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風鼓動,催得黑夜生魅,十幾個矯健的身影快速踏過殘枝,往深幽的林間逃去。一把大刀迎風斬來,直取其中一人性命,其餘眾人大驚失色,腳步瞬間遲疑,不過這須臾,便見周遭林間亮起了火光,將他們圍困在越發小的一片空地,那成片的亮色襯著他們心中的涼意更盛。


    他們抬眼看著那些玄甲披身的追兵,當即認出來人身份,不由咽了咽唾沫。


    “我們與裴氏無緣無仇,不知諸位為何追殺我等?”


    聽聞此話,玄甲當中一人走了出來,他手裏還拿著那碩長的刀鞘,顯然此前出刀斬人的便是他。


    趙如勝頗有些不耐地掃了一眼這林中的十三人,他們全都穿著市井百姓的服飾,晃眼一看到當真看不出什麽門道。


    趙如勝咧起了笑,幾分刻意地問道:“喲,認得這玄甲呀。”


    聽他這般問,那些人麵色如霜打的茄子,如何都不肯接這話。


    裴氏玄甲是由裴鈺當年編入族兵之列,至今十載。今日他們著玄甲而來被人一眼認出,顯然這些人的身份並不簡單。


    趙如勝大手一揮便要拿人,被圍困十幾人當即戒備,其中一人朗聲對趙如勝道:


    “我等替莊氏行事,不知諸位要拿我等究竟所謂何事?即便是裴氏之人也不可妄動他族之人吧!”


    說著便從腰間拿出來一枚虎嘯令,那是莊氏內衛的令牌。


    但趙如勝卻並不理會,當即下令拿人,末了還接了一句,“不用留手。”


    刀起斬塵風,趙如勝麾下的這些皆是裴氏精兵,出刀利落,不過數招,這些人便看清,趙如勝的話無有虛假,玄甲出招,招招致命。


    不過半炷香功夫,十三人悉數拿下。


    玄甲將其拿下的瞬間,便十分熟練地直接卸了幾人的下顎,未免他們自縊。


    趙如勝站於一旁,看著這些人的招數,似乎看出來了門道,不由蹙緊了眉頭。


    夜涼如水,至後半夜,聽風苑的侍從躬身低首,與戍守在院門的管事報了些話,管事得聞後,趕緊往內院去上報。


    屋內,那人以錦帶淺束墨發,批著一件長袍坐於案幾之前,他低斂著眉目聽管事上報。月色在那雙如畫的眼眸中灑落半縷柔光,縱使江淮這幽涼的天也抵不過他眼中此刻的清冷。


    “他們自稱自己是莊氏之人,瞰衛眼下已經在核查他們的身份。”


    “但,勝公子看出了那些人的功夫有些門道,像是……”


    管事頓了頓,還是開口道:“像是大長老麾下的鷹隼。”


    管事抬首看向窗前的那人,他微微傾斜著靠在寬椅上,幾分慵懶,半個身子就這般籠罩進了一片陰影當中,任由錦緞織製的長袍勾勒出肩頸處利落的輪廓。


    管事看不清他的神色,不敢多言,唯有垂首靜候著。


    “去寒城請莊家的人來。”


    這一聲輕靈,如落於鏡湖的石子,利落地劃破夜的凝靜,管事卻有些不明所以,若如趙如勝若說,這些人並非是莊氏之人,為何還要去請莊家的人來?


    但管事不敢耽擱,當即吩咐了下去。


    此時天還未明,而就在同一日傍晚,從寒城趕來的馬車便已經抵達了燕城,前來的是莊大公子莊淩峰。但莊淩峰的車駕尚未進城,便在城門邊上被人給攔了下來。


    來人是個文仆模樣的人,但麵對莊氏護衛的阻攔,卻依舊端著謙卑的姿態和笑意,對著車駕的方向朗聲道:


    “大公子別來無恙。”


    聽聞這一聲,莊淩峰掀開了紗簾,看向那文仆。城門來往人群匆匆,他身子瘦小卻站得筆直,這張臉莊淩峰是有印象的。


    從前父親拜訪大長老,正是此人在身邊伺候。


    “大長老可是有事?”


    見莊淩峰識得自己,文仆看了看那些阻攔的侍衛,莊淩峰會意,將人撤了下去。


    那文仆三步向前,言簡意賅道:“大長老有件事需要公子幫個小忙。”


    文仆踮起腳在馬車旁將主家的吩咐一一道出,確認莊淩峰聽明白後,又躬身後退了兩步。


    “大長老道,這件事貴府的大姑娘多有牽扯,若是將她一個女娘推出來倒是不好了。”


    這話說得溫和,卻帶著幾分威脅的意味。


    莊淩峰聽完這話,神色冷淩了三分,卻還是勾起了唇邊謙和的笑,道:“勞大長老費心了。”


    得了他這話,文仆遂才行往一旁,給馬車讓開了道路,直至莊家的馬車消失在視野之前,他始終躬身頷首,保持著禮敬的姿態。


    莊淩峰抵達裴氏宅邸之後,便在仆從的引導下走過長廊、踩過石徑,才在雕刻著仙鶴拂春圖的扇門前停了下來,抬眼便能看到院中那巨大的菩提樹和樹下候著的幾人,看樣子當是裴氏的族人。


    莊淩峰抬步走了進去,剛過那扇石門,便見到遠處的廊下,那人一襲白月青峰服,淺含著笑意與一名黑袍老者正在攀談,而那名老者莊淩峰是認得的,正是裴氏的大長老。


    仆從低身前往,報了一聲,廊下的人遂才朝莊淩峰投來目光。


    莊淩峰抬眼看向大長老身旁的裴鈺,他含著淺笑,眉眼當中卻是讓人猜不出悲喜。


    臨行之前父親曾叮囑過他,此行並不簡單。以裴氏瞰衛的能力,他們所抓獲之人是否是莊氏派遣一查便知,但裴鈺卻還是將人喚來了寒城,這是要莊氏一個明確的態度。


    月前,竇氏的船剛入江淮便遭遇大火,船上數人失蹤,此事對於江淮而言本不該是一件大事,卻引得裴氏調遣族兵親自調查,看裴九公子這態度,這件事絕不會重拿輕放了,莊氏斷不可惹上這一事端。


    “莊大公子既然來了,便認一認這些是否是你莊氏的人吧,省得誤傷了。”


    說著,便見幾名兵士模樣的人壓著兩名身著簡裝的男子到了庭院之外,這主家院子進不得醃臢之人,因此兵士並未將人往裏帶。


    然而,莊淩峰卻是連看都未曾看過一眼,便拱手與裴鈺道:


    “不用看了,九公子,我莊氏從未派遣任何人對竇氏出手。”


    莊淩峰掃了一眼,神色還算祥和的老者,繼續道:“我父讓我帶句話來與九公子,竇氏二姑娘畢竟記在裴老夫人名下,老夫人的麵子莊氏定然是給的,無論帝京發生了什麽,都是各憑本事,他不會去與一個小輩計較,人,更不可能動。”


    莊淩峰這話一出,便見老者的臉色可見地難看了幾分。


    裴鈺依舊端著謙和的笑,莊淩峰的話已經說得明白了,但他還是將事挑出來與莊淩峰道:


    “那大姑娘所為……”


    “與莊氏無關。”


    莊淩峰此話說得利落,又帶著冷淡之色。他出口速度之快,饒是裴鈺也不由愣了愣。


    莊氏子嗣之間的紛爭裴鈺不願多理會,但今日莊淩峰前來代表的是莊家主的態度,裴鈺便是要將莊翎月所行所做到底意味著什麽在眾人麵前挑明了,讓他們知曉莊氏的態度與立場,也讓他們明白,自己是如何被一個女娘耍得團團轉。


    這幾個族老從前可沒少被莊翎月借勢,她那賢淑的名聲便是這些人一口一個誇讚給誇出來的。莊翎月在帝京能犯世族的大不韙、建世族與寒門同席的學舍,也是這些人在身後保駕護航,而他們看中的可不是莊翎月,而是她背後的莊氏。


    如今莊淩峰親口否認莊翎月所行與莊氏有任何關係,那麽他們此前所做便不過是白費功夫,莊氏根本不認這人情。


    果不其然,這院中幾人得聞莊淩峰的話瞬間臉色變得分外難看。


    裴鈺神色淺淡地掃了這幾人一眼,最後落回到大長老的身上,他此時的神色也好不到哪去。


    顯然莊淩峰並未將他帶去的話聽進半分,更何談替他認下此事,莊氏為了撇開關係,甚至願意與自家女兒劃清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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