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貴的寶駕轉入長巷之中便放緩了速度,帝京二十三巷,多是富貴家,這裏便是其中之一的慶安巷。


    那輛寶駕緩緩在一座寬大的府門之前停下,馬夫抬首看向那一個“辛”字,而後對垂首對身後馬車中的人說了句什麽。


    未久便有一名身著鵲踏春枝服的女娘在侍女的攙扶下從上麵走了下來。


    此時正是午後,書房內,文仆上了一壺新茶,清水入盞的那一瞬間便能聞到茶香四溢。原本尚低頭提筆的辛啟正聞此香氣也忍不住抬眼看過去。


    “這是新茶?”


    聞此,文仆垂首,恭敬道:“是,大公子前些時日從東邊帶回來的。”


    聽聞著話,辛啟正倒是頗為滿意地點了點頭。


    此時,前園的小廝在屋外輕喚,文仆放下手中茶具,往外去詢問,未久便歸。


    “家主,莊家大姑娘來拜訪。”


    辛啟正聞此,執筆的手頓了頓。


    莊翎月來帝京這段時日借著恩科學子之口,在帝京贏得了不少名聲。原本他亦認為是莊家有所打算,因而專門書信一封去了江淮,然而莊老家主卻道,莊家無意於帝京之爭。


    回信簡單,卻又似道了許多。


    眼下這莊大姑娘所行既然與莊氏無關,那麽敬著就是了,也沒那麽多麻煩。


    念及此,辛啟正遂著墨落下最後一筆,遂才起身相迎。


    前院的青峰庭內,天光撒了半麵的綠蔭,正巧給了庭內一角的清涼。莊翎月端坐其內,她身旁的侍女遠遠見到辛啟大步走來方微垂了頭顱,而莊翎月卻在辛啟正已經走入庭內時方才驚覺一般,緩緩起身,垂首見了見禮。


    “辛家主別來無恙。”


    莊翎月率先開口,讓辛啟正微微一愣,從年歲上講,莊翎月為晚輩,長者未開口之前,這話頭不該由她起,而江淮人盡皆知,莊大姑娘恪守禮法,因此今日這一聲並非她不知禮數,而是刻意為之。


    辛啟正在帝京這權勢局中斡旋已久,單憑這一聲便知莊翎月此番前來是端著莊氏的身份,有事“相求”。


    辛啟正謙和地笑了笑,客套地請她入座,又命人添了盞。


    “大姑娘今日怎麽得空來我這坐坐?”


    莊翎月柔和地笑了笑,讓一旁的侍女呈遞上來一個錦盒,上麵是螺鈿精描的春山圖,光這一個錦盒便價值不菲。


    “這是祖父前些時日得了一個巧匠做的玲瓏寶盒,他老人家知道您素來愛這些,便讓我給您順帶捎來。”


    辛啟正帶著淺薄的笑意親自收下了這玲瓏寶盒,卻並未多看幾眼,便著人收了下去。


    這份禮究竟是不是莊老家主托人帶來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莊翎月這番話是借禮盒提醒辛啟正,她是莊老家主嫡親的孫女,她的顏麵辛啟正還需顧及三分。


    而這一出借勢的戲碼辛啟正心裏看得分明。


    “多謝老家主掛念了。”


    辛啟正笑道:“不知大姑娘此番會在帝京待多久?不如讓弘文帶你四處逛逛?帝京這春末夏初的時候最是熱鬧。”


    莊翎月聽聞這話,卻是笑著斂了斂眉目。明眼人都知曉她此番入京另有目的,但辛啟正卻是揣著明白裝糊塗,顯然是不打算插手,因此有些話莊翎月不得不挑明了說。


    “此番來帝京確是有要事,便不勞大公子了。”


    見莊翎月迫不及待提到正事之上,辛啟正倒是很是時候地問道:


    “何事竟然能讓大姑娘親自走一趟?”


    莊翎月聞此卻是一副頗為為難的模樣。


    “辛家主,實不相瞞,今次入京我是受一位長輩所托。”


    這個理由辛啟正早已猜到,而至於他是否相信這個理由便是另話了。


    “雖然這位長輩並非我莊氏之人,但他所托,我無法拒絕。”


    此話一出,辛啟正微微愣了愣,他原本以為莊翎月的話不過一個托詞,但若是她承認自己此行並非莊氏家主授意,那麽還有誰能喚得動莊氏嫡女親自走這一趟?


    答案呼之欲出……


    裴氏。


    辛啟正不由正了正神色,問道:“大姑娘說的這位長輩可是裴氏之人?”


    遂後,莊翎月頷首承認了辛啟正的這個猜想。


    “裴氏族內已經應承了西州裴太後所請之事,認可她調動裴氏人手助四皇子奪得儲君之位。”


    饒是辛啟正聽聞這話也不由愣了愣,他雖知曉這合德背後有西州勢力,卻不知此事在裴氏族內是正經過了眼的。若是如此,那可就有些麻煩了……


    良久,鳥雀振翅之聲將辛啟正的神思拉了回來,他唇邊的笑意不減,神色中卻多了幾分探究的意味。


    “大姑娘當知這公主殿下對我辛氏所做之事……”


    此話未完,莊翎月便打斷了辛啟正的話,“從前祖父老是將一句話掛在嘴邊,這世上沒有永遠的敵人,隻有永遠的利益。”、


    她定靜地看著辛啟正,淑麗的容顏上端著柔和的笑意。


    “隻要四皇子上位能給辛氏帶來利益,家主又何必抓著過去的恩怨不放呢?”


    “再者,合德公主終究是要嫁去西州的,我莊氏也罷,裴氏也罷,終究不會過多參與一國朝政之事。”


    “待來日四皇子上位,這監國一職還需有我兩族信得過的人擔當不是?”


    忽有大風晃得庭中枝椏亂了身法,鼓動著那大扇的雕花窗蹙而大開。辛啟正抬眼看了看窗邊的動靜,而後快速收回了神色。


    他斂了斂眉目,笑道:“我明白大姑娘所言了。”


    得他這話,莊翎月眼中的笑意愈盛,“即是如此,還有一事需要家主略幫個小忙。”


    辛啟正道:“大姑娘請說。”


    莊翎月身姿筆直,緩聲道:“還請辛家主拖一拖今次恩科封官之事。”


    莊翎月這話一出,辛啟正微眯了神色,問道:“大姑娘這是……”


    見他疑惑,莊翎月倒也不避忌,直言道:“今次恩科宗親王算是攬盡人才,若那些人當真由三司封官,便定然不會落於閑職。”


    “如此一來,他便算是正式在朝中樹立了自己的勢力,甚至不用經年的斡旋,這樣的一個王爺,可算不得閑散了。”


    辛啟正自然明白她此話的意思,無非便是宗親王借恩科一事正式在朝中站穩腳跟,對四皇子產生了威脅。


    辛啟正卻是故作一副狐疑的模樣,“但聖上尚有子嗣,宗親王想要成為皇太弟怕是也難。”


    莊翎月並不反對辛啟正這話,遂點了點頭。


    “話雖如此,但四皇子畢竟生母的身世單薄了些,這也是太後不願鬆口的原因。”


    談到此,她又端起了謙和的笑,抬眼看向辛啟正。


    “總而言之,裴氏是希望此事能夠盡早落幕,還望家主相助一二。”


    莊翎月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辛啟正思慮了片刻,而後道:“容我想想法子。”


    得他這話,莊翎月甚是滿意,而後起身伏了伏身子。


    “家主今日相幫之舉,我定然如實告之長者。”


    辛啟正拱手,又說了好些客套的話,才後著人將莊翎月送出了宅邸。


    清風撩動著樹梢,時而顯出金輪耀眼的光,撒進眉目之間盡顯眸色的清冷。待莊翎月離開,辛啟正的神色當即淡了三分。


    空口的白話便想讓他辛氏做人刀俎,這位莊大姑娘當真是久居江淮,不諳世事。


    但莊氏的麵子他到底還是要給,不過宗親王那邊辛氏亦不會輕易得罪。


    他掃了一眼庭院,當即朝一人招了招手,“我書房棋桌上的那封信,著人送去竇府。”


    待仆從躬身離開,辛啟正遂理了理衣袖,遂出門往北城聽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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