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半夜,各船以魚貫型停於江麵之上。船隻之間用繩結相連,而繩結之上係有鈴鐺,以此謹防眾人熟睡之時,有人偷摸上船。


    衛氏大船之上,阿笙應邀前來。


    一炷香前,安老夫人以一則書信向衛氏報明此間局勢,未久,衛氏來人,請主人家上大船詳談。


    衛氏的掌事顯然也沒想到,這艘船的主人家居然是一個女娘,但主家吩咐謹慎對待,因此未敢怠慢。


    未久,一名少年人自內走出,他身著竹翠錦袍,身量纖細,眉目之間亦可見柔弱病氣,剛入艙內便低咳了一聲。


    阿笙此前聽聞衛家小公子容貌秀美,今日一見,倒是所言不虛。


    但他三步一咳的樣子,有些過於嬌弱了。


    衛璉與阿笙見禮,坐定後,方開口道:“接姑娘書信,看來你對江淮之事也了解一些。”


    阿笙點頭,“聽臨安主府靜嚴提起過江淮的情形。”


    “先國師?”衛璉有些意外,這臨安安氏之名不顯,這女娘如何能得靜嚴先生親授?


    阿笙道:“我為華清齋子弟,所以曾有機緣得先生言傳身教。”


    “竟然是華清齋高徒。”


    衛璉聞此,眼中有光,但私有想到了什麽眼神又黯淡了下去。


    “實不相瞞,此番我是接到家中急訊,說有人欲捉我以挾父兄,因而讓我緊急北上,父兄如今尚在邊關,到底南境發生了什麽我亦不知。”


    衛家戍守南境多年,忠肝赤膽,若是衛璉被抓去,南境怕是會出大亂子。


    隻是阿笙沒有想到的是,河曲一場山火居然牽扯這麽深廣。


    “姑娘在信上說,這些水匪恐怕不會罷休,不知可有何對策?”


    阿笙沉了沉目光,道:“若是此事與衛家持兵有關,恐怕並非我們這些船隻可以應對。”


    衛璉聞此,神色又淡了淡,他聽聞阿笙這話,以為她是來勸自己不要牽連他人的。


    “姑娘放心,諸位可以自行駛離,衛家不會強人所難。”


    阿笙知他誤會,失笑道:“衛公子誤會了,我的意思是恐怕需要衛公子避其鋒芒。”


    衛璉微凝神色,道:“我也曾想過中途下船,從溪城改走陸路。”


    阿笙搖頭,“如今江淮一片能通達的道路有限,若他們有心要捉你,恐怕尚有餘力在兩邊設防。”


    衛璉對這話表示同意。


    “其實衛公子不必過於擔憂,他們兩邊設防也有不便之處。”


    “洗耳恭聽。”


    “水路兩邊設防有一個不好的地方便是通信不佳,陸路的若未遇見你,便會認為你在水路上,相同,水路的未曾遇見你,便會以為你改走陸路。”


    阿笙聲音淺緩,聽著讓人十分安心,“我們這一行再往北便過了橈城東河道,再向前行過河灣區,交通便是四通八達,那時再要捉人便難了,所以衛公子隻要能躲過這一段即可。”


    “可這江麵之上,如何躲藏。”


    “藏於船上即可。”


    衛璉與掌事麵麵相覷,委實沒想到阿笙所說的躲藏究竟為何。


    天明時分,船隊複航,果如阿笙所言,剛複行百裏便見前方,幾十艘大船橫於江麵之上,硬生生將行道阻斷,那些船隻以鐵鏈相連,船頭接船尾地連著,大船身前亦有不少快船停靠,上麵全是黑衣蒙麵之人。


    而那一艘艘大船之上全都插上了“蛟龍”旗麵,那是東境頗為出名的水匪龍吟寨的標誌。


    見此情形,衛氏大船首先傳信,眾船停航。


    其餘眾人未事先得到任何消息,因而船隊之中亂作一團。


    阿笙在艙內聽聞外麵尖叫之聲起,有人登上了他們的船,她看著對麵的安老夫人,給了她一個安慰的眼神,老夫人亦堅定地點了點頭,而後閉目,為免自己眼神的慌亂動亂了人心。


    忽而有人一腳踹開了艙門,欲將他們全都押上甲板。


    阿笙開口道:“我祖母年邁,請容我們自行上去。”


    那人見艙內隻有一名女娘和兩個老婦,並未逼迫,等他們自行上甲板。


    待阿笙與孫嬤嬤二人扶著老夫人上了甲板,才看到各船之上的人全都被聚集到甲板之上,有一些帶著獠牙麵具的人在上麵分辨著。


    阿笙首先看到的是那些人腰間的長刀,刀柄處用狼皮包裹,這可不是一般水匪用得起的。


    她記得從前地字階的先生講戰事的時候說過,南境有一群雇傭軍以狼皮包刀,狼牙為飾,以此彰顯自己的凶惡。


    看來這些人當真是南邊來的,裝作水匪隱藏真實身份。


    不少女眷哪裏見過這個場麵,被嚇得昏厥了過去,阿笙船上的也不例外,畢竟年紀小,另外一名侍女趕緊將人扶著,二人勉強蹲在地上,被嚇得也是不敢抬頭。


    良久,見許多人從衛氏大船之上進進出出,眾人四處逃竄,亦有投江之輩,但搜尋良久,卻不見結果。


    那帶著麵具之人沉聲道:“你們可見過衛璉?”


    阿笙故作害怕的模樣,扶著安老夫人,用略有些顫抖的聲音,答道:“那,那是誰?”


    見她這副模樣,那麵具之人有些不耐,“衛家次子,你們隨行一路竟不知主人家是誰?”


    被他這麽一吼,阿笙渾身一顫抖,瞬間腿軟了,差點跌坐下去,安老夫人順著她低伏者身子將人扶住。


    “我們隻是臨安城的普通人家,沒見過什麽大人物,此前隻收到並行的請示,並不知曉那大船上到底是誰,還請大人放過我們。”


    孫嬤嬤趕緊上前,又將他們此前收到衛氏的帖子給那人看,上麵的確沒有言明大船上究竟是衛氏哪一位主子。


    阿笙這一船除了武仆都是女眷,就連旗號都是無名之輩,更別說臨時租來的商船,放在著洋洋灑灑的世家船隊中算是最不起眼的那個。


    倒是與孫嬤嬤所說相符。


    那帶麵具之人心中猜測,恐怕是前麵水匪驚嚇過度,衛氏之人謹慎,當是已經改走陸路,自己這些人在此忙碌,恐怕也沒什麽功績可言,自然不願再在這裏多費功夫。


    遂而一聲令下,將船上值錢的東西全都洗劫一空,而後才下船而去。


    待這些人全都下船,孫嬤嬤一屁股坐在甲板之上,竟然是腿軟了,反而是一直低伏在地上的阿笙站了起來,她神色如常地看著一旁扶著昏厥那人的“女子”,那“女子”緩緩抬頭,正是那衛小公子。


    衛璉身形不似一般兒郎偉岸,麵容嬌柔,因而阿笙在見到他的第一麵便想到了這個躲避搜查的法子。


    阿笙以眼神示意他,隨著武仆一起將那昏厥的侍女抬入艙內,暫時不要露麵。


    黑衣人下船之後,前方連著的大船卻無讓道的打算。


    “那是火弩!”


    眾人隻見大船之上架好一片火弩,正對船隊。


    這是要滅口!


    阿笙心如擂鼓轟鳴,她此時才想起那龍吟寨以凶狠聞名,他們既然要裝作水匪,按龍吟寨的行事作風,又怎麽會讓人完好無損地離開!


    她當即抱著外祖母往下低伏身子,欲往船艙內退。


    其它船隻之上眾人抱作一團,嚇得泣不成聲。


    忽而,那連片的鐵鏈船上有人員跑動,片刻之後,船上架好的火弩悉數收了回去。


    “他們收了火弩!”


    眾人不明所以,停下了躲藏的腳步。


    他們微顫的目光盯著那幾十艘大船忽然斬斷了連著的鐵鏈,而後緩慢挪動,硬是讓出了一條行道。


    眾人視線豁然開朗,隻見那鐵鏈船打開的行道前方,重器壓水,疾馳而來的是數百艘玄色大船。


    玄青之色,如巨大的雙翼以雁型陣列隊,行至數百米外停於寬廣的江麵之上。


    潛淵之龍,騰水而上,蜉蝣之力,何敢匹敵。


    阿笙愣愣地看著前方的道路之上,天光剛起,印照萬物,那江麵之上停靠的數百艘航渡引硬生生截斷了象征著生機的光。


    裴氏的航渡引為何會出現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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