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江棉布,衣被天,此時的江南織造是極有名的,金陵、姑蘇、武林所設的三織造皇莊,天知名。由是又衍生出了這三座都市周邊的織造風氣,除了浙南山區之外,之江道家家養蠶、戶戶種桑,按周小娘子所說,凡是種桑樹,必定能乘便養魚,這叫桑基魚塘。


    們鄉凡是稍微有些底蘊的人家,必定都是有魚塘,有桑樹的,每年都會將自己精挑細選的蠶繭賣給鄉的織場,而自己家中也都有黃婆機——從前鄉間也多有種棉花的,蠶繭織出的綢緞鄉人自己也不穿,家中的棉花土布自紡自穿,有多餘的也能賣給本的商戶,而本的女娘,倘若不能織造,那壓根就說不上人家,不能織造,便等於是有錢賺不到,而且還要倒賠錢去買布穿,倘若不是使奴喚婢的官宦人家,誰願娶這樣的媳『婦』?真是羞也羞死了。


    然而,織機昂貴,倘若不能日以繼夜的使用,算是不值當的,但江浙碎,家家戶戶的耕是不多的,此處便有了棉、繭與機器之間的矛盾,棉花時常不足,織機若要閑置了也舍不得,很多人便會將自己織機的時段以低價租給無織機的人家,或是自家的佃戶,還有一些戶,便會索『性』在家中購買織機,招攬佃戶、親眷家的空閑女眷前做活,給付工錢。


    這樣的織場在江南一帶分常見,織機有些是五架架,有些是二、三,多過於百的,那都非得依附於戶人家才能經營,因從織機的價錢,再到工錢、料錢,往外的賣價,都是數百上千兩銀子的本在頭,一般的小戶人家是支持不了的。


    以周小娘子的見識,在三織造皇莊之外,若有過千架織機的織場,那背的主事者便一定是江南的豪族——指家中可以和閣老攀親的那種族,一般的小織場如她們家,餘架織機,多以織棉布主——綢緞單價高,本錢也就,而且好看,前置的工序更多,小戶人家是很難生產的。


    單說織棉布,倒是快的,兩日三匹怎麽都是有的,們家織場二台織機,一日是18匹布,一年約有五千匹布,一匹布市價三錢銀子,賣給商家隻能賣到兩錢銀子,因們量吃貨,省了織場零售的煩惱。如此,一年算光是現銀往家拿了千兩銀子——但這沒有算買棉紗的錢。


    棉紗線並不便宜,因從梳棉到最後紡線、染『色』、漿線,直到最後賣給織場,期間的工序也有幾道,需要耗時數月,可以這麽說,按買活軍的度量衡算的話,一畝,隻能出100公斤的棉花,也就是30公斤的皮棉,最後能出的染『色』棉線一公斤就要賣到相當的價錢,再加上工錢和織機的本錢,織場一年到手的利潤不過是百兩銀子上,也就是說,一架織機,幾乎是日夜不停的勞作,一年約是兩銀子的利潤。


    這不算是麽駭人聽聞的發財路子,而這織機若是在農戶自家,效率要更低,因農戶倘若不願買棉線,從摘棉開始,麽都耗自己的勞力,那麽一年能紡出足夠全家使用的布料,之外再賣個幾匹已算是很能幹的了,們的賺頭便隻會更少,部分時候織機都是閑置,而這樣的村布在本村也要賣到兩錢半一匹,也就是約等於250文錢一匹布,而一匹素布可以做兩件衣服,一件衣服光布料的錢就要125文。


    如今買活軍這,最低的收入是600文一月,房租便要200文的話,餘400文管吃飯和生活,那麽150文一身的衣服其實仍是很貴重的。畢竟這還是素布,倘若要更堅牢,更能禦寒,更耐髒,這衣服都要更貴。也因此周小娘子買活軍的紡織廠本也沒報多的希望,她不想要出去做工,便是因她織場的工是了解的,也有預期——工錢是不會少的,但也絕不會多,一個人吃不飽餓不死,便是如此而已了。織場自身的利潤擺在這,想要多開工錢又怎麽可能呢?


    再說她也問了吳老八,知道買活軍這的棉布價格很低,很好的棉布一匹止一錢半,也就是說一身衣服隻要75文,因此買活軍那的日子是好過的,的那織工的收入必定也要跟著減少。進紡織廠做工,像她這樣也沒麽靠山的外寡『婦』,想要做管理談何容易?織工的話,一日能開三文便是極好的了,按吳老八說的價,她真不如在家帶孩子,至少還能打點家,教養子女,還能少耗用一些眼力——


    了不閑置織機,織場晚上也開夜工的,卻又多舍不得將燈點得很亮,多置燭火——也怕引發火災,因此們多是發給火燭銀子,讓織工自己買蠟燭,因此凡是上晚班的織工,多數都是隻點一盞黯淡的蠟燭,就著天邊的星月之『色』織布,久而久之,眼力耗用,很多人到了晚年都是半瞎。


    說是好吃懶做也好,拈輕怕重也罷,人要活著總得自己打算,周小娘子現在都不願回想她在船上那段時日是怎麽過的,那樣汙糟的環境,那樣絕望的未,而在其中最的一點亮光卻不肯收容了她,還一定要她先去做工——兩人卻偏偏不能談得太久,每每都有人事打斷,也要避開旁人的耳目,身邊又有許多也看上了私鹽販子們的寡『婦』同鄉……若不是有黃太太的安慰,她內心幾乎要煎熬死了,直到如今她也有意不多想這段旅程,更不讓自己去想從前在老家的時光,想又有麽用呢?日子都在前頭過,再說,此處的日子也未必就不好了,雖說眼前還艱難,但至少要比想得又好得多了。


    第一個好的便是織工的報酬——遠比她想得要高,周小娘子的預估全是錯的!此處的熟練織工一天拿五文的都不少見!而這一切全是因她錯誤估計了紡織廠的‘單位產量’——買活軍這,紡織廠的‘單位產量’要比老家要高得多了!


    這自然是因們用的織機與眾不同,周小娘子因夫家的關係,算是見識廣闊的,不像是很多女眷隻知道紡紗織布,她知曉從采棉、梳棉、彈棉、紡紗、漿線、染線、曬線等一係列工序各自的細節,唯有如此才能幫著公婆在外收棉線,買活軍這的棉花許多都是從外頭買回的籽棉,算是省了采棉這一步,隨後——從梳棉開始,用的便是新式的機器,效率比從前高了何止三四輩!更不說們用的橫式紡紗機了!


    這橫式紡紗機,一台機器便相當於老家的五個織工,那麽哪怕給這個紡紗工的工錢開原本的兩倍,也是省了三個人的錢,這是何等的便利?何等的可怕?而織布機更可怕,這的織布機是用飛梭的——這飛梭節省了多少人力,又是多麽的快捷?一個人一天織不出五匹布那都算是笨的了!


    一個橫放,一個飛梭,刹那間便把原的本打了!人工上真正節省了太多


    !哪怕一錢半一匹布,紡織廠照樣是賺得盆滿缽滿,們的布每天織造出,立刻就被運走了,用廠長的話說,許多都運到了鄰省去,哪怕加了運費,兩錢半一匹也是穩穩的賺錢。


    這意味著麽,以周小娘子現的學識和職位,隻能模模糊糊感受,而不是完整描述出,但她能想到的變化便已有很多了——棉布既然如此便宜,那麽農家也就不必了省錢自己織布了,能把精力省做別的活,布直接買就可以了。因農家都還是老式織布機,也沒有橫式紡紗機(便有也用不上),效率是完全無法和紡織廠相比的,算還不如買布劃算。因此這布匹在本的銷量也會比以前高,而織工的收入也高了……這便是政治課上說的,‘生產力的改進’。


    她生產力的概念還不是太清楚,不過若以這個標準說,買活軍這的生產力當然是高的,而且要比外麵高得多,所以這的力非常的豐富,麽東西都和外頭不同。


    周小娘子現在隱約相信她自己也能把兩個孩子帶了,她是很有上掃盲班的動力的,而且自信手腳靈便,轉正式工之後,一日賺五文也不是問題,到那時她的收入將會寬綽得多。


    她而且還很有上初級班的動力,初級班畢業之後,她便有考管理崗的資格了,到底說也管過織場,哪怕是個小組長,是個會計,不必在織機跟前做活,收入也有個四文起,省力是省力得多了,班後或許便還有精力給兩個孩子做飯。


    從老家到買活軍這已經三個月了,天氣逐漸熱了起,周小娘子曾剃光的頭發也慢慢長了寸頭,她很快或許便可以不戴義髻了——這是她雖然經濟緊張但還是堅持買了的東西。日子似乎漸漸好了起,在這她不必擔心被宗族覬覦家產,覬覦著自身的那一點可憐的姿『色』,在買活軍這,單身女娘——不論是不是寡『婦』,有沒有帶著孩子,外出做工也不會惹麽閑言碎語。她時常能留意到有流氓被抓去彬山發配奴的公告,在這,凡是循規蹈矩、老實做活的人,似乎都能受到買活軍的保護。


    若那些作惡的人,不管背後有麽宗族,又是麽麵人家的子弟,也會毫不留情被送去彬山,甚至連累得一整個家族都因此被扣了最重要的‘政審分’——哪怕就是買活軍的嫡係,都不會有任何的寬待!


    臨城縣的黃榜上就曾貼出過榜文,很詳盡講述了在許縣發生的案件:出身彬山的買活軍兵丁甲收受了商戶的賄賂,幫助們在爭端中出了偽證,而這件事又被買活軍的兵丁乙揭發,於是兵丁甲和商戶一起被發往許縣煤礦奴,兵丁乙得了加分,兵丁甲的家人卻倒黴因此被扣了政審分。


    這些榜文傳遞出的信息,令本人心驚畏懼,卻讓周小娘子這些外戶由衷感到了一種說不出的安心,像她們這樣沒有依靠的人,吏治越是清明,便越能安居樂業,周小娘子已逐漸相信了她可以外出做工也不會惹閑話——當所有女人都外出做工的時候,便反倒是那些留在家的女人會被說閑話,這是她在到這之前從沒想過的一種現象。


    但,即便如此,即便她已經在逐漸相信自己可以一直外出做工,也可以獨自生活,但幾個月,周小娘子卻發覺自己並不如吳老八所說的,“或許到那時,你便發覺你還更喜歡一個人生活”,她還是想再婚的,也依舊掛念著吳老八——縱使有許多人家都托了媒婆問她的意思,而在臨城縣要定一門不差過吳老八多少的親事似乎也並不難,但在所有人之中,她還是最想嫁給。


    這理由似乎是很顯著的,因正是救出了她,把她和孩子們從必死的絕境中拉了出,但卻又不那麽的充分,因連自己都說,不要將恩情和感情混一談。但不論如何,周小娘子還是會時常想起,並不僅僅是當她會到眼前的困難,想要找個幫手時,她不再像幾個月前那麽著急了,但有時在睡前她也會突然想起:現在還好嗎?已平安歸了嗎?們的婚約還算數嗎?是不是了安撫自己暫行的緩兵之計,實在的並未看上自己?


    她的去處是們一起商定的,由做主,而她確定了住處之後,也按照兩人約定的辦法,往衢縣和雲縣的聯絡處都分別去了信,雖然當時還是用的拚音,得也不太工整,但應該不至於認不出罷?如果平安回了,哪怕最後是要解除婚約,應當也會找她一次的不……


    哪怕在紡織廠做工,周小娘子外界的信息也比以前知道得要更快,除了每天在城走動時可以見到的榜文,紡織廠這到了新棉花也會惹一批議論——現在買活軍還在向外買籽棉,們很需要更多的人手種棉田,去年很多自願投的年人都被安排去了種棉田,縣城以前被荒廢的土現在重新開墾了出。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廠房還有空餘,織機也遠遠沒有三班不停,隻要棉料得更多,產量還可以再提!


    五月底,天氣已經很熱了,紡織廠了一批新棉花,是剛到港的,如果吳老八走的是海路,或許就是和這艘船一起到的港。周小娘子這一陣子都心不寧,她始終都還是有些麵嫩的,但也忍不住想要去廠的收發室問問吳老八的情況——紡織廠的外織工很多,多數都關心自己家鄉的情況,收發室是紡織廠內勤特設的一個機構,頭那兩個女娘平日除了自己的活計之外,還會幫她們寄信回家,也會統計外工人的原籍,並且在買活軍內部打探一些原籍的消息,很受到工人們的歡迎和尊重。


    周小娘子離家已經快半年了,她婆婆是一定已經去了,但父母仍在,她也想告訴父母,若是今年諸暨的日子依舊不好過,不如到買活軍這。因去收發室耽擱了,今天她班接孩子便預計要晚一些,雷姐很熱心答應幫她和托所的人說一聲,饒是如此,她一路也走得很急,才到街口,乍一眼見到子就喊道,“寶,娘在這。”


    一眼才看到寶旁邊的雷姐,還有雷姐身邊站著的男人——二寶便正坐在這男人的肩頭上,抱著的頭咯咯笑著,雷姐也正一臉熱絡和說著話。


    她的心跳一快了起,又好像有一口氣噎在嗓子眼,腳步也因此踟躕不前,不過托所門口的幾人也都聽到了她的聲音,一起扭頭看了過。


    那個曬得黝黑,實在也說不上很英俊,但卻讓她安心而又想親近的男人她『露』齒一笑,自然問道,“你是不是長高了些了?”


    這個讓她暗自擔心的男人終於還是看她了,全須全尾,看著康健得很——而且看到了她也很高興,的眼睛迸發出了亮光,看也並不是絲毫都不喜歡她,還是有幾分看得上她的。


    這明明都是好事,可不知何,她卻忍不住一就哭了起。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買活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禦井烹香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禦井烹香並收藏買活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