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永誠和呂綺從孫德全家出來,步行回家。冬夜清冷,路上闃無人跡。


    “你說,靠譜嗎?”


    “什麽意思?”


    “印玉桃說的那件事啊?”


    “我不知道。德玉是挺好的,但總覺得有點虧……不過,這種事沒有標準,蘿卜鹹菜,各有所愛……”說這番話時,呂綺想到了方可。曾經嫉妒過方可,現在又有些可憐她了。


    “印玉桃就是瞎嘞嘞,人家陶總是怎麽想的,誰也不知道。哎,你說,我要不要跟陶總說一說?”


    “你說什麽!我都不好說,你說什麽!”


    “我不是說那件事。我是說我的工作,我不想到總經辦……”


    政研室撤銷業務並入總經辦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了,但範永誠還是第一次談及此事。


    “你不過去,去哪兒?”呂綺覺得老範筆頭來得,到總經辦搞文字也算用其長避其短,“我倒覺得你很合適呢。”


    “除非用我當主任。會嗎?”範永誠自問自答,“且不說朱寧上躥下跳地折騰得厲害,餘衛國也盯住了那把椅子……以我的資曆,怎麽會輪得到我?這兩位都是難伺候的主兒,與其為人作嫁,還不如另辟蹊徑。”


    “還算你有自知之明。”呂綺腦子裏一直在想徐德玉,有些心不在焉。


    “你想什麽呢?”


    “回去再說吧,凍死人了……”呂綺加快了腳步。


    回到家,範永誠迫不及待地提起了中斷的話題,“你給我參謀參謀嘛……”


    “政研室肯定要撤了,不去廠辦,你想去哪裏?”


    “我想去分公司。你說合適不?”


    “不合適。第一,以你的資曆,即使去實體,也是排名最後無所事事的副職。第二,你的性格和知識結構不合適到基層。”呂綺想了想,“一直沒跟你說,怕你嘴上沒把門的,陶總準備提拔我了……”


    範永誠大喜,“怎麽回事?直接升副總?”


    “你呀……讓我怎麽說你?咱廠有當正職不到半年的中幹升副總的?副總師!”


    “那倒是……那也不錯呀。啥時候跟你說的?你可夠嘴穩的。”


    “幾天前的事。我當時拒絕了……”


    “你傻呀?副總師一年拿多少?而且,發規部主任掛助理或者副總師是慣例了。陶總怎麽說?”


    “還能怎麽說?大概也是循例吧。所以,你的事不要跟他說了,有機會也不要說。說實話,如果不是他來,我八成轉不了正,更別說副總師了。你也不一定能升處級。外麵說閑話是免不了的,這次如果我再升一格,閑話就鋪天蓋地了。你呀,這一次就徹底服從組織安排吧……”


    呂綺主動說到了“閑話”,範永誠剛熱起來的心又涼了下去,“好吧,你說的有理,你總是有理,現在有了靠山,當然更是有理。”


    “我怎麽聞到了醋味?範永誠,我跟你說,你給我聽清楚了,不管別人在背後怎麽編排你老婆,不許你胡思亂想!我不好說陶唐沒有一點同學情分在裏麵,但他更看重能力,看重能不能解決問題。陶總是什麽人,你應該比那些連見都見不到的人清楚。要說紅星的領導誰是真正的君子,陶唐!”呂綺冷峻地說。


    “是你自己瞎想吧?我懷疑你了?”範永誠訕笑道,“是,他是欣賞你的能力。我不是早就說過你早該升了?”


    “得了!我要洗澡了……”呂綺結束了談話。


    呂綺是每晚必洗澡的。溫熱的水流淌過身軀,呂綺心潮起伏。這種問題跟範永誠是永遠說不清的。因為自己清白幹淨,她可以把話說的理直氣壯。但她內心還是有些心虛的,陶唐是不是君子先擱在一旁,自己未必是守身如玉的傳統良家。她多次問自己,多次設想過,假如陶唐向她伸出手,她會不會握住那雙她一直願意去握的手?答案有兩個,每次去想都不一樣。中學時的某個寒假看過一部電視劇,主題歌唱道,“心中有個戀人,身外有個世界。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屬於哪一個……”實際情況是,身邊有了配偶,但心中尚存戀人。她多次問,這算不算背叛?答案是,不知道!


    陶唐是唯才是用嗎?是自己剛才“義正詞嚴”地教訓人家所說的“能解決問題的幹部嗎?”,她其實很心虛。如果陶唐是看在同學情分上,為什麽當年與陶唐要好的韓瑞林幾次折騰,至今還乖乖地呆在原地踏步?自己的能力真的全麵超越韓瑞林?


    呂綺想,所謂正義,往往帶有感情和利益的因素。所謂能力,往往出自上位者的主觀評判。這就是所謂的機遇,這就是冷酷的現實。


    呂綺在衛生間“自我剖析”的時候,韓瑞林正在陶唐的居室與陶唐談心。


    從孫德全家出來,韓瑞林直接去了小招。還好,陶唐在,而且沒有人造訪。


    聽說韓瑞林剛從孫德全家出來,陶唐很是關心,“啊,老孫出院啦,你看我這腦子,本來還想著去接他出院呢……怎麽樣?差不多好了吧?”


    “差不多好了。就是情緒不高。”


    “你吃蘋果,我剛洗的。情緒當然不可能高。老孫這個人我們都了解,智商沒問題,情商太差。要不然當年高考也不會臨陣失常了。有空多去陪他聊聊天吧……”


    “這個沒問題。聽他的意思,他不準備寫書了。”韓瑞林拿起看上去很鮮亮的蘋果咬了一口。


    “不寫書,以什麽為生呢?”陶唐似乎自言自語。


    “我也不知道……你說老孫情商低,說的對。當初他真不該負氣辭職的!”


    “誰也買不到後悔藥。也不能說辭職就不對……老孫的筆杆子還是很來得的,他寫的那部書我看了,有點意思……”


    “背景據說很複雜……”


    “不談這個了。老韓,你找我是不是要談工作的事?”


    “是。一直想動一動,我覺得在法律辦發揮不了作用……聽說機構準備大調整,我建議把法律辦撤了算了。”


    “撤掉法律辦?”陶唐可沒這個打算。


    “連政研室都不要了,比起政研室,法律辦更是雞肋。”


    “政研室是參照集團的機構設置的,但法律辦不是。你知道更是目前的負債是多少嗎?除了國有金融機構外的債務有多少?”


    “這個我說不上來……”


    “法律辦今年承辦了多少件案子?我指的是經濟糾紛。”


    “這個我沒統計,總有上百個吧……”


    “你管了幾個?”


    韓瑞林想了半分鍾,“七個,不,是八個。”


    “看來你是甩手掌櫃啊。10個官司,其中65個達成調解,法律辦的任務不可謂不重,怎麽能說是雞肋你?看起來你在法律辦是雞肋……”


    “陶總……”比陶唐挖苦了一句,韓瑞林不自覺地用上了敬語,“你還是不了解我……”


    “老韓,如果你以法律辦副主任的身份來找我,我就毫不留情地批評你了,我聽到一些反映,對你不好的反映,有人說,你的心思根本就不在工作上,經常脫崗不知道去了哪裏……這是不行的!如果你是以老同學的身份來,我就勸勸你吧。剛才我們談到情商問題,你覺得你情商怎麽樣?”


    “我覺得還行吧……”


    “我不那麽認為。有什麽證據?我隻舉一個例子就可以了。你曾向郭濤主席反映過趙征紅同誌,如果是反映她的經濟問題,那正常。但你說什麽?你和趙征紅工作上的不諧。這就是情商不高的表現了。副職,首先要具備的本領就是好正職搞好關係!你跟正職搞不好關係,怎麽能說你情商高?拋開情商不論,跟正職搞不好關係,怎麽能做好工作取得成績?”


    “老陶,我當然是以同學身份來,你可以打聽打聽趙征紅是什麽樣的人,有幾個可以和她合得來的?這個女人簡直就是迫害狂。剛才你問我今年抓了幾個案子,她根本就不跟我商量,一點民主沒有,單位的事完全是一言堂。”


    “老韓,你可能把因果關係給顛倒了。正職對付不對路的副職最常用的套路就是閑置對方,趙征紅的招數一點也不新鮮,因為我也這樣幹過。說說我對趙征紅的印象吧,這是一個責任心很強的同誌,因為她是女的,就更為難能可貴。勇於任事是她的主要優點,我雖然跟她接觸不多,但我能感覺到她強烈的責任感。具有責任心是幹部素質的主要體現,有了這一點,基本就是一個可用的幹部,哪怕他犯錯誤,我也會給他表現的機會。還有,趙征紅同誌從來沒有在我麵前說過你的不是,這點她做的更比你好。你認不認?”


    韓瑞林默然。


    “老韓,公司這些年經營上出了不少問題,表現在外欠款過高,法律風險日益嚴重。所以法律辦不僅不能撤銷,還要加強!我已經跟邱總講過了,要他加強法律辦的力量以應對日益增多的司法糾紛。所以我勸你不要動,就留在法律辦,那裏有你建功立業的舞台。當然,前提是你要最大限度改正自己的缺點,如果做不到,我可以看在同學的情分上給你換個崗位,第一,副職。第二,就這一次。你考慮吧。”(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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