氏倒貼了萬貫家財卻沒能撼動定山樓分毫,光這一點便足以讓人對阿笙另眼相看,更莫說她轉危為安,還在其中大賺了一筆,無論是計謀和魄力都遠超同輩之人。


    更重要的是,她還是一個雲英未嫁的女娘,若是將她娶回家,不僅央國糧脈在手,更為族中添了一大助力,何樂不為。


    裴鈺未說的是,此番就連莊、謝二家都留意到了阿笙,但他們不似方、文兩家,他們除了看到阿笙身上的利益之外,還看到了她身後還有安南關的依仗,因此有所忌憚,不會貿然出手。


    就連他都不得不承認,鎮南軍的這一步棋阿笙下得漂亮。


    阿笙聽聞裴鈺這話中的語氣,臉上當即掛上了幾分狡黠的笑。


    “這樣啊,所以咱們九公子才會親自來碼頭迎接?”


    她這語氣刻意,又往裴鈺身旁靠了靠,卻未將裴鈺逗笑,他看向阿笙的眸色如淵,讓人看不分明他到底是怎麽想的。


    “怎麽了?”


    見阿笙當真疑惑了,裴鈺收了目光,唇邊又染上了慣有的淺笑,並未細說下去。


    裴鈺抬眼便見阿笙一縷長發落到了胸前,遂抬手為她順到了身後,動作輕柔,似有似無地拂過她耳旁的肌膚,勾勒出她左耳的輪廓,而後收回了手。


    見阿笙麵色微紅,略微低下了頭,裴鈺方才緩緩開口。


    “你不打算與我講講你來江淮的目的?”


    這聲音倒似誘哄。


    阿笙微微一愣,而後抬眼看向他,“裴氏在帝宮都有瞰衛?”


    裴鈺眉眼柔和,噙著似有似無的笑,卻並不答她這話。


    阿笙見自己轉移話頭的法子並不成功,遂才老實交待。


    “合德公主想讓裴氏出麵幫她扶持軒帝庶子。”


    阿笙講完這話便去看裴鈺的神色,見他神色不變,一時看不出喜怒的模樣。


    “那你原本可打算告知我?”


    阿笙甚為老實地搖了搖頭。


    “這件事我可以處理好。”


    裴鈺對這話卻不置可否。


    “但卻選了個費勁的法子。”


    讓安南關千裏迢迢來馳援,對阿笙而言委實費勁了些,她若是當真對魏徵有百分之百的信心,又何必將薛氏牽連進去。


    但即便如此,阿笙卻還是不打算將這件事交給裴鈺處理,甚至連求援的心思都沒有。


    阿笙扯了扯嘴角,並未辯駁。


    裴鈺可以看出,如今阿笙的心中並不願意過度依賴任何人,哪怕是竇氏之人,乃至於他。


    無所依賴便沒有期待,換言之,阿笙對他的歡喜隻在今朝,無論他如何選擇,她都可以全身而退。


    裴鈺見阿笙微垂著頭,一時竟也不知如何開口,終是歎了口氣。


    “我會著人擬書信去帝京,此事你也不用為難了。”


    阿笙聞之,忽地抬頭看他,“怎麽說?”


    裴鈺見她忽然又來了精神,緩聲道:“公主自始至終都弄錯了一件事。”


    “當年太祖能請裴氏替其平人心,是因為那時東境連續幾十年的亂戰剛平,協助太祖是迎來太平盛世最佳的途徑。”


    他的聲音悠緩,不帶喜悲。


    “而軒帝登位多年未能立威,如今皇權漸落,再勉強支撐最終不過割裂的局麵。”


    “裴氏護的一直都不是邱氏的皇權霸業。”


    從前裴鈺便與合德說過,無論是誰坐上那方王座,裴氏都不會阻止,隻是這話未說透,她或許便未再細想了。


    裴鈺見阿笙聽完這話,態度卻是輕飄飄的,不由問道:


    “你也不在意?”


    阿笙理所應當地搖了搖頭,“我與軒帝本就有舊怨,與合德也不過是相互的利用,王位是不是在他們手裏,我自然不在意。”


    “誰當皇帝誰才有資格動朱雀樓的錢財。”


    唯有這樣,無論帝宮之爭有多激烈,都不會舍得動朱雀樓。


    倒正好應了從前裴鈺的那句話,“帝宮之內坐的是誰並不重要”。


    末了她又補了一句。


    “這是跟你學的。”


    裴鈺聽聞這話微微一愣,他細細想來,自己從前教與阿笙的那些話她倒是都緊緊記著。


    阿笙是不知他此刻想到了什麽,但見他微微往後靠了靠,天光襯得他唇角的笑意似帶著一抹狡黠,細細觀之,又仿似是她的錯覺。


    “既然你要學,從今日開始便好好學學。”


    裴鈺話音剛落,車馬便緩緩停了下來,阿笙剛下車馬便見那偌大的門庭處,女使、嬤嬤乃至仆從皆候在了外麵。


    這裏不是她在寒城置辦的宅子。


    “你把我帶哪來了?”


    聞此話,裴鈺從她身旁走過,輕飄飄地睨了她一眼。


    “現在才問。”


    阿笙神色微愣,看著那人在眾人的俯首之下,獨自踏步走入那紅梅東望的府門,複行幾步,又回頭看向她。


    不知為何阿笙會想起那句,高門寒途,清秋眉眼。


    她下意識抬步往裴鈺身邊走去,但嘴裏還在問著。


    “那我的人呢……”


    可沒人知道她被帶來了這。


    阿四握著韁繩看著阿笙跟在裴鈺身後進了那偌大的府門,不由歎了口氣。


    笙姑娘在寒城置辦的那幾處宅子被幾家之人派探子盯上,企圖摸清她的一舉一動,方才好“對症下藥”。


    她手裏的利益終究是惹人眼。為此,公子才會專程從燕城趕過來。


    如今西州情勢正是關鍵的時候,他丟下那些族老便走了,回去定會被太祀責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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