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府別院內,茉莉正在讓侍女為自己染甲,這是京中近來又時興起來的玩意兒。


    前日裏將弄墨遣走之後,再無人在她耳邊置喙自己哪裏又不對了,她覺得清淨了不少。


    她看著鳳仙花染成的甲,這般鮮豔的顏色便是最近這些女娘正喜歡的東西?茉莉扁了扁嘴,似乎不是那麽滿意。


    “父王的回信可到了?”


    “回殿下,尚未。”


    最早的一封月前就發出了,茉莉算著日子,覺得應該早兩日便該到了,也不知為何至今沒有音訊。


    裴氏如今尚需西州王庭的庇護,卻敢如此下她的麵子,她這幾日沒少往西州去快信。


    等到王庭的回信,便該裴氏的人上門求她了。


    想著她看了看指尖的那抹鮮色,忽然覺得又順眼了些。


    此時,一名小廝來報,茉莉派去接管航道的管事求見。


    茉莉點了點頭,讓人帶了進來。


    那管事是她專門請來的,精於經商,也曾做過西州的生意。


    管事低首見禮,他瞅了瞅茉莉的神色,見她心情還好,方才開口道。


    “稟殿下,漕運和糧商那邊根本不認咱們的人,莫說交接了,咱們的人直接被當成了騙子打了出來。”


    “什麽?”


    茉莉坐直了,怒喝道:“可與他們說了,你們是我的人?”


    “說,說了……”那管事看了看茉莉,根本不敢抬頭,心一橫,道:“他們說,航道的主家可不是什麽西州公主。”


    這話剛說完,便聽得侍女驚呼,那染甲的器皿全都被茉莉掀翻在地,染了旁人一身的雜色。


    “我西州王庭才是他們最大的買家,他們怎麽敢這麽對我!”


    說著便起身離開了院內。


    幾名婆子是懂情勢的,當下著人去裴府求援。


    彼時阿笙正在府內看信,便見婆子來報,有人帶著十幾名侍衛模樣的人在竇府門外,如今被武衛攔了下來。


    聽聲響是來找阿笙的。


    阿笙聽得侍衛二字便知來者,她將手中的文紙規整地放回信封之內,理了理裙身,複才與婆子一道去了前院。


    茉莉怒視著竇氏武衛,雖然她身旁侍衛不夠多,但各個都持長劍,若當真動起手來,不一定吃虧。


    良久方見竇氏大門開啟,在一眾內侍的簇擁下,阿笙身著如意海棠裙緩緩走了出來。


    “你肯出來見我了?”


    阿笙道:“我何時拒絕見你?”


    不過是因為她所帶侍衛頗多,才會被武衛給攔下來。


    阿笙罷了罷手,讓武衛往後退了退。


    “殿下,你帶著這麽多侍衛來竇府,這裏住的可不止我一人。”


    阿笙看著那些王庭侍衛,道:“若是他們驚了我祖母,我便隻能上告府衙,按照央國律法行事。”


    茉莉蹙了蹙眉,還是讓侍衛都收了武器。


    見茉莉退讓,阿笙緩了語氣,“殿下是要在這與我講話,還是要進府談?”


    看著魚浮巷內看熱鬧的人,茉莉默了默,最終帶了兩名侍衛隨她進府。


    侍女按照阿笙的吩咐,早就在側庭沏好了茶水,又擺上了點心。


    阿笙神色和緩,與茉莉提了提自己後院那清池,仿似此前的劍拔弩張都不存在了,二人不過尋常的姊妹般閑聊。


    茉莉被她這般態度搞得也沒了脾氣,隨著她東看了看,西看了看。


    “這是小廚房的廚子做得酥糕,我可費了好大力氣才將人從慧生樓挖過來。”


    茉莉順著她的話試了一口,當真酥而不膩,很是可口。


    見茉莉氣消了,阿笙方才拿出今日剛收到的信件,來自西州。


    “這是裴王後給我的回信,你看看?”


    茉莉此時心平氣和,她接過那封信,安靜地看完了。


    這是一份正式的合作契書,西州王庭此後不用再伸手幹涉東境航道的事,畢竟王庭的初衷隻是解決貨物入關渠道單一這個問題,不是為了賺錢。


    更何況如今裴氏分家撤離,在央國也處於半隱匿的狀態,對航道來說搭上裴氏的名聲,未必是好事。


    阿笙如今組建自己的渠道和資源,能給王庭更低的價格,對雙方而言這就是雙贏的買賣。


    這件事本身就是因為生意上的利弊取舍而進行的變動,與茉莉所想的那些本就毫不相幹。


    “我知道你近日心中並不太平,但遷怒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茉莉微微蹙眉,她看著阿笙,道:“那我問你,你當真沒有與五爺說什麽?”


    “我跟他不過一麵之緣,我能與他說什麽?”


    見茉莉將信將疑的模樣,阿笙不與她分辨這些,而是道:“我不知你到底對裴五爺是什麽心思,但你要記得你來央國的目的。”


    聽聞這話,茉莉皺緊了眉頭,她看著阿笙的眼中帶著幾分怨怪。


    “當初是你勸我來的,如今又要將這些都丟給我一個人承擔。”


    阿笙聞此,靜靜地看著茉莉,道:“殿下要不再好好想想,決定讓你來和親的可是我?即便你不願意,你當初當真有別的選擇?”


    對於茉莉這莫名來的指責,阿笙並未接下。


    見茉莉被她說得不吭聲了,阿笙微微歎了口氣,道:“殿下,不知西州王庭如今的情勢你可知曉?”


    茉莉聽她這麽說,眉頭緊蹙,連連搖頭,一雙眼睛直盯著阿笙,等著她後麵的話。


    “你父王在北邊的戰事中受了重傷,落下殘疾,再無法正常理政。”


    “如今他封了十六皇子為儲君,主理政事,並由王後裴氏協政。”


    阿笙這話如晴天霹靂,讓茉莉半響不知如何回答,她半日前的那所有傲氣瞬間被打得煙消雲散。


    難怪她多封快信去往西州,卻無一封回信……


    阿笙看著茉莉呆滯的神色,緩緩啟聲道。


    “你對裴氏的那些言論裴王後全都知曉,她如今容得你在央國這般放肆,是因為軒帝答應你的時間未到。”


    阿笙盯著茉莉的雙眸,定定地說:“若等到她出手,你便當真沒有路可選了。”


    裴妙音此人不做則已,動手便不會給人留後路。


    更何況,茉莉的和親對西州而言是王庭對央國的俯首。


    但如今情勢變了,王庭到了裴妙音手裏,她手裏有裴氏這張底牌,無須像賀蘭倬那般麵對央國一展莫愁,她有的是法子為王庭挽尊。


    例如,讓這個尚未成婚的和親公主忽然暴斃。


    阿笙今日這番話,也算是與茉莉相識一場最後的提醒了。


    茉莉下意識抓住阿笙的手,如落水之人抓住最後一根稻草一般。


    “我該怎麽辦……”


    茉莉第一時間擔憂的不是賀蘭倬的情況,而是自己的未來。


    留意到這一點,阿笙不由想到了合德,或許天家子女都是如此,無父女之情,隻有君臣之意。


    “與裴氏和解,在一年之內將婚事定下來。”


    阿笙聲音定然,字字鑿鑿對茉莉道:“這是你唯一的活路。”


    茉莉到底還是聽懂了阿笙這話,她說的不是“前路”,不是“退路”,而是“活路”……


    阿笙見眼前這位西州公主早沒了入府時的氣焰,整個人如山勢潰塌一般,泄了氣勢。


    對阿笙的話再無回應。


    裴氏的人來得很是時候,阿笙看著來接茉莉的是一名自己不認識的侍女,便知裴氏對茉莉的態度了。


    她並未多言,由得人將茉莉接走。


    待到茉莉離開,小桃當即命人將茉莉坐過的椅凳都拿去清洗,一幅沾了什麽晦氣的模樣。


    “她這般氣勢上門尋釁,姑娘還那麽好脾氣對她做什麽?”


    阿笙敲了敲小桃的額頭,“小丫頭氣性那麽大。”


    阿笙想起茉莉,又緩緩歎了口氣。


    “她亦是可憐之人。”


    若有的選,茉莉又何嚐不想做西州草原上最自由的公主殿下。


    誰不願驕縱而肆意地過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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