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枝枯葉在泥土當中腐敗的味道四溢,山口處,勉強可稱之為道路的一旁有一條水溝,裏麵混雜著各種不堪的醃臢之物,即便在冬季依舊惡臭難擋。


    幾名孩童穿著破布的衣裳正追逐著一顆起了毛邊的鞠球,其中一個孩子一個飛撲,直接滾到了那泥水溝旁,他起身扯了扯身上早不成形了的衣衫,又繼續跑向同伴。


    他們身後的山坳便是“無名區”,這裏原本是用來收留那些離鄉背井或者就連祖籍都難尋之人,久了便成了一個藏汙納垢之地。


    “這裏早個十年還有人來救濟,現在就隻有府衙定期的救助,平日裏都沒人來看。”


    吏官看著滿目的醃臢,不由皺了皺眉。


    阿笙抬眼看向那山坳,天光之下殘破的布頂粗淺地遮擋著,此時倒是見不得幾個人影。


    吏官順著阿笙的方向看過去,嗤笑道,這裏的人很是懶惰,從不早起,也不耕耘。


    阿笙聞此,複問他們憑何而活。


    卻原來江淮幾城都有援救的慣例,亦如寒城府,每年聯合城內世族都有一定的撥款用於濟貧救苦。


    這些物資無法保證他們富足的生活,但圖個溫飽足以,而同時,寒城府還會派遣吏官來引導這些無家可歸的人學工做活,直到他們能賺得一份工錢。


    但如今還在這裏的人是自己不願意學會任何活計,畢竟隻要還沒能賺到錢財,便能領到府衙的救濟物資。


    “這裏的人都是甘願以身乞討,盼著救濟物資圖喘一口氣罷了。”


    吏官說到這裏罷了罷手,“都是些吸血的蛀蟲,郡主看個新鮮也就罷了,真要救助他們,那就是無底的洞。”


    “此前,莊家在南郊建棚屋的時候,他們也去要過,但城內的人都知道他們是什麽德性,莊家的管事當下就將人轟走了。”


    說到這裏,吏官壓低了聲音。


    “城內對寒城府救濟他們早就有不滿了,方家等一些世族要求我們不得再將賑濟的銀錢用在他們身上。”


    “這些人被遺棄是遲早的事了……”


    吏官的話尚未說完,便見那帶著泥水的鞠球滾到了腳邊,他下意識便要將球踢回去,卻被阿笙阻止了。


    她蹲下身來,撿起那顆滿是塵土的鞠球,便有一個半大的孩子跑了過來。


    這孩子身形略微消瘦,一雙眼睛大而無神,他警惕地看著忽然出現的陌生人,而後想到了什麽。


    “你們身上可是有吃的?”


    說著便將手攤了出來,一副理所應當的模樣,他身後不遠處的孩童見此,全都一擁而上,紛紛做出了同樣的動作,仿似他們早已經習慣與人討要。


    吏官見此當即吩咐身後的人將帶來的糧食分出去,卻被阿笙按住了。


    “我憑什麽給你們?”


    被阿笙這般一問,那帶頭的孩子臉上滿是疑惑,父母皆教給他們,見著那些衣衫華貴之人,隻需伸手,他們就會給你吃食,這是他們彰顯自己慷慨的方式。


    “憑什麽”對他們而言是陌生的。


    那孩子眉頭一擰,又使出了另外一招,他厲聲喝道:“你到底給不給?!”


    恐嚇便是他從父母那學會的另一個法子。


    阿笙神色淺淡地端倪著這些孩子,在此刻她深刻地明白為何裴鈺要借沈自軫的身份扶持寒門文士。


    人若不明理,與畜生何異。


    若學識無法給人一條前路,貧苦隻會讓人忙於以自己的法子為生活奔波。


    亦如眼前的孩子,他們父母的懶惰與貧瘠一代又一代地傳給了他們,他們不知山外天地的廣闊,也不知人性為善的一麵。


    討要便是他們的生存方法,而這樣的方法隻能讓他們一輩子都窩於這天光都照不進的地方。


    阿笙收回了神色,後退了半步,她看著那些孩子,緩聲道:


    “我改主意了,今日先不給了。”


    聽聞這話,那為首的孩子麵色當即變了,伸手就要去撕扯阿笙的裙賞,被吏官等人擋了回去,跌坐在了地上。


    但那孩子似不怕痛般,隻是如常地站了起來。


    “呸!窮酸!沒東西來這裝!”


    阿笙聽著身後那孩子的罵聲,對正要動手的吏官吩咐道:“勿要傷了他們。”


    聽得他這話,幾人方才壓著脾氣跟著一同退了出去。


    吏官幾步小跑跟上阿笙,他以為這些孩子是將阿笙給嚇著了,趕緊道:


    “郡主可還好?”


    阿笙淺笑著搖了搖頭,問道:“他們曆來就是如此?”


    吏官連連點頭。


    “這些小畜生便是有樣學樣,前些年有位貴女在這裏施舍,但卻不知這裏的人到底有多少,物資帶的少了。”


    “最後沒領到物資的人直接上手去搶人身上的東西,將那貴女連同幾名隨從身上的衣物都扒了,最後惹得人羞憤自縊了。”


    “他們仗著自己爛命一條,還抵不上貴人們的一件衣物,多是些不要命的。”


    阿笙腳下踩著濕軟的泥土,聽著吏官給她講了許多這裏的事,天光透過樹逢,在她眼前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


    片刻後,寒城府,大主府批著文冊便又困上了,不由打了個哈欠,他這閱案室聯通著暖閣,在冬日裏最引人犯困。


    “大人,郡主來了!”


    這一聲吼得急了些,嚇得大主府困意全無。


    他放下手中的筆,剛要起身去迎接,便見阿笙已經走了進來。


    “郡主這般快便回來了?”


    一旁的吏官趕緊搖頭,而後又告罪是自己帶錯了地方,怕是惹了郡主不快。


    “與這位大人無關。”


    阿笙淺笑道,“隻是我有一件事想來與大主府商量,關於西郊無名區。”


    大主府是不知明明自己吩咐將人帶去南郊走個過場便好,他連造勢的人都找好了,不出三日,郡主替天家探望受災之人的消息便會傳出去,這怎麽臨到頭卻成了西郊?


    “郡主請講。”


    阿笙依舊端持著謙和的笑,緩聲問道:“不知大主府可將西郊救濟的糧食從米改為糠?”


    她這話說得溫婉,大主府愣了片刻,唯怕自己聽錯了,又重複了一遍。


    “你要我將救濟的糧食改成粗糠?”


    “是。”


    阿笙答得利落。


    “不成的!”


    大主府連連擺手,“若是我寒城府拿粗糠救濟,豈非給人笑話?”


    “再者,每年城中世族都自發賑濟,給的錢財加起來也不少,若是拿粗糠出去,人家肯定會懷疑是我貪墨了,不成不成!”


    聞此,阿笙默了默,從寒城府的角度,此事確實有損聲譽,畢竟那無名區自上一任大主府任職時便已然是這番場景,賑濟之事也做了多年,忽然改變難免讓人懷疑。


    “這樣吧。”


    阿笙念及此事是她欲作,不能拖累大主府的聲譽,遂道:“我來做這個惡人,便道是我朱雀樓淮南倉不滿寒城府常年平白賑濟西郊,消耗巨大,因此不再以賑濟糧的價格放糧。”


    大主府眉目微蹙,他看著眼前這個年輕的女娘麵帶柔和的笑意,說出的話卻似驚雷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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