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江南富庶,所謂的江南有沒有包括江西,是很難的,這個省份一向很難引起大家的注意,不上不下,很窮也不至於,日子當好過,那也是沒有的。


    這裏的官道不算太難走,因為車馬並不太多,總的,道路上的雜草、灌木也並不算多,見當地的官府還有一定餘力組織夫修葺——≈lt;/br≈gt;≈lt;/br≈gt;真的老江湖,隻身臨其境,哪怕是一條官道,也能推測出當地大致的情況:除了本地商貿、吏治、生的情況之外,隻看路邊的痕跡和雜物,便知道此地的風是否彪悍——有些刁鑽的鄉裏,還會在官道上拉起荊條做的路障,若是遇到了官麵人物、江湖兄弟,那也罷了,落單的旅人便有被搶劫的風險。


    因此隻看看道路兩旁有沒有拖曳的痕跡,或是大根的圓木留著沒有派做他的,便知道本地的風了。


    ≈lt;/br≈gt;≈lt;/br≈gt;鹽隊人多勢眾,有驢有鐵,而且是白蓮教座下的兄弟,在縣城裏也是有熟人的,再,這年頭不論是流還是江湖人,都絕不會得罪能販鹽的勢力,因此他們這一路走得還算很順,陸大紅在豐饒縣下屬的幾個村子也並沒遇到謝六姐擔心的風險。


    雖然的確有人讚賞她的身子骨——好生養,能做活,但因為她出發後便裝作了已婚婦人,村裏人最多開開吳老八的玩笑,倒沒有人留下她生育女什麽的。


    ≈lt;/br≈gt;≈lt;/br≈gt;這些官府轄下的村子,生活自然比山裏好過一些,女人依舊是稀少的,而且也依舊被嚴密地保護起,不能讓她們過了鹽販子這種江湖人的眼。


    平百姓家的女眷,遭了賊惦記是很麻煩的,但也有幾家人是例外,在到豐饒縣城關之前,他們在張家村落腳,接待鹽販子的村家裏便願意自己的媳婦待客,鹽和銀兩付賬都以,自然了,這是做得很隱秘的,還是劉老大向陸大紅解釋,為什麽有幾個兄弟忽然舍得花錢買熱水去擦個澡。


    ≈lt;/br≈gt;≈lt;/br≈gt;這幾個去享樂的鹽販都快三十歲了,一個成家的都沒有,因為許縣已經沒有表子的緣故,喝葷酒的機會如今對他們也很難得了。


    而在陸大紅的觀察裏,這戶人家的媳婦是她出了許縣以見過最體麵的女人了,以看得出,她平日裏至少是能大概吃飽的,所以皮肉還算豐滿,臉上也有笑容,身上的衣衫算得上整潔,也沒有什麽刺鼻的氣味。


    ≈lt;/br≈gt;≈lt;/br≈gt;陸大紅是個很實際的人,她知道自己現在還沒有能力把這裏所有的女人都帶回許縣去,即便有,她們也不會隨著她走,而楚阿妹這一家顯然認為自己是需鹽販們額外的打賞,她也就並沒有阻止這幾個兄弟的消費,而是把自己看到的一切都如實地記了下。


    ≈lt;/br≈gt;≈lt;/br≈gt;


    “這個農婦叫楚阿妹,今年二十三歲,她會幾句官話,我的土話得也不太好,交流挺費勁的,但還算以繼續。楚阿妹對丈夫的變通和開明是很讚賞和驕傲的,他們家的地雖然不多,但日子卻過得很好,楚阿妹的孩子幾乎都活了下,而且長得很高很壯實。她有兩個子一個女,據她大子一定是丈夫的種,子和女就不定了,不過丈夫並不偏心,子也很聰明……他們家對這種事並不太避諱,甚至楚阿妹的丈夫還對子更好一些,因為他覺得子能是‘大人物’的種——至少有錢睡表子的私鹽販子,對他就是大人物了。那麽這個子將有出息的能或許比大子更大……這是道德標準在生存壓力麵前自我調試的一個很好的例子。”≈lt;/br≈gt;≈lt;/br≈gt;


    “楚阿妹因為我並沒有看不起她,對我很推心置腹,她或許也把我當成了不規矩的女人,悄悄問我,吳老八是不是我真的丈夫,還是鹽隊裏其餘的兄弟都和我有‘那方麵’的關係,‘外頭’的人似乎都因為我的存在,對鹽隊發生了很大的誤解,認為他們過於好色,連出做事都不忘享樂,而且在審美上也當的不挑剔,有品味低俗、食欲貪婪的嫌疑。這就是女人出麵做事在‘外頭’會得到的普遍認識,即一名或幾名女眷,和一群男子雜處走,如果不是為了遷移,隻是為了貿易、工作等等,那麽她們的工作內容便和娼妓是分不開的。我認為在我的豐饒土話得很地道,以及造訪五次以上之前,很難和楚阿妹以外的女眷建立聯係,這大概需一年的時。”≈lt;/br≈gt;≈lt;/br≈gt;


    “這比鹽販們好,因為還存在建立聯係的能,鹽販們是永遠接觸不到楚阿妹之外的女性的,由於他們和楚阿妹的關係,使得和他們的交流哪怕非常常,在這個村落裏也是‘不規矩’的象征,扭轉這種負麵印象實在非常的艱難。所以鹽隊裏還是必須有女性,男人無法代勞。必須想個辦法,能夠和本地的女性展開充分的交流,扭轉這種固執的認知。”≈lt;/br≈gt;≈lt;/br≈gt;


    “我的想法是,或許我們以吸納在豐饒縣內已經很難活下去的女性——我決定執三號方案,在豐饒縣大量采買五歲以上的女童。價格不能太高,但也不能太低,不能高到讓那些本不會拋棄女的人家心動,也不能低到失去誘惑力,讓艱難的人家輕易地放棄五歲以下的女孩。這個價格和他們把一個孩童養到五歲大致的花費當,隻能略多出一點點,或少一些也無妨,總之,不能讓他們虧得太多,但也不能讓他們太賺了。”≈lt;/br≈gt;≈lt;/br≈gt;


    “楚阿妹算很差,算不出張家村到底有多少人口,她給我列舉了村裏的女人和女童,加在一起大約有十多人,三十多個女人,七八個女童,沒有人識字,也沒有人會官話。楚阿妹已是村中識最高的女人,因為她會幾句官話,但她的地就種得不太好。這裏的女人和男人都下田種地,此外還織布、養雞,農業生活和福建道差不多,但江西道這裏因為山更高,氣候偏冷,收成比福建道差。所以這些年不斷有農破產逃入山中,是虎山隱戶主的源。”≈lt;/br≈gt;≈lt;/br≈gt;張家村是楚香主的地盤,鹽隊隻是偶爾過,這是個大村,陸大紅估算了一下,成年男丁有兩百多人,男女比例接近十比一,她在買活軍的地盤裏時常覺得女人少,到了‘外頭’發現女人止是少!


    簡直都快沒有了,理所當然這村子裏有不少兄弟都是共妻的,還有些堂親、朋友合夥娶老婆,按‘份子’算,份子出得多的,女人便和他一起住,他因此能享到洗衣做飯、織布紡紗的福利,家裏也多了個勞力,其餘份子錢出得少的隻能探望,但渡夜的時是輪流均分的,而且彼此都遵守得很嚴格。


    這樣便不至於混淆了孩子的血脈,等孩子出生後,斷奶了便還是姑且在母親這裏看護著,但吃的糧食都是生父拿,而且做了很嚴格的記號,每頓是不許亂吃的。


    再長大一點,不需母親看管了,便各隨父親去討生活。≈lt;/br≈gt;≈lt;/br≈gt;即便是這樣窮困的地方,人口也還比買活軍占領雲縣和臨城縣時更多一些,這是因為十幾年前那場大亂並沒有越過虎山,蔓延到豐饒縣。


    見戰爭對社會的破壞力有多麽的恐怖,張家村的鐵器也比福建道多,至少犁鏵的鋒頭能包了鐵——倭寇不會翻山過,這裏的鐵器看管得不像福建道那麽嚴,但因為氣候的關係,田地收成也和福建道當,都是一畝地一百多斤到手的糧食。


    村裏是很難得見到老人的,一村大概也就一兩個六十歲以上的老人,女人少,老人少,日子就一定很不好過,在艱難的日子裏,能活到最後的都是男人,其次是孩子、女人,老人比女人還更容易死,而且慢慢餓死自己的時候,往往還心甘情願。


    ≈lt;/br≈gt;≈lt;/br≈gt;陸大紅也沒有祖父母,他們為了不連累女們逃難的腳步,在大疫臨時自願留在北方,這些都曾是她經曆過的苦難,但六姐了,如今她仔細地觀察著這些被遺忘的,被視作尋常的苦痛,全都一絲不苟地記錄下。


    她給這些記錄做了一個注腳——一年一畝三百斤,以解決村裏的一切。


    ≈lt;/br≈gt;≈lt;/br≈gt;隻一畝地一年能給農戶提供三百斤的出產,十畝地就能支撐起一個完整的家庭,祖父母、父母,三到個孩子。


    這樣的家庭不論能不能理解買活軍的種種政策,都會是買活軍最堅實的後盾。


    ≈lt;/br≈gt;≈lt;/br≈gt;陸大紅參與過雲縣的掃盲,對此有很深刻的認識,一開始,農戶對於剃光頭的態度是很警覺的,並且不太信防蟲防傳染病的理論,第一年的稻子解到糧倉裏之後,一切就都不一樣了。


    ≈lt;/br≈gt;≈lt;/br≈gt;六姐哪怕隻是隨口的交代和指示,農戶們都當綸音仙旨奉,比城裏人的態度更狂熱得多。


    六姐認字,那我們就認字,六姐避孕,那便避孕,六姐反童婚,那就反童婚,一千道一萬,隻彬山年年都運稻種,六姐什麽就是什麽!


    ≈lt;/br≈gt;≈lt;/br≈gt;哪怕隔了虎山這座大山,隻買活軍的稻種能流入豐饒縣,一年時,豐饒縣就將是買活軍的囊中之物。


    陸大紅進入豐饒縣的時候,是以打量未領地的心態在評估著這座縣城的——豐饒縣比不上許縣,但比臨城縣好一些,城牆修得還算體麵,而且門口也還有幾個兵在巡邏,雖然戰鬥力看起也不怎麽樣,但比許縣的那些兵看著硬氣勇悍,許縣人一向以為豐饒人很難纏,‘江西蠻子’似乎比他們福建蠻子更霸道得多,遇到事是很肯拚命的。


    ≈lt;/br≈gt;≈lt;/br≈gt;入城路引,那都是從前的規矩了,現在隻給得起入城的錢,誰都能進去。


    百姓們入城收城門稅,攜帶的貨物不太多的話,一般是兩三,商隊就不同了,一座城就是一座關卡,想入城賣貨,便給‘關稅’。


    ≈lt;/br≈gt;≈lt;/br≈gt;這裏便以見到白蓮教的作了,他們到時已是日暮,入城的人很少,吳老八上前向門丁們了一禮,低聲了幾句切口,門丁們便立刻回以複雜的禮儀,指天,後指額心,又指了指心口,隨後示意他們入城。


    劉老大低聲對陸大紅許縣的土話道,


    “這是無生老母、真空家鄉的意思,這都是被楚香主打點好的本地壇內兄弟。我們和城門官也是老識了,今日他沒上值,否則我們便直接進城去。”≈lt;/br≈gt;≈lt;/br≈gt;城外其實也開了大車店,生意不算火爆,不過鹽是太貴重的商品,又見不得光,把驢隊牽進城,卸了貨再出城安置在大車店。


    陸大紅入城後總算見到了在街麵上走的女人,豐饒縣的女人比臨城縣多多了,十個裏能有三個女人,或是在自己的家宅窗前做針線,探頭看著入城的商隊,或是在商鋪裏擦汗幫忙,還有些洗衣婦扛著衣服往城外走,她們應該是住在城外附郭的村子裏,許縣的女人都沒豐饒縣的多,這證明雖然許縣人一向有些看不起豐饒縣,但豐饒縣的日子還是比許縣好過一些。


    ≈lt;/br≈gt;≈lt;/br≈gt;考量到氣候差異,豐饒縣的糧食出產沒許縣多,那末豐饒縣的日子好過,或許是因為縣裏的大戶人家不像張地主家那麽貪婪,也或許是因為江西道比福建道富庶,豐饒縣受到了省道的反哺。


    具體原因還觀察,陸大紅處打量著,也承受著別人的打量,大部分人或許都和楚阿妹有同樣的猜測,震驚而又鄙夷地看著這混在男人隊裏的女人,目送她消失在城西頭楚地主家的大宅子裏。


    ≈lt;/br≈gt;≈lt;/br≈gt;但凡是私鹽販子,一定都有一大屋子,楚香主在城裏至少有三個宅院,比劉老大還更顯赫。


    這宅院是劉老大他們這些教內兄弟常歇腳的地方,看門的老家人對他們也很熟識,把人讓入內宅後連忙安排了熱水,又請城內兄弟前見——其實就是為了卸貨、點算,又忙著收拾房、鋪排被褥。


    這些鹽販子裏隻有一半的兄弟會住在這裏,其餘五六人還是住到大車店去,第一是為了照看毛驢,第二也是因為倘若城內發生什麽變故,還能有個人回去報信。


    ≈lt;/br≈gt;≈lt;/br≈gt;劉老大上次此,還是七八年前,但楚香主麾下的兄弟有幾個年前才從許縣回,卻自然是認得他的,大驚之下連忙去給楚香主報信,楚香主便不好等明日再出麵見他們了,急急地從另一處宅子裏趕了過,和劉老大以複雜的禮儀見了禮,讓人去本地最好的酒樓安排兩桌上等席麵雲雲。


    ≈lt;/br≈gt;≈lt;/br≈gt;這是個麵色有些發黃的漢子,滿麵都是風塵,牙也掉了幾個,但看著仍是精悍十足,他對買活軍顯然有一定的認識,見到陸大紅,詫異後並不輕視,反而是覷了個空子拱手問道,


    “這姑娘龍虎步,氣勢不凡,難道便是侍奉在買活軍梨山老母麾下的金童玉女麽?”≈lt;/br≈gt;≈lt;/br≈gt;聽到梨山老母幾個字,豐饒縣的弟兄們個個麵色微變,暗露忌憚,顯然對買活軍的威名已是有所領教,不敢輕視,但卻又對‘梨山老母’這名諱有些不喜。


    陸大紅此時已完全吃透了這些私鹽販子的思考邏輯,明白他們為抗拒,權衡利弊,心念電轉之下,也拱手回了一禮,笑道,


    “是買活軍麾下的女兵士,見過楚香主了,不過梨山老母這名諱卻不敢認,隻怕是因為音似以訛傳訛,六姐對自己的曆一向是諱莫如深,不許我們隨意議論。”≈lt;/br≈gt;≈lt;/br≈gt;這句話得大有章在內,楚香主眼睛頓時一亮,便詢問地望向劉老大。


    劉老大一時大為莫名,見陸大紅麵色肅然,還當謝雙瑤的確不喜歡被人當做梨山老母,便道,


    “我年初一有幸在臨城縣見過六姐顯聖,那一日的確有些無知婦孺喊著梨山老母的名諱大禮參拜,被六姐喝住了。”≈lt;/br≈gt;≈lt;/br≈gt;所謂的神仙畫像,在許縣也傳得沸沸揚揚,楚香主顯然從弟兄們口中聽過一些傳聞,那都是神乎其神,跡近於書了,什麽一聲令下,三千天兵天將立刻駕臨等等,此時聽劉老大曾在年初一去過臨城縣,連忙細問,劉老大雖然過了無數次,但那神仙畫像留下的印象,實在是過於深刻,當下也是立刻抖擻精神,口手比,極盡描摹起。


    ≈lt;/br≈gt;≈lt;/br≈gt;雖然臨城縣還未去過(也是規矩所限),但楚香主手下的弟兄是見識過水泥路的,因此對劉老大的述也是將信將疑,劉老大這是十幾年的識了,一向的精明能幹,如今看神智也極為清楚,他是自己親眼所見,應當不至於是假話,但想象出他描繪的情景卻又實在困難——若真是借助一塊大白布便能展現如此幻境,隻怕還真是天上的真仙降世了?


    ≈lt;/br≈gt;≈lt;/br≈gt;楚香主、劉老大這樣的鹽販頭子,按陸大紅的理解,隻是扯了一張白蓮教的皮而已,但他們手底下的弟兄卻不乏虔誠信仰無生老母的教徒,此時神思馳往,不知不覺,便有個年輕膽大的弟兄破了,


    “因為音似,以訛傳訛……無生老母、梨山老母,難道……難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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