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鈺連著病了三日,阿七看著他披著外裳咳嗽著坐在床榻之上看刑部的文書,不由歎了口氣。


    “怎麽了?”


    見裴鈺看向自己,阿七搖了搖頭,道:“今日幾位族伯又來請示,看能不能將二爺的事壓在族內解決。”


    阿七頓了頓,“恐怕有李氏的人在裏麵推動。”


    “李氏多年幽居,雖說與二叔隻是聯姻,但畢竟還是惦念著李氏王族的聲譽,出不得一個背德違法的女婿。”


    裴鈺說著,便將手中的文書放下,趙煥城在文書中寫道,因刺殺一事缺乏決定性證據證明那寒州刺客與裴清召有關,此人從寒州大獄逃脫,麵對刑部的拷問卻是什麽都不肯透露。


    趙煥城如今能做的便是防著此人自我了斷,畢竟寒州死士是絕不可能叛主的。


    “這一項罪定不了他,還有別的。”


    燭光幽微,將裴鈺的影子投在牆麵之上,他看著自己幽暗的影子,緩緩道:“去請祖母,讓她從金氏下手。”


    “可金氏未必肯出賣二爺。”


    聞此,裴鈺音聲淡薄,道:“若永和府沒了主子,金氏的子女是否尊貴便是祖母一句話的事了。”


    “那族內的那些人,可要給個說法?”


    夜風幽微,裴鈺的語氣讓人聽不出他的情緒,“不必理會。”


    裴鈺這話說完還未過一日便仍有人找上門來,他們念在裴鈺從前脾性,見裴鈺肯見自己,便認為他有退讓的可能。


    “二位是?”


    雖頂著裴氏族伯的名聲,但見裴鈺根本不認得自己,這二人略有些尷尬,還是報了來曆,自己是江東一脈的人。


    見裴鈺麵上端著淡笑,這二人便當他年輕,對長輩多少有幾分敬意,開始侃侃而談。


    “二爺此事若交給朝廷去查,著實有辱裴氏名聲,還是咱們關著門處理就好,您說呢?”


    裴鈺如今依舊病著,長發未束,寬袍懶裳地坐在榻上,他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拂茶盞,卻並不看這二人。


    見裴鈺不說話,那二人麵麵相覷,正準備繼續勸說,卻見阿七大步走了進來,手中還拿著一個盒子。


    二人不明所以,見阿七躬身向裴鈺見禮,而後朗聲將這二人與李氏王族的交往道得一幹二淨。


    那二人一聽麵色當即慘白。


    阿七將手裏的盒子丟給二人,打開一看全是他們收受李氏田產、房產的契書,這些是被他們藏在家中隱蔽之地的東西,裴鈺的人卻毫不費力地挖了出來。


    這說明他們所做的一切都在裴氏這位年輕家主的眼皮子底下。


    念及此,二人哪裏還敢再為裴清召辯解,隻求裴鈺能夠繞過自己。


    裴鈺將杯盞放下,他的語氣依舊緩和,帶著禮數,但眼眸間卻無半點笑意,“我念二位也是為了族內好,二位的建議我會考慮。”


    說完,這二人顫顫巍巍地被恭送了出去,多的話再無一句。


    五日後,刑部。裴清召已然被羈押多日,但刑部至今未難拿出他與阮氏被刺一案的直接證據,當年他偷竊西州王庭圖稿一事,裴鈺就算知道了又如何,沒有確切的證據證明此次是他動的手,刑部便拿他沒辦法。


    裴清召心下清楚,家中自有人幫他走動,趙煥城不敢多留他,出去不過這兩日的事了。


    他坐在刑庭的幹草床上,看著自己手腳上的鐐銬,莫名地笑了笑,費這麽番功夫,又能奈自己如何?


    裴清召心情還不錯,敲了敲手上的鐵鏈。


    此時,鐵牢外腳步聲起,裴清召臉上露出了笑,他抬眼便見趙煥城身後跟著兩名刑官一同出現。


    “裴二爺,過得可還好?”


    裴清召嗤笑一聲,道:“我倒是覺得你這條件不錯,還行。”


    說著,裴清召站了起來,晃得身上的鐵鏈在空曠的刑庭哐哐作響。


    見刑官為自己打開了獄門,裴清召笑道:“這就要放我走了?”


    說著他搖了搖頭,“當年四弟可沒少教導你,你倒是沒有他的手段。”


    聽聞裴清召大言不慚地提起裴臨安,趙煥城的臉色沉了沉,嘴邊凝起了冷笑,“趙某自然沒有裴氏先家主的本事,但今日卻不是來放二爺走的。”


    裴清召剛邁出的步子頓了頓,眉目微凝,卻聽趙煥城道:“刑部收到新的證據,現在懷疑您私下勾結官員,收受不當利益,涉及命案多起,如今按律提審。”


    趙煥城清楚地看到裴清召眼中的得意瞬間消散,隨即從腰間拿出了一封信件,遞給了裴清召。


    裴清召一把抓過打開,眼神卻頓在了信件之上,挪動不得。


    這份書信內有兩份文書,一份來自庸國李氏王族,另一份是一封和離書。


    李氏言明,要裴清召簽下這份和離書,否則李氏難保裴清召一雙兒女的安全。


    見到這封書信,裴清召便知,李氏這是放棄了他,並以兒女為要挾,要與裴清召和離,以保全自家名聲。


    裴清召隨手將那封書信揉團,而後上前欲抓趙煥城,卻被兩名刑官逼退。


    “讓金氏來見我!”


    趙煥城凝著冷笑看著此時的裴清召,開口道:“金夫人不會來見你的。”


    “你什麽意思?”


    今日一早,趙煥城收到了裴氏送來滿滿一箱的文件書信,裏麵有裴清召多年來與京內各大官員的書信往來。


    除此之外,還附有五本賬目,其上是裴清召利用身份之便所謀取的不義之財,其中有一筆趙煥城十分熟悉,與數年前越州瘟疫一案相關。


    而據他所知,這些都是金氏提供的,李氏也正是因為這些鐵證而決定放棄他。


    趙煥城並未答裴清召這話,裴清召大概怎麽都不會想到,最後會是因為後院起火,燃盡了他這座高塔。


    刑官上前將裴清召押著往審訊庭而去。


    剛出大獄,便見辛欒帶著人在外候著,趙煥城心下一沉,卻還是端起了笑意,上前見禮,“辛內官怎麽親自來了?”


    辛欒低身回禮,笑得謙和,“聖上有話讓我親自帶給趙大人。”


    不是旨意,而是讓內官帶話,趙煥城心下有不好的預感。


    “恭聽聖意。”


    辛欒俯首,低聲道:“聖上說,先帝時期的事若拿到現在來判,豈不是在說先帝無能,他亦不願過度追究,西州王庭欲借裴二爺之事離間帝宮與裴氏的關係,其心可誅,趙大人莫要上當才好。”


    “這裴清召這一樁樁一件件可都是大罪啊。”


    辛欒罷了罷手,道:“正是因為官員牽扯過深,才要低調處理,若鬧大豈不是授人以柄,讓諸國平白看了笑話。再者,也要顧及裴氏的顏麵才是。”


    趙煥城聽到這裏已然覺得荒唐,西州投誠未久,軒帝卻欲將此事推給西州,這是料定了西州沒有實際的損失,不會真的計較。


    但裴清召與軒帝而言並非什麽心腹,為何軒帝會這般偏袒他?


    見趙煥城眉目緊縮,辛欒低聲提醒道:“趙大人,罪要定,莫定死了就是,也算是全了聖上的意思。”


    辛欒話已帶到,低身一禮,道:“那老奴就先告退了。”


    趙煥城聞此,當即回禮恭送。


    當日晚些時候,裴鈺便接到了趙煥城傳來的消息。


    阿七甚是憤慨,軒帝這般助紂為虐,不顧事實,當真昏庸。


    裴鈺垂目看著手中的文冊,裏麵記載著裴清召這些年仗著裴氏持家身份所謀取的不義之財。


    他緩緩翻過一頁,神色淺淡道:“他可算不得‘庸’這個字。”


    “公子怎麽還讚揚起他了?”


    裴鈺淺笑了笑,“皇帝可不是打算放過二叔,而是不想刑部做了這把刀,他將人還給裴氏,是想引我親自動手。”


    生母之死,如何能忍,軒帝這是料定了若是刑部不能落罪,裴清召回到族內裴鈺必定會出手。


    軒帝在等著他不顧法度,善用私刑。


    此案受諸國矚目,裴鈺若動手,這錯便就大了。


    阿七愣了愣,“那我們現在要怎麽辦?”


    裴鈺合上冊子,目帶清冷,緩聲道:“如皇帝所願,將人接回來。”


    “可是……”


    裴鈺看向阿七,他的眸子亮得驚人,而聲音卻清淺而涼薄,“你親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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