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狗兒從西廂房出來,與匆忙趕來的嶽母和媳婦兒迎麵撞上。


    “嶽母這是咋的了?慢點跑呀,老胳膊老腿的別摔倒!”瞪了王劉氏一眼,孩兒他娘,你跟著湊什麽熱鬧呢?


    劉姥姥和王劉氏還沒搭腔呢,室內就傳出板兒的感慨:“妹妹去了趟榮國府,學的東西可真多,不像哥哥,進去走了一趟,就記住哪樣東西好吃。”


    “嘿嘿,他們府裏的女孩子唱歌可好聽了,長得也俊得很,哥哥好好讀書,考上舉人做了官兒,就把他們府裏最好看的姑娘娶一個回來,也讓老王家長臉。”


    “妹妹還學了什麽歌兒?再唱給哥哥聽。”板兒央求道。


    青兒早留意到外屋的動靜兒,隻做不知道,猛地彈了板兒腦門兒一下,板兒自然不依,過來咯吱她,兩個孩子就嘻嘻笑著在床上亂滾。


    “哥,別鬧了,再鬧我可真惱了!”笑得差點抽筋兒,青兒隻好佯作生氣。


    板兒及時收手,憨笑著道:“妹妹又耍賴皮了,可是誰招惹誰呢?”


    “我不管,待會兒姥姥要金錁子,你自給她,我還要留著夫星高照保佑我呢。”想了想,又補充道:“可怎麽辦呢,哥哥是狀元及第,也是斷然不可失去,恐不吉利。”


    “不礙事兒的,妹妹自留著吧,家裏也沒有多餘的銀子送我去讀書,現在地贖回來了,也正缺人手呢,若說中狀元的事情,白讓人笑話了去。”


    劉姥姥情知兩個孩子偷聽了她們的話,兄妹倆正糾結呢,心裏倒不是滋味兒,倒也明白了唱歌的就是青兒,她說是跟賈府的女孩子們學的,原也很靠譜,那日在藕香榭,劉姥姥就聽賈府的女孩子門唱《遊園》和《驚夢》,她還記得那個長得像寶二爺姑娘叫芳官兒呢。


    示意王劉氏別吭聲兒,娘兒倆躡手躡腳的退了出來。


    “老娘,還請道士嗎?”王劉氏壓低聲音問道。


    劉姥姥也不搭話,徑直往廚房走,正好看到黑虎搖著尾巴從裏邊出來,嘴邊的毛上沾著很多蛋黃,顯然是偷吃了地上的碎雞蛋。


    “板兒娘,你說,若是家裏有什麽髒東西,最先發現的應該是人呢,還是黑虎?”


    莊稼人之所以養狗,就是因為狗最是靈性,不僅能看家護院,還能撲捉到靈異的信息,比如村子裏久病的人去世的前一夜,全村的狗都會對著那家吠叫。


    王劉氏聽劉姥姥一提醒,也忽有所悟,可不是嗎,黑虎自打來到這個院子,可是安靜的很呢。


    “老娘,我看還是別情道士了,沒得瞎折騰,還花費銀子錢。”板兒的狀元及第,青兒的吉星高照都是動不得的。


    “誰說要請道士了?麻利剝蔥去,給孩子們烙蔥花蛋餅吃,青兒那丫頭就是機靈,學什麽都快,去賈府走一趟,把人家那做派全學來了,就你這老實疙瘩娘還胡思亂想呢,倒連狐狸精都被你怪上了。”


    劉姥姥說著,依舊去打雞蛋和麵,使勁兒揉出筋道的麵團來,再看地上,弄髒的地麵早被黑虎舔得比別處還要幹淨。


    王劉氏彎腰順了下黑虎頭上的毛,進廚房拿了把蔥出來,蹲在台階上剝出白生生的蔥白,遞給劉姥姥。


    被老娘剛那幾句話解除了心裏的顧忌,王劉氏心上的石頭落地,感覺渾身舒坦,想著這日子過得就像做夢一樣,忍不住就偷著樂,哪裏合得攏嘴巴。


    “板兒娘,我得趕去劉旺家幫忙,他家房子今天過門頭呢,人家的好事兒,正要人手,我卻睡過了頭。”王狗兒換了身短褂子出來,手裏拿了根兒黃瓜啃著。


    王劉氏愣怔了一下,忙說道:“板兒他爹,現如今家裏重新好起來了,你就不要在換工了,以後家裏有大小事情,隻需花銀子請人來做。”


    “哪有你這樣的敗家娘們兒,把丈夫養在家裏供著看呢!”王狗兒貧了一句,就往門外走。


    “你才是敗家的爺們兒呢,連早飯都不吃嗎?餓到中午人家才管飯,看糟蹋了身子看大夫吃藥不要銀子呢!”王劉氏搶白到,臉上卻抑製不住笑意。


    自家的丈夫原是公子哥兒,四季三百六十五天,那天不是睡到自然醒,地裏的活兒也從沒指望過他,沒想到因了賭博,把家敗了,非但做不成公子哥兒了,連飯都饑一頓飽一頓的。


    王狗兒最開始去給人家幫工,完全是本著飯點去的,鄉下人待人厚道,習慣把好吃好喝的留著,家裏辦大事兒的時候,招待客人,所以,換工的人家準備的飯菜都比平時豐盛,否則會被人笑話為人吝嗇。


    時間久了,也學了不少手藝,也變得勤快起來,也曉得了田間地頭的辛苦。


    再後來,換工成了某種習慣,王狗兒也和鄉裏男人們一樣,把換工當做積攢財富,就像這次搬家收拾房子,泥瓦工、木工、小工都不缺,沒花一個銅板的工錢。


    可是,王劉氏並不覺得丈夫這樣做令她開心,不過兩年多時間而已,丈夫從風.流倜儻的佳公子完全變成了鄉野村夫,那雙變得粗糙的大手,更是令她感傷不已。


    聽說女婿要趕早去幫劉旺家蓋房子,劉姥姥把剛烙好的一塊餅用包穀葉子包住,免得燙手,緊趕著出來遞到王狗兒手裏,讓他邊走邊吃。


    對於女婿的變化,劉姥姥是非常欣慰的,她曾經很為女兒擔憂,怕自己啥時候雙眼一閉蹬腿兒走了,女兒一個人怎麽支撐得住一大家人的生活。


    看著王狗兒轉出影壁,劉姥姥歎息一聲道:“咱家這場災難正應了那俗語呢,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虧了這兩年的曆練,板兒他爹出息了,我也能放下心來了。”


    “老娘,今後還是少讓他出去幹活,他那樣子也不是吃苦的命。”王劉氏心裏還是不落忍。


    “看你這話說的,誰天生就是為了來吃苦的?男人大丈夫若遊手好閑慣了,哪天再跑去賭博推牌九,我看你哭都沒有眼淚呢!”


    屋裏鍋還燒著呢,劉姥姥說著依舊回廚房去烙餅子。


    烙完餅,又用磨成漿的嫩玉米熬了一鍋糊糊,出來站在台階上用圍裙擦手,正待喊板兒和青兒起床吃飯,忽聽得門外鬧哄哄的,大人和孩子的聲音參雜在一起喊叫道:“劉姥姥、青兒姑娘(青兒妹妹),你家來客人了,是賈不假府上的少爺和小姐......”


    劉姥姥還在納悶兒,青兒早從西廂房裏一頭鑽了出來,臉也顧不上洗,蓬頭散發的撒丫子往門外跑,隻見一個小公子從影壁那邊探出頭來,笑得陽光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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