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事開頭難,這句話是很有道理的,雖然古人不可能總結出摩爾定律,但他們也能觀察到一個現象,從0到100的積攢是最困難的,從100到1000也不那麽簡單,但讓你有了1000以後,10000就沒有那樣遙不可及了。


    對買活軍來說,他們既然有賽博科技的加持,發展遵循摩爾規律也不是那麽不能理解——實際上,軍隊中頗有一些人認為,買活軍早就具有了拿下福建道,甚至是整個南方的能力,一支兩千人以上的精兵,武裝到了牙齒,至少在福建道內是很難遇到敵手的。而在征伐福建道的過程中,買活軍大可以戰養戰,不斷擴充軍隊的實力,在新占區發展農業生產提供軍糧,如此席卷天下……這也不能怪他們,實際上這就是傳統義軍爭霸的製式思維。


    但對謝雙瑤來說,卡買活軍脖子的主要是吏目的數量,並不是軍隊的戰力,要說戰力,當世還有人能和買活軍相比嗎?買活軍一直打的都是代差戰爭,區別隻是到底差了幾代而已。但對於新占區的治理需要人手,如果沒有乘最開始的黃金時間段徹底摧毀舊的統治秩序,就不能算是完全消化了這片地區,舊的統治者會找到千萬種方法來寄生在新秩序之上,甚至往其餘區域蔓生、擴散,這種危害可不比一場實體戰爭的失敗要來得小。


    既然和人才培養有關,那麽在普及教育之後,適合的管理者誕生速度也是可以預估的,謝雙瑤一向覺得傳統的爭霸中,人才發掘體係實在是過於離譜——完全不去擴散知識,也不培養人才,就指望人才在工作中自個兒冒出來……那其實就等於把自己辛苦打下的政權雙手交給了上個朝代的有產階級,畢竟能在工作中冒頭的人前提都是有工作,而這完全是有產階級才能擁有的條件。


    像這種政權,到最後無非就是為統治階級換個大管家而已,辛辛苦苦忙了一輩子,歸根到底還是幫別人打工。最可恨的是由於大量的爭霸中完全沒有涉及這方麵的內容,所以她什麽都得自己摸索著來,連抄襲都沒素材。


    從彬山的實驗結果來看,五年是個很關鍵的節點,本就聰明的人經過五年的集中教育,在完全放棄數理化的進階教育的情況下,可以初步具備一些管理能力,更聰明一些的人,還可以把受教育的時間縮短到三年,比如說金逢春,她就是在受教育的第二年開始參加工作,一開始也有些亂七八糟的錯誤,但現在第三年起,可以明顯感覺到她更沉穩了,也開始有了自己的思考,逐漸變得靠譜起來。


    謝雙瑤占領雲縣已經五年了,臨城縣是三年,等到明年秋後,許縣、吳興縣、衢縣、江縣都會有一批可用的人才浮現,後年則是長溪縣、延平府……當她的本錢是兩縣的時候,她一口氣隻能吞下一個縣,可當她的本錢是三縣時,她可以試著一口氣拿下兩縣,以此類推,當她手裏有十幾個縣的時候,謝雙瑤每次擴張,便都有把握能治理好和她現有地盤差不多大小的行政區域。她擴張的速度絕不像外界預料得那樣緩慢,他們隻是抓不住她的節奏,以及她的指導思想。


    當然了,這畢竟不是遊戲,還要考量到地理人文,還有外界局勢的逼迫。有時謝雙瑤也不能完全預料到自己舉措的後果,譬如報紙,她大大地低估了報紙的擴散速度和廣告效應——報紙在買活軍周邊的區域裏擁有權威,這是可以想得到的,畢竟這些區域的百姓和買活軍時常發生接觸,也經常聽說買活軍的軼事,具有基本的信任感。但甚至連山陽道都有人前來賣牛,江南道、廣府道就更不必說了,甚至有些商家從未和買活軍打過交道,手裏也沒有牛,隻是看了廣告上一些時效性或許很強的求購信息,都敢置辦了貨,湊錢交了保護費,由海匪領航保鏢,到雲縣來撞運氣。


    謝雙瑤沒自大到歸功於買活軍聲望的地步,這隻能說明精美的印刷品在這個時代的確擁有天然的權威性。買活軍借助於報紙,乍然間獲得了不亞於朝廷的關注度,也讓思想的碰撞來得更加頻繁。招攬人才的工作更為順利,很多讀書人完全沒有任何人的引薦也來投奔買活軍,而盡管有些人還保持著矜持,但謝雙瑤這一陣子還是收到了幾輩子加起來都沒那麽多的信件,其中更不乏如雷貫耳的大咖。


    當然,其中地位最尊貴的人莫過於皇帝了。而且他的信是最早到的——這人動用了特權,找的是人肉快遞黃謹,黃謹每次從京城回雲縣都是快馬加鞭,辛苦得令人落淚。謝雙瑤的回信就沒那麽慣著皇帝,還是和貨物一起發去天港,天港直送京城。這樣一來,他們的通信就呈現出一種詭異的節奏,去信一個半月,回信隻需要半個月,皇帝索性就指派了五個信使,專為他送信。


    看得出來,皇帝並不愚笨,至少比他弟弟要清醒多了,他是看得懂《吏目參考》的,在第一封信裏,他倒是很客氣叫謝雙瑤為六姑娘,並以‘我’來自稱。同時圍繞著巫覡和神明的關係做了一些請教。總的說來,都在問謝雙瑤該如何擺脫眼下這‘沉默神明’的窘境,又或者是謝雙瑤願不願意為他提供一定的幫助,在信中他還提了一個很大膽的問題,那就是九千歲是否也正在成為一個新的巫覡。


    謝雙瑤很有衝動打印一本書送給他——人類學著作《金枝》,說不定皇帝看了那本書之後會獲得比爛後的滿足,因為原始國王雖然對應著神明,但最終結局往往是被獻祭,而皇帝最大的困擾無非也就是被豢養起來,很難獲得實在的權力,最多隻是調停大臣間的衝突。


    不過,《金枝》中有一大部分內容都在探討原始巫術,而且背景主要以非洲為主,不但犯忌諱,謝雙瑤也不覺得皇帝能看懂,更不覺得皇帝能真正掌握多少權力,他就不是那種掌權者的性格,不可能真正玩得轉如今敏朝的這個爛攤子。


    【大伴是否成為新巫覡,主要還是看他是否依舊需要你的支持,是否依舊希望你對政事有自己的意見。隻要閹黨依舊完全依附於皇權,就不能算是完全紮根下來,他們的權力還是離不開你的個人意誌。目前來說,看不出他有什麽出格的野心,你還沒有兒子,信王是你實際上的繼承人,他極為反感你的大伴,而你的大伴還沒有瘋狂催你生孩子,看來他還是準備在你的庇護下繼續幹一些年的。】


    這倒不是為閹黨開脫,九千歲似乎沒有理由和極為信任他的皇帝翻臉,目前來說,他的野心僅止於盡量把握大權,目的也很單純,隻是為了盡量地整合資源,麵對處處潰爛的局麵。雖然有時尚有些幼稚短視——如果現在朝廷是一個張太嶽一樣的權臣當政,他是絕不會把遼餉交給買活軍來運的,就算是走投無路也絕不會,但他的心還算是純正,畢竟閹人能爬到的最高峰也莫過於此了,就算謀朝篡位,他能找誰來繼承?


    至於擺脫巫覡的影響,方法也很簡單,任何人都能想得到,那就是向買活軍學習,把知識盡量地擴散到民間,再更改考核方式,把吏目的來源盡量擴大,讓吏目的收入完全來源於朝廷財政,而不是一重重莫名其妙的‘規矩’和孝敬,把權力從小圈子內輪轉的玩物,變為萬民分享的權利——這種體製上根本性的改革,是唯一一條奏效的道路,不過謝雙瑤覺得皇帝是做不到的。


    就算不能完全模仿,也可以小部分地效仿,就從培養買活軍式的人才開始。謝雙瑤寫信給小皇帝的時候不覺得自己正在培養爭霸天下的對手什麽的,既然九千歲和皇帝都不是弱智,閹黨和西林黨也不是,那麽他們反過來學習買活軍是可預期的事件,畢竟買活軍又不是洋人,不需要師夷長技以製夷之前,放下□□上國臉麵的掙紮。


    既然打不過,而且百姓們在買活軍那裏的日子明顯較好,那麽向買活軍學習便會成為從上到下的共識,皇帝也在信裏告訴謝雙瑤,北方有許多縣府已經自發地學習了報紙上的經驗,開始滅鼠防疫。


    讓小皇帝為她多培養些可以上手即用的人才也是好的!她回信的時候壓根沒有藏著掖著的想法,因為在謝雙瑤來看,她這等於是大開金手指,神裝空降新手村,如果這都贏不了,那就活該怪她菜,給點有限的提示,幫助小皇帝下點決心,少走些思維上的彎路,並不算什麽太大的人情。


    不過,這封信似乎讓皇帝更加堅信謝雙瑤的確沒有圖謀天下的野心,他的第二封回信語氣便更加親熱了,而且還投桃報李地為謝雙瑤籌劃著領土的擴張——如果買活軍肯派醫生進京去教授牛痘種法的話,小皇帝願意承認她對現有領土以及閩南泉、廈兩府的統治,並且把雞籠島封給買活軍作為領地,正式讓買活軍擁有羈縻軍州土司的地位,就猶如彩雲道的木王府一般,永遠為國朝鎮守邊疆,甚至於再往南擴張,吞並瓊州,在皇帝看來似乎也並不是什麽大事。


    敏朝重北,其次便是江南和長江沿岸,再往南的疆土,對朝廷來說賦稅意義就不太大了,在北方的反賊已經迫近京城一百多裏的壓力下,為了獲取援手,這開價也不算意外。看來皇帝連番受到刺激之後,也滋生了介入政治實務的念頭,因此有意繞開九千歲,親自斡旋牛痘接種的事宜,謝雙瑤看著他的信有點憐愛,感覺就和看到萬年白銀突然奮起上分並相信‘好歹我也不是黑鐵,隻要我想我努力,王者我也能行’差不多。


    該給的好處她接著,但買活軍該怎麽辦就怎麽辦,他們自己的節奏是不會被閹黨和皇帝操縱的,畢竟在南方,朝廷的影響力已經極弱,大可以隨便得罪,也不會有什麽嚴峻的後果。真正該擔憂的反而是出身福建道的閣老文臣們,不知道明年買活軍占據福建道大部之後,被偷家的閩籍官員會不會在狂怒之下,拋棄成見,聯盟發兵攻閩,並斷絕遼餉貿易。


    謝雙瑤並不怕打仗,尤其不怕打會戰,既然辣椒號帶回了海戰的數據,她現在連海戰都不怕了,以買活軍現在的軍事實力,他們在這片土地上找不到任何敵手,需要衡量的隻有自己的節奏,就算有戰爭即將發生,事前做好準備即可。橫豎會離開買活軍勢力範圍的海船火力都很足,以朝廷現有的海戰實力,基本不可能對他們造成任何威脅。而買活軍在謝雙瑤的快速領域裏是近乎無敵的,說難聽點,就算被包了餃子,隻要她不想讓將士們失敗,他們就不可能輸。


    無敵平推社畜肝會議時長流……就連戰爭也是一個一個會,瘋狂安排後勤,做數學題,真正打仗的畫麵平靜得要命,拿下長溪縣事前安排那麽久,真的打起來不到兩個時辰……延平府更是直接騙走了正主……哦,對了,夏祿要安排下,最好是換個名字繼續開戰情報工作,這人真是個做情報的好苗子,而且思想也相當的進步,所以說,有時候有些人天生就是成功者,但是好是壞,對社會有沒有建設,最後到達什麽高度,就全看給了他什麽環境……


    寫讀者回信對她來說算是半放鬆,尤其是給天真的皇帝寫,謝雙瑤對北麵沒有什麽陰謀,全都是不怕不上鉤的陽謀,因此她的筆觸相當隨意,還問起了炸雞,說到他們上船時還送了一些閹雞,不知有沒有活到京城,做了炸雞沒有,好不好吃,並鼓勵皇帝別養著,養太大肉也不會更多,反而會變老,就沒那麽好吃了。


    既然提到了炸雞,不免就要感謝一下皇帝送她的辣椒,買活軍拿到手之後就開始做了規模化培育,謝雙瑤很重視辣椒,因為這是不可多得,可以廣泛鋪開的廉價調味品——和孜然、胡椒這些貴價品不同,辣椒不挑種植環境,在佐餐祛濕上有很大的幫助,在她看來是很值得推廣的,有助於豐富百姓的餐桌。


    此外,她也提到了番茄,並慷慨地回贈一些番茄盆栽,提到了黃謹的看法,黃謹一直有個願望是推廣番茄栽種,謝向上記在了檔案裏,也說到黃謹覺得這件事辦不下來,謝雙瑤不介意幫黃謹一個忙。


    玉米、土豆、紅薯,這時候其實也都已經傳入了國內,隻是還沒有鋪開種植,買活軍之前也物色了一些紅薯秧苗,謝雙瑤都在信裏提了一嘴巴,送了一點本土產的種子過去,她自己帶的高產玉米和土豆自然是不會送的,這種abcd家的糧食基本都要另外育種,自己留種會出現嚴重的退化現象,而且還會帶來災病,除了謝雙瑤誰也沒能力安排高產種的生產。她還順便提醒皇帝,派密探過來的時候不用成天老打探軍國要事,買活軍大部分軍國要事都在報紙上,不如把注意力放在農事上。


    至於工業什麽的,其實關注了也是白關注,第一他們很難仿造,第二基本現在工業實驗基地都集中在彬山,那裏現在對外人依然是極為封閉的狀態,就是仗著身手潛入其中,恐怕也什麽都看不懂。


    打完了這部分的字,她又偷懶地複製了和植物有關的一段,修改了下,放在和徐子先、李我存等人通信的內容裏,這幾個大佬是寫進曆史書裏的大神,她是聞名已久的,謝雙瑤覺得他們應該盡快地到買活軍治下來——倒不是她有什麽粉絲集卡的心態,隻是印象中大佬們很少有活到改朝換代的,那壽命也就是這麽十幾年了,盡快地過來,可以做些體檢什麽的,盡量地延長壽命,這些大佬現在不過五十多歲,放在後世都正是年富力強出成績的時候,不能再耽誤了!這種腦力已經受到重重驗證的科研巨子,不來給她打工那多可惜?


    原本謝雙瑤就致力於套磁,尤其是王舉人在報告中引薦了自己這位姻親之後,就更是上了心,連《吏目參考》都是她示意王舉人寄的,要說沒有借殷商曆史來釣科研大魚的心思那就是假的,效果也很理想,巨佬們紛紛願者上鉤,受到‘科學治理、唯物治理’的誘惑,主動以子侄的名義給謝雙瑤寫信,算是又邁出了一步。


    其結果是,謝雙瑤還得拉於縣令、王舉人這樣的讀書人來解讀話外之音,因為她是看不太懂的。目前看來,這兩人對重修曆法、天候變化、推廣農業科普、進階算學都有極大的興趣,也不是不想參與,但二人各自存在著一些顧慮,如李我存,他擔心親自來到買活軍這裏以後,便走不了了,其次是或許會被迫放棄自己的移鼠信仰,隻能改信無生天妃老母。


    這個疑慮還是很好打消的,但徐子先主要的顧慮就務實得多了,他憂慮的是族人的安全,這一點謝雙瑤覺得很實在,而且很有普遍性,現在很是有一些賦閑在家的官員、士大夫,看到周報之後,對買活軍發生了很大的興趣,但又有重重顧慮,隻能先派些子侄過來看風色。


    是該拿出個解決方案來,而且在謝雙瑤來看,這是一件很簡單的事,當反賊就是這點好,沒有什麽道德包袱。


    “分兵約四十,開一艘小福船,以買活軍的名義在沿海進行‘劫掠’,開展劫掠反繳獲形式的貿易……論證可行性……第一個劫掠目標就定在華亭鎮,嗯,要記得帶糖去,用糖換棉花問題應該不大,另外要先問問徐家有多少人要上船,空出艙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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