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月樓內,眾人觥籌交錯。


    言議閣新出了一位殿前紅人,近日不少文官武將都想宴請沈自軫,卻少有能將人請出來的。


    今日托了文史閣袁大人的麵子才將人請到。


    袁成傑原也是帶話帶不到,隻能親自上沈府捉人,這才將沈自軫給拉到了醉月樓的席麵。


    沈自軫今日不上閣內,一襲天青煙雨常服,在一眾錦服華鍛當中甚是惹眼。


    “那不是阿笙麽?”


    袁成傑剛到樓內,便見阿笙帶著侍女走了進來,她似乎並未看到他們,徑直跟著小二往二樓的雅舍而去。


    一旁的沈自軫聽聞他這一聲,便順著看了一眼,很快收回了目光,仿似無事發生一般。


    袁成傑原想著打聲招呼,然而這一閣子都是他請來的人,總不能將沈自軫直接丟給這群人,便也就作罷。


    這醉月樓到了夜間最是熱鬧,閣子內,阿笙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有盤中餐。


    平白地餓了一日,得來的成果如同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阿笙心中也有些鬱悶。


    她將樓內喜歡的菜色都點了一遍,自己在這一口甜釀一口肉地吃了半響。


    最後一口清茶下肚,卻見閣子的門被人打開。


    阿笙並未抬頭,而是下意識道:“再添些茶水吧。”


    但來人卻不說話,自顧又關上了閣子門,在旁邊坐下。


    阿笙聞道一股淡淡的酒氣,抬頭便見沈自軫閉目坐在距離自己不遠的地方。


    他今日並未束冠,而是以一根玉簪束發,長發垂墜胸前,倒是一副神仙模樣。


    此時因飲些酒,平日裏凝白的膚色有些微紅。


    他剛坐下便聽閣子外有二人尋來。


    “沈大人剛才不還在這麽?”


    “不是飲多了酒走錯了地方吧?”


    “哎喲,我就說讓你們別灌他。”


    說著外麵這二人又匆匆走開,去尋人去了。


    聽聞閣外有人尋他,那人卻依舊不睜眼,仿似根本沒聽到一般。


    阿笙微眯著神色,看了看沈自軫,原來是躲酒躲到她這來了。


    一陣清水入盞的聲音,沈自軫微微抬目,便見一盞清茶被推到了自己麵前。


    他低垂著眉目,執盞淺抿了一口,而後緩緩道:“多謝。”


    沈自軫抬眼便見阿笙支著頭一副探究地模樣看著他。


    “這是喝了多少,酒量這般差?”


    沈自軫掀了掀嘴角,對這話卻是不辯駁。


    這酒混著喝多了,什麽味道都嚐不出來了,隻有滿嘴的膩感。


    阿笙見他眼睛都帶著微微的紅,當真是喝了不少的模樣,複吩咐小桃去找掌櫃要解酒的東西。


    小桃離開後,這閣子便隻剩下兩人。


    這閣內的空氣中都彌漫著一股子淡淡的酒氣,阿笙睨著沈自軫那張臉,她很好奇,這張臉到底是怎麽弄上去的。


    “沈大人,你現在可覺手腳發軟?”


    沈自軫不知她所想,閉著眉目淺淺應了一聲。


    阿笙聞此,嘴角勾起了笑。


    沈自軫良久不聞她得動靜,一睜眼便見她猝然走到自己麵前,伸手便往自己臉上去。


    阿笙的手腕瞬間被人抓住,沈自軫微微蹙眉,問道:“你做什麽?”


    阿笙見手腕被他用力抓住,還這般有力氣,該再灌他一些酒的。


    她也不收回手,就這般細細地凝著沈自軫那張臉。


    她打聽過,民間戲法有一出變臉,但在麵部與脖頸的銜接處,尚可看到那一層假皮,但沈自軫這個卻沒有。


    阿笙端倪著沈自軫的臉,越看越近,她看得這般近,似乎完全不覺得自己與一名男子這般距離有違禮製。


    沈自軫微微蹙眉地看著她,這般近的距離能看到阿笙細膩的皮膚,她剛飲過些甜釀的唇色帶著鮮紅的水色。


    他撇開了眼,倒覺得口中幹澀,不由咽了口唾沫,他起身丟開阿笙的手,又去拿那盞茶。


    阿笙見他這反應微微一愣。


    他這是不好意思了?


    難道……


    她一時惡從膽邊生,又靠近了些。


    “沈大人怎麽了?”


    沈自軫低垂著眉目掃了她一眼,眼中浮現出一抹看破了的笑。


    他知曉阿笙是故意,這回倒也不躲了。


    他已然可以確定,阿笙當真認出自己了。


    這個想法倒讓他心情愉悅了三分。


    他微微側目就這麽靜靜地看著阿笙,端著阿笙無比熟悉的淺笑,道:“你若要看,可以更近些。”


    沈自軫這副麵相的確普通,但這雙眼睛裏如沉淵般的深邃和溫潤卻未改過。


    被這雙眼睛定靜地盯著,饒是外世再喧囂也鬧不醒沉於其中的人。


    阿笙被他這般直直地盯著,心中有些慌張,卻自認不能輸這口氣。


    正欲再次動手,卻聽得閣子再次被人打開。


    是小桃帶著醒酒的湯水回來了。


    阿笙當即撤回了身子,十分自然地接過小桃手裏的杯盞,然後順手遞給了沈自軫。


    沈自軫笑著接過。


    阿笙看著他修長的指骨間多了傷痕,從前裴鈺的手是握筆的,向來光潔。


    她有疑問想問,卻還是斂了眉目。


    小桃轉眼便見阿笙歪著身子,支著下巴,就這麽看著這位沈大人喝湯水。


    這副模樣就跟蘭園的酒客看那些姑娘們一般。


    小桃看了看這位沈大人,當真是氣質出塵。


    她眼中有些狡黠的笑,而後往後退了到了一邊,細細地看著二人。


    阿笙見沈自軫將湯水喝完,複才開口問道:“沈大人近日可見過汪兄?”


    不知她為何忽然提起了汪旭陽,沈自軫抬眸看向阿笙,道:“想是公務繁忙,近日倒是未見過。”


    “為何忽然問他?”


    阿笙緩緩點了點頭,而後笑道:“隨口問問。”


    “你似乎一直對汪旭陽有些興趣?”


    沈自軫還記得在天水閣時,汪旭陽便笑稱阿笙曾與他道過麵熟這般的話。


    阿笙聽他這話覺得怪怪的,不由抬眸回看向他,嘴邊凝起了淺笑。


    “汪兄一表人才,前途無量,我這個年紀的女娘對一些有才能的兒郎感興趣,有什麽稀奇?”


    阿笙這話說得太過直白,就連一旁的小桃聽著都不由瞪大了眼睛,眼神不斷在二人之間遊走。


    但阿笙這話也說得太過故意了。


    反倒是這話一出,沈自軫眼中帶上了一抹似有似無的笑意,他輕飄飄地掃了阿笙一眼,而後收回了神色。


    “也是,女娘都喜歡才華斐然之人。”


    “自然。”


    阿笙這句“自然”一出,卻見沈自軫輕笑出聲,她這才反應過來,當世精絕之才,年輕一輩中,誰能比得過裴鈺。


    不說裴鈺,沈自軫也是恩科甲榜第一,生生壓了汪旭陽一頭。


    無論是哪一個,若論才華都遠勝汪旭陽。


    他這話是繞著彎地套她的話。


    但剛與阿笙認識不久的沈自軫是不該有這般行為的。


    他的身份是二人心照不宣的默契。


    “所以你為何忽然對汪旭陽感興趣。”


    沈自軫倒也沒有繼續逗阿笙,而是自顧給自己又斟了一盞茶,他當真是口渴了。


    她也不扭捏,坦言道:“我讓廣寒樓查過他,卻幾乎什麽都沒查出來。”


    聞此,沈自軫放下了手中的杯盞,而後看向阿笙,“你為何查他?”


    阿笙見他這個反應,她到底是了解這人的,微凝了眉目,道:“你知道他的底細?”


    對此,沈自軫不置可否,開口道:“他的事你還是不要管了。”


    “他到底是什麽人?”


    見沈自軫低斂著眉目並不開口,阿笙不知為何一股無名的火竄了起來。


    “既然你不願說,那便替我帶個話,讓他莫要在竇氏的產業上打一些不該打的主意,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眼見阿笙眼中的冷意猝然升起,沈自軫知她是生氣了,不由開口道:“阿笙……”


    阿笙卻忽然站了起來,她睨著沈自軫那張她不算熟識的臉,眼中全無笑意。


    “我跟沈大人可沒熟到可以喚我閨名的程度。”


    阿笙說完轉身便往外走。


    “他是陳國人。”


    阿笙轉身走到了閣子門口,便聽聞沈自軫開口道。


    “但他要做的事,你知道得越少,對你、對竇氏都好。”


    “對我是否好該由我自己來決定,不該由你來替我選。”


    阿笙這話接得極快,這些話早就在她心中縈繞了許久,早到在通州之時。


    她深深地看了沈自軫一眼。


    你到底為何回來……


    但這話她終究是沒有問出口。


    阿笙下意識抿了抿唇。


    這一次,她絕不會主動去插手他的事……


    沈自軫見她眉目微蹙、神色閃爍,似有想問之事,卻是執拗地不肯開口。


    “阿笙?”


    沈自軫這一聲問得輕和,卻見她用力地打開閣子門,朗聲對那頭吼道。


    “袁師兄,沈大人在這!”


    說完,阿笙看著沈自軫幾分錯愕的神情,而後又端著得逞的笑,禮數周全地欠了欠身,便帶著小桃頭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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