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薩思認為,人類這種生物很難評,他們中的大部分或多或少都帶著點“犯賤”的特質,並不遺餘力地踐行著每一個“賤兮兮”的行為。


    當她安分守己、甘居一隅時,他們拚了命地想把她挖出來,什麽“同類共居”、“與人互動”、“遊客喂食”,想一出是一出,怎麽離譜怎麽來。


    而當她決定遂了他們的願,真與人進行“互動”時,他們又拚了老命地想把她塞回去。多麽可笑,她不過是跳起來拽了個籃子,他們就在事後給她焊了三層電網,還加大了電量。


    無趣。


    明知自己弱小卻非要找強大的玩伴,玩不到一起就限製玩法,一副“我輸不起你也別想贏”的樣子,醜陋極了。


    玩不起就別玩,她壓根不需要一碰就死的玩伴。他們連“死”的覺悟都沒有,何必事事來沾邊呢?


    搞不懂。


    阿薩思在籠子裏轉了一圈,對加厚的電網沒有太大的排斥感。


    或許在人類看來,多幾層電網意味著限製了她的行動、保障了自身的安全,殊不知這對她來說也是一樣的——以後不用受人類頻繁的騷擾了,真好。


    雖然無聊的獨居容易讓智慧生物憋瘋,但跟一群蠢貨打交道更讓她心累。


    比起一睜眼就看到人類在籠子外上躥下跳的場景,她選擇窩著發呆一整天。


    可惜,在野外發呆總有這樣那樣的不便,有時候季節一變,連發呆都變成了一種奢侈。


    炎熱的長夏來了,蚊蠅衍生。


    三層電網雖然阻隔了人類,切割了天空,還圈禁了她的活動範圍,但在攔截蚊蠅時毫無作用,甚至會起反效果。比如飛進來的蚊蠅出不去,就會在水源附近繁衍,以至於籠中的蚊蠅越來越多。


    它們沒有殺傷力,也戳不破她的表皮,可就是喜歡繞著她上下飛舞,嗡嗡聲不絕,令她煩不勝煩。


    無法,她隻能躺在樹蔭下裝作熟睡的樣子,然後將身體的主導權交給互利互惠的合作者。


    那是一群小型蜥蜴,約有十七八隻,平均體長6英寸,以捕食昆蟲為生。


    無論幹濕季,隻要她受到蚊蠅侵擾,它們就會從岩逢中鑽出來,小心翼翼地爬到她身上開始一場饕餮盛宴。


    它們下腳極輕,動作也快,長舌不斷噴卷,將她身上的蚊蠅掃光。


    但蜥蜴膽小,在它們捉蟲時她得盡量保持不動的狀態,否則稍微有個動作它們就會一哄而散,需要好一會兒才敢聚攏。


    畢竟,她對它們來說實在太龐大了,要是跑得不夠快,八成會被她壓扁。


    不過,她的合作者不止一個。


    嚇跑了蜥蜴就會引來牙簽鳥,趕走了牛鷺還會有紅背鼬。


    她不知道島上的生物為何如此多樣,但實驗室建在這裏,時不時還有動物從外頭送來,想必偶爾逃脫幾隻也是常事。


    經年累月的,努布拉島便生成了一條完整的食物鏈,她的地位似乎不低,可在某些時候,她也隻是一座行走的食物寶庫。


    隻要她張開嘴,牙簽鳥就會將她牙縫中的肉渣清理得幹幹淨淨;隻要她閉上眼,牛椋鳥就會幫她捉光跳蚤和寄生蟲。


    而等日頭升到最高處,屬於侏獴的時間就開始了。


    這群長得像貂的動物有著褐色的皮毛,靈敏的嗅覺。它們行動敏捷、性情溫順,時常從電網底下鑽進來,把她的軀體當成一個大型獵場——


    並在她身上挖蜱蟲吃。


    從腹部到脊背,從頭頂到長尾,它們橫掃著不放過任何一個角落。


    要是她挪向電網,它們更會緊緊跟隨,隻因她每次與電網接觸後,身上都會掉下烤得焦香的食物。很明顯,烤熟的蟲子對它們來說味道更好。


    隻是比起別的合作者,侏獴算得上欠揍。多數時候,它們與人類一樣有著一種“賤嗖嗖”的特質。


    她與合作者的關係向來是各取所需,它們乖覺辦事,她予以方便;它們吃飽就走,她不會挽留。唯有侏獴——這東西總想給她留下點什麽,一旦吃高興了就把她的軀體當成領地,還隨意做下標記!


    而動物做標記的方式能有哪幾種,最方便最高效的活不就是後腿一抬嗎?


    往往她稍一不慎,侏獴就會留下氣味,這對頂級掠食者來說是絕對無法忍受的。因此,侏獴辦事她得睜隻眼閉隻眼,到點就得吼一聲把它們嚇跑,免得自己“屎到淋頭”。


    今天也一樣,眼見它們幹得差不多了,她正要出聲把它們吼下去。不料遠方響起了機車的聲音,它們立刻警覺起來,溜得一隻比一隻快。


    是誰?


    好吧,也沒誰,能大搖大擺來舊區的除了研究員也就隻有飼養員了。


    真難得,自從“人工投食”的訓練失敗後,她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麽多人過來,想必又要耍什麽花招了。


    別說,還真是——


    她沒有隱藏自己,而隔著電網與人類剛對上眼,一支麻醉冷不丁地從角落中射出,紮進她的後頸。


    大抵是體質提升了,或是身體對麻醉產生了抗性,這一次她昏迷的時間更短,且神智先於身體醒來。


    醒來就是裝睡,她欺騙人類的手段愈發爐火純青。


    “體長14英尺,體重396磅,它已經不是輕型恐龍了,長大了不止一倍。嘿,夥計!體重杆放得慢些,不要傷到資產的脊椎!”


    “畢竟它已經四歲了,要是再長不大,就是霸王龍和南方巨獸龍的基因融合失敗了,以後隻能當混種迅猛龍養。”


    “比起另一隻,它的體型還是小了一號,真的方便做接下來的測試嗎?”


    “你在擔心什麽?它可從來沒在打架上吃過虧。”


    繼“人工投食”之後,人類果然賊心不死,又想出了一個“別開生麵”的法子來折騰她,而這個尚未成型的項目叫作“鬥獸場”。


    他們計劃將舊區重新開發,建成一座專屬於恐龍的角鬥場,以打擂的形式讓恐龍進行戰鬥,再以生死賽的結果對恐龍的強弱進行排行。


    誠然,這種做法違背了自然法則、人類法律,更是與他們創建侏羅紀公園的初衷背道而馳。可欲望迷醉人心,權力又允許人心為所欲為,他們不僅沒覺得哪裏不對,還為鬥獸場找了一堆借口。


    “英國有皇家賽馬會,愛爾蘭有靈緹犬短跑賽,比利時賽鴿,中亞馴鷹,美國西部鬥牛,憑什麽努布拉島不能有恐龍搏鬥呢?”


    “就算受到道德譴責又怎樣,大眾就是會對這樣的比賽感興趣。”


    “假如受到的阻力太大,也可以將鬥獸場挪向白堊紀營地,並設置準入門檻,估計那些富商會有興趣。”


    “這樣一來,白堊紀營地的蠍暴龍也有了用處,吳博士也能進一步收集‘資產’在戰鬥中的數據。”


    他們說得頭頭是道,在這一刻,他們似乎摘下了“科學家”的頭銜,被催熟成一個個唯利是圖的商人。


    但對於他們的變化,阿薩思並沒有感到不可思議,畢竟蘇珊一早就說過“越聰明的動物越需要陪伴”,她是這樣,想來他們也是如此。


    她被關在籠子裏,他們被囚在島嶼上,她與他們都是一樣的困獸,不得自由。長期呆在一個封閉的環境裏,興許他們早就瘋了吧?


    偏偏,這群瘋子在養一整個島的恐龍……


    *


    第二天,屬於鬥獸的環節就開始了。


    阿薩思仰頭,就見電網的頂端被打開,升降機下放了一隻活體三角龍。


    它長26英尺,高9.5英尺,重達6噸左右,已經是成年的模樣。它雖是食草恐龍,但體型實在大她太多,要是在野外遇見,她根本不會打它的主意,隻會繞道走。可現在,人類非要把它送進她的籠子裏。


    真是見鬼!她隻有396磅,等同於一條四米沼澤鱷的體重,拿什麽去跟6噸重的巨獸拚?


    它皮厚肉糙,脂肪層厚,還有著尖銳的三支長角,如果它不管不顧地朝她衝過來,她隻要挨上一下就完蛋了。該死的,他們是想害死她吧?


    三角龍落地,阿薩思立刻離開原地,躲進闊葉之中。


    可籠子裏遍地是食肉恐龍的氣味和普通恐龍的屍體味,這讓敏感的草食龍怎麽受得了?三角龍很快進入了應激狀態,幾乎是憑直覺鎖定了阿薩思的方位,頂著角就衝了過來!


    它要將食肉龍驅逐出“領地”,不然它將無法安睡。


    “轟隆!”


    險之又險地,阿薩思於千鈞一發之際避開了三角龍的死亡撞擊,而對方一擊撞在樹上,長角全紮進樹中,一時間掙脫不開。


    見狀,阿薩思飛快躍上三角龍的脊背,雙爪往它的後頸一戳,馬上留下幾個血洞。


    一見爪子能行,她立刻深入幾分,狂抓它的血肉。可三角龍力大,它的頭重重一甩,將整棵樹攔腰攪斷。旋即咆哮起來,前肢高高抬起猶如驚馬,頓時將她從背上甩了下去。


    她轟然倒地,又掙紮而起,再次避開了三角龍的正麵一擊,迅速繞到它背後。


    她記得自己吃過三角龍的屍體,它不是沒有弱點,隻是現在的她破不開成年三角龍的防禦。她無法繞到頸後下手,也不能從下往上鎖喉,更不便在它背部動作。


    力量拚不了,防禦破不開,想要取勝就隻剩下一個辦法……


    阿薩思觀察著三角龍,根據豐富的狩獵經驗,她看得出它攻擊速度談不上快,但它的防禦力是一絕。可受到頭部骨盾的限製,它一旦進入攻擊狀態,視野就不方便向上和向後看,隻要利用這一點,她就可以贏!


    思及此,阿薩思即刻衝它大聲咆哮,挑釁並激怒了它。


    假如麵對的是成年霸王龍,三角龍一怒之下大概隻是怒了一下,可麵對一頭未成年的“瘦弱”食肉龍,它不可能忍下這口氣。


    三角龍上頭了,它怒吼著衝了過來,氣勢洶洶。


    阿薩思轉身就跑,毫不猶豫,並義無反顧地衝向了電網。


    一時間,人類尖叫起來,氣氛驟然緊繃,有人拿起了麻醉槍。人人都以為這下玩大了,資產受兩麵夾擊必死無疑——阿薩思猛地一蹬地麵,整個軀體倒懸過來,與衝過來的三角龍堪堪錯開。


    下一秒,三角龍“轟”地紮進電網裏,成了加強版電網下的第一個亡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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