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兒壓低聲音提醒巧姐兒道:“先前姐姐還說,如今府上是三姑娘主事兒,據說凡事都要節儉,各房裏多餘的人都等著打發呢,姑奶奶反倒安置閑人進去?若被三小姐駁回,豈不是給你娘添堵呢嘛?就讓他娘兒倆去我家住著吧,我哥現在府裏學堂裏讀書,家裏少了個壯勞力,橫豎農忙時都要請幫工呢。”


    潛意識裏,王青兒已經把這對母子的遭遇和錦堯的身世聯係在一起,她覺得,這男子若真是錦堯的話,他的處境應該很危險,或許,遠離京城隱匿鄉村才是最正確的選擇。


    這邊和巧姐兒說著話,無端地感覺到,少年的目光追逐著自己,狼目灼灼,極其詭異,王青兒不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相距不到十裏地的行程,馬兒雖然負重而行,也就用了不到一個時辰就到了去劉家屯的三叉路口。


    馬車駛離了官道,泥土路變得狹窄起來,路兩邊都是收割後的麥子和包穀地,因為已經是黃昏時分,村民大多已經回家了,依舊在地裏忙綠的人並不多,路上偶爾會遇到有人在吆喝著耕牛回家,牛背上馱著耕地時撿漏的豆子和果蔬。


    遠遠地,就看到村東頭的那顆老榆樹,房屋漸漸多起來,朦朧的月色下炊煙嫋繞,這是莊稼人勞作一天後的晚餐時間,空氣中,可以辨別出新打磨的麥麵饅頭的甜香,間雜著燒包穀棒子的香味兒。王青兒不由想起在前世,劉姥姥常會在做完飯撤出明火的時候,往紅火灰裏埋兩個鮮嫩的玉米棒子,晚上睡不著覺的時候,青兒就喜歡邊啃玉米棒子解饞,邊和元寶一起看月亮。


    從村東到村西,巴掌大的一個小村子,很快就到了劉姥姥家籬笆院門外,隻見對麵青磚灰瓦的三開間屋子,帶兩間耳房,道場倒是挺寬敞的,隻是,雞飛狗跳的,滿地都是雞糞。


    婆子一路都沒提下車的事情,這會兒到了家門口,自然也沒有趕人家走的道理。


    聽到狗叫聲,屋裏出來一個三、四十歲的婦人,布衣荊釵,五官倒是很清秀的樣子,正是劉姥姥的閨女王狗兒的糟糠妻子。


    “不是說要在榮國府玩兩天嘛,怎麽今兒就回來了?”


    王劉氏快步過來,打開柵欄門,放馬車進來。


    王青兒並不覺得陌生,率先下馬車,再把巧姐兒扶下來,這才對王劉氏道:“娘,這是姑奶奶家的巧兒姐姐,今兒出城玩兒誤了時辰,因城門關了,來我們家歇一宿,明兒就走。”


    “原來是大小姐家來了,難怪青兒和姥姥讚不絕口,世上竟然有這般標致的女孩子!孩兒他爹,你家姑娘來了,快出來接著。”


    王狗兒祖上原是和王家認了宗親的,算起來他和王熙鳳是同輩份,故而這等稱謂。


    “我就說今兒喜鵲叫個不停,原來應了姑娘登門,早些兒知道就好了,我也把院子打掃幹淨些,這叫姑娘如何下得去腳?”王狗兒急忙出來迎接,又急忙吩咐媳婦兒道:“快去把堂屋和巧兒屋打掃幹淨,把老娘給板兒備下的新被褥換上。”


    王劉氏忙不迭的應了,對巧姐兒笑笑,轉身回屋去收拾。


    王青兒扶著巧姐兒,撿下得去腳的地方繞來繞去的走,八月初天氣,月亮還是彎彎的一個小月牙兒,王狗兒急切間也沒點燈籠,巧姐兒的繡花鞋不小心踩在雞糞上,軟塌塌的,不由驚叫一聲,頓時就惡心起來。


    王青兒無奈的吩咐道:“爹,快去把燈籠點上。”


    婆子腿腳不靈便,在傻牛攙扶下隨後追上來,見狀連忙從兜裏摸出張草紙,蹲下身子,討好的幫她擦拭幹淨。


    王狗兒手忙腳亂的點上燈籠,卻是一般紙糊的,不像琉璃燈籠那般明亮,依舊看不清楚,巧姐兒吃了大虧,再不肯抬腳走半步。


    “姐姐趴我身上吧,我背你進去。”王青兒拽住巧姐兒的胳膊,矮身把她背在背上,還沒邁開步子,傻牛已經搶步上前,伸手勾住巧姐兒的小蠻腰,把她提溜起來,大步朝堂屋走去。


    “你幹什麽?男女授受不親......”巧姐兒緋紅了臉,壓低聲兒訓斥少年。


    傻牛走得飛快,沒等眾人反應過來,他已經到了屋簷下,把巧姐兒送進門檻裏。


    婆子因為腳脖子疼,走路一拐一拐的,踩著雞糞腳下一滑,差點兒跌倒。王狗兒以為她是賈府的下人,況且,能跟著巧姐兒,多半是有些身份的,也不敢怠慢,連忙伸手扶住。


    “媽媽貴姓?柴門陋室,委屈姑娘和媽媽了。小心......”


    “老身夫家姓王,五百年前也是一家子呢,那是我兒子二牛,今兒要叨擾叔叔了。”


    婆子正無處容身,聽王狗兒言語斯文,頓生好感,世故得套起近乎來,盤算著暫時在他家借居一段時間,等買到房子,再收拾了搬回去。


    王板兒也是曉事兒的,順杆子到:“有道是一筆難寫兩個王字,兄弟我就高攀了,稱呼一聲嫂子,嫂子和大侄兒都在我們姑奶奶家做事嗎?”


    “大兄弟說什麽高攀?若說高攀也是我們高攀大兄弟了,嫂子聽說,大小姐和你家姑娘親姐妹似的,可知大兄弟也是半個主子呢......”


    這話說得王狗兒心花怒放,也顧不得再問其他,隻當巧姐兒的奶媽奉承著。


    這番誤會倒省了王青兒被盤問和責罵,王氏夫婦因見有婆子和家奴跟著,以為巧姐兒出府是鳳姐兒許可的,自然不會多問,夫婦兩忙裏忙外的先把屋子收拾幹淨,青兒陪著巧姐兒去裏屋上炕歇著,炕上剛鋪上大紅的被褥,那原是給王板兒成親準備的,鳳戲牡丹,看著極其喜慶。


    王劉氏去廚房收拾飯菜,王狗兒吩咐青兒盛些棗子花生來,青兒不知道放在什麽地方,隻做沒聽到,依舊陪著巧姐兒說笑。


    王狗兒便自己去取了來,又去廚房把王劉氏新沏的桂花茶端來。


    王青兒給自己和巧姐兒斟滿盅兒,自顧自吃喝,王狗兒無法,又斟了幾盅茶,分端給堂屋裏的婆子娘兒娘,以及坐在院子裏不肯進屋的車夫。


    傻牛顯得十分困倦,腦袋昏聵欲睡,連喝了幾盅茶,也沒能清醒些,索性往炕上一歪,大刺刺的睡了過去。


    不到半個時辰,王劉氏就做好晚飯,主食是新麥麵蔥花烙餅,抄了三四個小菜,外加一個西紅柿雞蛋湯,這已是家裏現拿得出最好的飯菜了。


    青兒吩咐另拿一個碟子,把小菜扒拉一些出來,又讓盛了兩小碗湯,用盤子盛了分切成小塊的烙餅,滿滿一托盤端進裏屋,她和巧姐兒舒舒服服的坐在炕上享用,餘下的飯菜就請婆子、車把式、以及傻牛三人在堂屋裏一起吃。


    她家就三間正房兩間耳房,西邊屋子是劉姥姥和青兒住著,東邊是王狗兒夫婦的臥室,王板兒住了一間耳房,另一間耳房平日裏推放東西,有客人時就充作客房用。


    這些都是青兒熟悉的,廚房也依舊,就是在正屋邊兒上搭建的極其簡陋的偏廈,好在屋前坎子下邊不遠就是一條小河,洗漱用水還算方便。


    王劉氏聽說王嫂子和兒子都在榮國府做事兒,又見少年生得儀表堂堂,年歲和青兒相當,忍不住悄悄兒打量著,轉身去廚房多拿一雙筷子來,甚是殷勤的給他布菜。


    王狗兒如何看不出媳婦兒的心意,隻是,看這男子的模樣,顯然已經過了誌學之年,恐怕早已經成家了吧?


    有的沒的笑問那婆子道:“大侄子貴庚?還未到誌學之年吧?好英俊的模樣,看這個兒比我還高半個頭呢。”


    婆子不著痕跡的愣怔了一下,略一思襯,方才笑著回答道:“我家自打有了二牛,賣黃酒的生意都紅火得不行,大姑娘小媳婦兒都說,寧願多跑幾裏路,也要來我家買黃酒,連多年的街坊鄰居都說,這輩子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麽好看的公子呢。”


    傻牛正在不緊不慢的喝湯,聽他娘如此得瑟,眉宇間不經意地豎起川字,似乎想說什麽,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仿佛他們說的是別人的事情,與自己無關,端起大海碗喝了口湯,隨手又拿了一塊蔥油餅大口吃起來。


    “大侄子定親了吧?”王劉氏又問。


    王狗兒笑道:“嫂子不知道,我娘子看著大侄子心裏喜歡得緊。隻是,大侄子這般人才,應該早成親了,孩兒都會幫著跑腿了吧?”


    “還沒呢。”婆子如實回話,揣度著王氏夫婦的心意,忙又補充道:“隻因這孩子心眼兒太過實誠,倒顯得行事兒有些傻氣,我家原本日子也還過得,在城裏,哦,老身是說在老家也有幾間磚瓦房,老身隨先夫學做得好米酒,家傳的好酒麯子,也會做些花樣兒的點心,原想著多積攢些錢,給傻牛相一門好親事,哪知道,當家的前年突然沒了,又趕上災荒,就帶著傻牛來金陵投親又不成,又不想再回老家,住城裏花銷又大,所以,就帶著兒子來鄉下,原是打算先租間屋子住下來,有合適的就買幾間舊屋子,不知道這附近有沒有合適的空房子?”


    “原來大嫂子並非我們姑奶奶家的人嗎?”王劉氏問。


    “我們是在路上偶遇的,得你家姑娘好心相助,讓馬車捎我們一程。榮國府的那位姑娘倒是說過,要我們母子兩去榮國府做事兒,不過,我這兒子生性愚笨,隻怕不會服侍主子,日子久了惹人嫌棄反而不好,倒不如在這裏先安下家來,老身還做老本行。”


    王狗兒夫婦兩本想攀上賈府略有體麵的奴才,把青兒嫁進城去,聽婆子這麽說,就如兜頭一盆涼水,早從頭涼到腳。


    “他嫂子,別隻顧了說話,嚐嚐紅燒茄子,來,再加勺湯吧......”王劉氏打斷她的話,勉強應酬著,暗自裏已有幾分嫌棄。


    王狗兒卻喜出望外,音調都高了幾度道:“嫂子不早說?我家不遠就有一座小四合院兒,就在上河邊果園子裏,主人早些年嫁進城裏了,屋子白空著,我付了定錢典下來也有幾年了,隻是沒能力付清剩餘的銀子,就這麽尷尬的放著,剛我還想著家裏屋子少,不夠這麽多客人住的,尋思著橫豎主人離得遠,沒人看的見,就請嫂子和令郎悄悄兒先去住幾日呢,等吃了飯我帶你們去看看,若還中意,覺得價錢也合適,不如就轉讓給你們,兄弟得退回定銀,也好把這舊屋子修整一下,生就沒命住那麽好的院子,也就不強求了。”


    王青兒在隔壁屋裏聽得真切,暗自猜測著,王狗兒說的就是寡婦家的小四合院吧,猶記得那是座五開間的四合院,有東西廂房,後邊還連著一個小院子,居家倒真是不錯,隻是,那屋子住過的人除了寡婦全都死於肺癆,若沒經消毒處理就住進去,感染上肺癆怎麽辦呢......


    在來劉家屯的路上就想過,劉姥姥家會是什麽樣的,但是,眼前的情景還是出乎王青兒的預料,按理兒,劉姥姥傍上榮國府,偶爾帶著外孫和外孫女兒去各屋裏打一次秋風,就夠全家人一年的吃穿,怎麽就沒積攢點銀子把房屋翻蓋一下呢,怎麽說,也不該這般落魄吧。


    外間堂屋裏,王狗兒還在跌跌不休的和那婆子說房子的事情,傻牛被叫醒吃過晚飯,又犯起困來,王狗兒吩咐王劉氏帶他去板兒屋裏歇息。


    車把式被安排和傻牛住一起,傻牛竟然拒絕,直接把他推出去,不容置疑的關上房門。


    王狗兒有些無奈,難怪王婆子說他不會來事兒,還真是傻得厲害,這是再別人家呢,客隨主便知道麽,怎麽可以如此任性!


    王狗兒拍門,裏邊也不應。


    “這位兄弟,你看這......”


    “王東家,我也知道你家裏不寬敞,我以前常年走鏢,在外邊風餐露宿慣了的,今兒,這位小哥兒和我有些紛爭,小孩子脾性,就不勉強他了,我就在馬車上將就一宿......”(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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