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豔陽高照,大熱的天,通正大街之上卻擠滿了人群。


    眾人商討著刑部公布的罪行,這一條條一樁樁的,竟是查到了十年前去,想來這賬是要算得徹底了。


    此番,皇帝要公開審理,以儆效尤。


    未久,眾人便見進城的方向,粗大的鐵鏈如牲口一般拴著侯府滿門老小,年過六旬的老侯爺走得腳下生瘡,已經一瘸一拐。


    隊伍的末尾,最小的那個被一個婦人抱在懷裏,看樣子沒了生息,那婦人的樣子已有些瘋癲了,粗大的鏈子綁著,卻還在癡傻地唱著曲子,哄著那沒了生息的孩子。


    刑部並未公布的是,侯府長房被捉回來的那個小孫子,在陳國被仆人出賣,從高樓落下摔死了。


    如今那長房媳婦手裏抱著的,是已經臭了的屍首。


    可就是這已經死了的孩童,也被皇帝的人丟回了寧安侯府。


    死都不能死在央國之外。


    聽說魏長鳴的妻子在看到孩子屍首之時便瘋了。


    竇晨曦看著這長長的隊伍,魏徵滿門都在此了,心中一片難以名狀的沉重感。


    阿笙在人群之中,看著薛氏,從前那眼眸明亮的老夫人,如今神色晦暗,就連頭都抬不起來。


    她袖中的手不禁握成了拳,待入刑庭再無相見的可能。


    她心下一橫,拉著竇晨曦往街尾的方向跑去,她二人拍開眾人往前排擠去,等著薛氏等人自自己麵前路過。


    “薛老夫人!”


    阿笙大聲喊道,那冗長的隊伍中,老嫗晦暗的眼疲憊地抬起,有些恍惚。


    半響才認出二人,眼中瞬間有了光。


    “你們快走!”


    薛氏不願連累二女,拖著略顯嘶啞的嗓子吼道。


    阿笙與竇晨曦二人眼中濕潤,持手躬身見禮,阿笙緩緩開口道:“您放心。”


    這話未說完,但薛氏已經懂得她口中所說指的是魏徵,眼眶微紅,而後抿著嘴點了點頭。


    當日薛氏仗義出麵挽救竇氏女兒的顏麵,阿笙她們記在心裏。


    此時衙役上前驅趕,將竇晨曦一把往後推了去,當即一雙手將竇晨曦接住。


    她轉眼便對上一雙如山嶽籠煙的眉眼,不知為何,竇晨曦心下一滯,下意識抓住了那人的衣衫。


    “就是你。”


    竇晨曦見過魏徵的畫像,阿笙見她如此,低聲問道:“可是魏家哥哥?”


    “你們是竇……”


    阿笙點了點頭,而後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魏徵微微一愣,他原本還在想到底哪家的女娘,竟然敢在遊街之時出麵,想不到竟然是竇氏的女娘。


    這般重情義,當真難得。


    念及此,魏徵心下五味陳雜。


    “我會親自到府上解決兩家之事,現下還請大姑娘與二姑娘趕緊回去,莫要被牽連。”


    魏徵說著便護著二人往人群外走,剛欲轉身便發現竇晨曦依舊抓著他的衣衫,不肯鬆手。


    竇晨曦眼眶微紅,卻神色堅定地看著魏徵,道:“郎君當日肯出麵為我解圍,今日我亦不是那不記恩義之人,這個親我不會退,望郎君憐惜還有我這麽個人在京中等著,莫要惹怒聖上,趕緊回安南。”


    阿笙有些驚訝地看著竇晨曦,就在日前,她還在不知所措,此時見著魏徵,卻能這般定然地說出這番話。


    魏徵神色微動,他抬眼看著在人群中忽隱忽現的族人,眼目中竟是寂靜之色。


    “要令大姑娘失望了,魏徵自知如今身份卑微,配不上竇氏的姑娘……”


    “二公子這是要將我阿姊往死路上逼麽?”


    魏徵被阿笙打斷了話,見她神色微怒,一時有些愕然。


    “我阿姊已然是二議婚事,這婚事再退了,她名聲便也不要了。”


    魏徵聞此,看著眼眶微紅、神色卻那般倔的竇晨曦,不由蹙緊了眉。


    “再說了,你如今能做什麽?劫獄麽?莫說這京機營的上萬士兵你衝不破,就算逃了出去,央國要重辦的,這東境諸國誰敢收留?”


    阿笙這話讓魏徵的手死死扣著自己掌心。


    見他這副摸樣,阿笙心下一沉,果然,他是有別的打算的。


    “我阿姊剛剛才答應了薛老夫人會照料你,如今便由得你去闖禍,我們要如何與她老人家交待?”


    魏徵聽聞這話神色微動,阿笙見此當即示意竇晨曦,二人將他往人少的巷道裏拉。


    魏徵怕傷到她二人,並未用力,便隨著二人走離了主道。


    阿笙見無人追過來,方才放緩了聲音對魏徵道:“皇帝此次是欲拿寧安侯府之案震懾世族外遷之事,他有意要重辦,你若敢去解救,你魏氏滿門便是無一個可活。”


    竇晨曦聽出阿笙這話還有話頭,問道:“難道有生機?”


    阿笙微微蹙眉,此事她並不確定,隻是現下定要將魏徵勸走才行。


    “皇帝肯定不會放過侯府,不過刑部此次對外公布的罪名最重的是‘兩國之臣’和‘私鹽販賣’。”


    “先帝時雖然提過食鹽官賣,但司農那邊尚未確切落實先帝便駕崩了,這項政令便拖了許久,所以這事犯在先,還是政令下達在先,尚有待商榷。”


    “而那‘兩國之臣’,刑部的言辭是‘勾連外族,欲作兩國之臣’,不是叛國。”


    “往輕了講就是與外族之人交往過甚,這些年東境諸國來往密切,誰在外沒幾個朋友?”


    想來魏長鳴送走的是一名幼子,如何能在他國攪弄風雲?


    阿笙緩了緩氣,又提聲道:“皇帝要的是聲勢浩大地敲打,他本來的目的就是要將侯府的淒慘攤給京中的世族看,越是要給人看,便越要依律辦。”


    “而且,侯府這罪狀都查到十年前去了,可見刑部當真是查不出什麽能將老侯爺闔府都判死的東西,咱們可不能自亂了陣腳。”


    魏徵與竇晨曦聞此,皆點了點頭,對此話表示認可。


    “嘖,我說呢,誰敢大庭廣眾下亂議政事。”


    這一聲起,魏徵下意識將二人護在身後,便見一男子著一身水色長袍,轉著一柄檀木扇子便自轉角走了出來,他一雙丹鳳眼滿是笑意地看著阿笙等人。


    與他一起的還有另外一人,身量較高,眉目寬厚而舒展,看人的眼神中盡是趣味。


    魏徵常年在邊關並不識得宗親王,倒是阿笙一步上前,將魏徵往後推了推。


    笑道:“王爺今日怎麽得空出來看這熱鬧?”


    宗親王的眼神在幾人身上流轉了一番,打趣道:“既然是熱鬧我怎麽看不得?”


    阿笙看了看宗親王身旁的人,這人身上有與阿大很像的氣息,但是不同的是,他的神色中沒有那如死物一般的沉寂


    阿笙原本心下還在想,魏徵被宗親王抓了個正著該怎麽辦,現下看著宗親王身旁的人倒是絲毫不懼了。


    她幾步上前,欠了欠身,道:“王爺自然看得。”


    說著又笑著掃了一眼宗親王身旁的人,宗親王原本還想拿著魏徵的事逗一逗阿笙,但看到她的眼神落到自己身旁的人身上,心下一沉。


    這丫頭又認出來了。


    宗親王折扇一收,他指了指身旁的人,“你到底是怎麽認出來的?”


    自上次阿笙認出寒武衛宗親王就好奇,她到底是怎麽一眼就認出來的。


    上次的寒武衛就罷了,這哲丹是寒慶的貴族,自小也會接受一些東境的教養,從外表看與東境人無異,阿笙還是一眼就看出來了。


    阿笙唇邊依舊帶著笑,神色沉定道:“小時候曾待過一個滿是屍首的地方,那種屍山血海走出來的人,身上帶著死氣,我一眼便知。”


    宗親王微凝了凝目,聽聞前些日子,這丫頭病得不輕,現下看來這性子倒是更加厲害了些。


    “行,算你厲害,本王今日不抓你們,趕緊該去哪去哪。”


    這話便是對著魏徵說得了。


    阿笙回頭對竇晨曦二人點了點頭,二人遠遠見了見禮,複從小巷內離開了。


    “不過王爺,聖上不是讓您隻在東邊接待,怎麽還帶著人往帝京亂竄?”


    “他想來看看啊。”


    說著就像帶人遊玩山水一般,睇了睇一旁的男子。


    那人倒是會一些簡單的東境話,聽聞這話,笑著點了點頭。


    阿笙聞此倒是覺得新奇。


    一個諸國都在防著的寒慶使者到了央國跟遊客遊覽一般,一個央國親王,皇帝讓他謹慎對待,他就這麽隨意帶著人到處溜達。


    阿笙笑了笑,她雖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但下意識覺得少跟這二人沾染才是上策,見禮後便從另外一個方向離開了。


    待她走後,寒慶使者哲丹方才對宗親王道:“我見過她。”


    宗親王略有些詫異。


    “我見過她的畫像。”


    說著,哲丹睇了睇大街之上一名正在看熱鬧的文士,道:“不過畫中她穿的是那樣,就坐在地上,還落了滿屋子的紙。”


    宗親王挑了挑眉,這般無狀的樣子還叫人畫下來了,這丫頭的麵子當真是不要了。


    忽而宗親王又思覺不對,哲丹入東境不久,自己一直作陪,他眉目微蹙看著哲丹:“你上哪看到的那幅畫?”


    “在王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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