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姐!”


    “六姐威武!”


    “六姐威風!”


    兩邊的高船上不斷傳來了歡呼聲,不論是男船女船,都有水手伸頭出來為謝雙瑤叫好,她開著摩托艇在大船中左右穿插,很快便開到了船隊最前方,麵對著萬頃碧海高高地喊了出來,“嗚呼——爽!”


    這是航程中少見的舒心時刻,謝雙瑤感覺一整天的煩悶和嘔心、眩暈都已完全消褪,隻需要二十分鍾左右的兜風,她就能從暈船的後遺症中恢複過來:雖然她也沒少坐過輪船,到海邊也玩摩托艇什麽的,甚至還玩過皮劃艇,按說水性是很好的,但謝雙瑤也沒想到,她居然會暈這種古代的船……


    其實現代帆船她也玩過幾次,顛簸感更強,但因為是自己在掌控,就不容易暈船。所謂開車不暈坐車暈,其實就是這個道理。哪怕她坐的已經是相對最大最穩的福船,和後世的萬噸巨輪比起來,還是猶如小玩具一樣,一進外海,謝雙瑤就覺得顛簸得厲害,這次行軍的體驗是真的不怎麽樣,她暈船又不敢吃暈船藥——吃了藥一般都嗜睡,而謝雙瑤在船上也還是有各種會議的,隻能是偶爾乘摩托艇兜兜風,調節一下,逐漸去適應了。


    海風吹得衣袖鼓脹,開了一圈,她盡興了,回到座船邊上,上頭已有繩梯放下,謝雙瑤抓住繩梯,心念一動,摩托車便被收了起來,頓時又引來了一陣喝彩聲,她覺得還滿奇怪的——自行車、手表,這明顯都不是屬於這世界的東西,那她的異能肯定也是大家都能猜到的,但即便如此,每次她展現異能還是能招來雷動掌聲,士兵的士氣也會因此顯著提升。


    好在她身邊的近人對此多數是熟視無睹的,他們對摩托艇是特別熟悉的了,謝雙瑤拿下雲縣之後,曾經多次測算海域深度,又找船開往外海,尋找港口船舶的釋放點,當時的結論是,如果她想要帶多人一起去看大船,那必須有一艘本地的木船搭載眾人到外海,然後她再開摩托艇走個一百多米遠,然後才能把集裝箱船放出來。否則她就得自己往外辛辛苦苦的遊一百多米——這集裝箱船釋放的一瞬間,海麵會因為排水而掀起大浪,小舢舨很有可能被掀翻,那危險性還是滿強的。


    除此以外,摩托艇在海戰中也能起到奇兵的作用,試想在大家都遵循風向,操帆作戰的年代,在我軍撤退的時候,本來按風向是絕無可能被追上的,但此時如果有十幾艘咆哮風浪的矮舟,碎波而來,用加裝了金屬撞角的尖頭給船身來上這麽一下……即使他們沒有攜帶任何別的武器,這都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更不說能買活軍動用摩托艇的時候,肯定不會隻帶一個撞角,不帶些別的東西。


    當然了,這種摩托艇的使用是無法脫離謝雙瑤的,其時間和馬力也並非無窮無盡,隻有謝雙瑤能及時地給摩托艇加油,不過無論如何,這點油那還是有的,而且也不難搞,這本來就是港口都要配備的東西,加油站也在附近,雖說和船用油無關,但短時間內維持幾十艘摩托艇、幾十輛汽車的使用問題還不是很大。所以海軍操練時,謝雙瑤便下令參謀班子把摩托艇的使用也編列進戰術中去,作為備選。


    此刻即便還沒和十八芝水師匯合,在列的幾乎都是完全沒有實戰經驗的新水軍,但她也是絲毫不慌,總的來講,有她在的戰爭,買活軍根本就輸不了——這不是盲目自信,是客觀陳述。


    “舒服一點了。”


    上船以後,她先在鼻子下頭抹了一點薄荷精,這才靠近下屬們——這船上味道也真的不好聞,謝雙瑤覺得氣味或許是她暈船反應很重的原因。在船上待了七八天,別說洗澡,抹身都沒有水,又不下雨,每天還出汗,現在所有人聞起來都和鹹魚似的,事實證明,什麽女孩子天生就是香香的,沒這回事,真正做活、出汗並且洗不了澡的時候每個人都不好聞。


    “今日的公文都放在書房裏了。”渾身餿味的小吳冒頭說,“有陸將軍、謝將軍的信,還有本期報紙的樣稿,最好今天能把回函發出去。”


    大領導離開領土出征,就意味著巨量的公文來往,一般都會有專門的信使傳遞消息,買活軍也不例外,短波電台不是用來傳公文用的,謝雙瑤讓謝大哥從彬山出來,到雲縣代替她坐鎮港口主持後勤,其餘領域的事情都有人留下負責,大部分公文都是送來她這裏觀覽備份的,需要立刻做出指示的東西不多。


    隻有《買活周報》的文章,需要她的點頭——為了這次出征,謝雙瑤提前定了好幾期的頭版文章,出兵前的宣傳、告知,出兵後的戰報、打下泉州以後的後續安排,這些都是提前準備好的,要修改的也有限,可以通過對講機來實行,到時候實在不行就口述些簡短消息也不錯。她在船上也帶了一個戰地記者,本來是打算帶張宗子的,但他還不算完全的活死人,而且也沒有受過軍事訓練,又不會遊泳,在戰船上或許會添亂,所以還是讓買活軍本土出身的記者小廖來了。


    外界條件越惡劣,謝雙瑤就越要獎賞自己,她把自己關在艙內,先掏出空氣清新劑噴了下,這才開始看文件。其中一份很厚的是賬本,買活軍出征以來,雲縣那裏每日結算的糧食、火器等開支,謝大哥時不時會發賬目小結過來,還有如今的庫存盤點表。此外還有本月的生產完成匯報,下個月的生產安排。


    她認真看完了這份,又翻閱了一些送來的非緊急情報,目前京城似乎還沒對買活軍出征泉州的事做出反應——因為不想讓朝廷進來摻和事,她把黃謹派去葫蘆島運送遼餉了,倒也算是名正言順地支開黃謹,讓他遠離漩渦。而算算時間,七天前發的報紙,隨後就馬上出征了,消息送到武林就要十天,從武林快馬發到京城還得十多天,也就是說現在消息還在路上跑……朝廷表態能在報紙刊發後一個月拿出來,都算是快的了。


    如果京城那邊的反應比這個時間點要顯著地快,那就說明錦衣衛的情報工作做得還不錯,離開了黃謹還能拿到比較保密的消息,當然同理可以反證,買活軍這裏的保密工作就做得不太好了。


    泉州水師那邊,倒是應該收到消息了,正在緊鑼密鼓地備戰,不過這一次十八芝傾巢而出,再加上買活軍的後勤,實力是遠遠高於福建水師的,福建水師現在攏共也就兩百多條船,如果沒有羊城港


    的支援,他們隻能打小船隊的遭遇戰,和十八芝的大規模會戰都打不起。謝雙瑤的想法是,到達泉州港外,先圍而不打,試探水師戰意,如果水師決意破釜沉舟,那麽就不好意思了,要是他們有意逃走,她也可以網開一麵,放一部分水師逃往羊城港,傳播買活軍的威名,再把剩下的好船都包了餃子。


    “哦,大紅寫信來了,還有二哥。”


    關於勒石合約,其中許多內情,買活軍所有使者都從自己的視角寫來了報告,謝雙瑤對陸大紅這姑娘總體來說還是相當讚賞的,目前來說,她們隻在傳播迷信上有過不一致,其餘時候陸大紅都能很好地執行她的戰略意圖,隨機應變的能力也不錯。尤其是她的工作日記,謝雙瑤是很喜歡看的,陸大紅善思考,很多時候能給她補充本地人的視角。


    “居然遇到了這樣的難題。”她先看陸大紅的信,“這和徐先生對開戰宣言的評價幾乎一樣……”


    如果有兩個高級人才,不約而同地提出同樣性質的問題,那麽謝雙瑤認為就該引起重視了。買活軍在上周的周報中,刊發的作戰宣言主要是給他們的活死人看的,風格相當的務實,就是解釋了一下為什麽要出兵泉州:今年泉、鷺一帶的旱災很嚴重,可能是要顆粒無收了,那是要死人的,買活軍本著樂於助人的風格,決定在泉州推廣他們的土豆種植,但這件事是一定會受到本地官府阻撓的,因此買活軍就決定先發製人,把握寶貴的農時,在夏天完全到來之前趕緊種點耐旱的作物下去。


    這的確是實話,至少是此刻的實話,如果今年泉州沒有旱災,那謝雙瑤就會找別的借口,這本來就是計劃中的擴張,隻是一場旱災讓買活軍改變了自己的布局——本來他們是打算把種糧發到山陽道和關隴道去的,那裏已經連續幹旱了幾年,謝雙瑤認為有必要避免出現真正慘絕人寰的人道主義災難,也可以在水路網之外散布買活軍的美名,賣一賣《買活周報》,讓私鹽販子們的步伐走得再遠一些。


    但徐大人和沈編輯讀過宣言之後,都有不同的看法,沈編輯以公事公辦的務實態度指出,這不是一篇合格的檄文,格局太小,並無大義,無法收到削弱敵軍士氣的效果。謝雙瑤很不解,“我都說得這麽明白了,泉州的地方官壓根沒辦法救災,難道他們不會因此自慚形穢,進而不敢麵對焦急的百姓們嗎?”


    沈編輯就久久地凝視著謝雙瑤,把嘴抿了起來,而徐大人則指出,對泉州的征服,以及對雞籠島的吞並,是買活軍勢力範圍一次大的擴張,等於是上了一個台階,哪怕是泥腿子義軍,當他們牢牢握在手中的地盤有半個省之大的時候,也都端出了自己的政治口號,這篇檄文或許可以加上一些初步的政治理念宣講,這樣是有助於凝聚人心的,也會有認可理念的俊傑主動前來投奔。


    聽起來是很好,謝雙瑤便問徐大人,政治課本編寫出來沒有,徐大人就馬上支支吾吾,顧左右而言他了,於是這件事也暫時擱淺了——要把他們想要的那一套端到此刻來,本土化工作不是那麽簡單就能完成的,現在華夏曆都還沒有編完呢,徐、李兩先生帶著一幫學生每天大部分時間都在忙這個。


    成功擊潰催稿黨,謝雙瑤逃過了寫作任務,但陸大紅的疑問,也讓她意識到,隨著地盤逐漸擴大,麾下來自五湖四海的幹將越來越多,很自然地便會出現認同問題,買活軍的確需要一個總綱要,來囊括天下人才,讓他們自覺在買活軍的框架中能找到一席之地。


    當然,在謝雙瑤看來,這其實是個不言自明的問題,但這是個國家、民族的概念本身尚未明確的年代,的確如陸大紅所說,大多數人隻知有敏朝,而不知有華夏,有中國,當然,對少部分——大概占了總人口10的讀書人來說,或許他們已經初具了國家、文明的意識,否則曆朝曆代不會這樣重視修史,修築史書,實際上便包含了對上一個朝代的承認與繼承,仿佛因此實現了國祚的傳遞。但,這種意識仍然是相當朦朧的,而且僅僅局限於最上層的知識分子之中,一些普普通通的讀書人,譬如說謝雙瑤前陣子剛接見褒獎過,還有點印象的於大郎,他會對這個問題有明確的解答嗎?


    不會的,於大郎的認知水平估計也就和鄭地虎差不多,他們都無法容忍外夷——在鄭地虎這裏是西洋人,在於大郎這裏是建賊——對華夏的統治,有趣的是,鄭地虎從沒想過建賊會取得天下,而於大郎對西洋人的認識也非常的有限,但他們的看法是類似的,敏朝大概是已經不行了,新的王朝,如果由一個‘自己人’建立,雖然不滿意,但也是可以接受的,但是‘外人’就不行。


    這是有初步朦朧國家、民族意識的看法,但也有很多人是不這樣看的,譬如鄭天龍,他對於‘內外’之分似乎便並不敏感,從陸大紅的信來看,海盜中具備強烈內外意識的人不多,他們認為買活軍也是‘外’,但也可以毫無心理障礙地和買活軍合作。鄭地虎這種人似乎是海盜中的少數——這也不奇怪,這些海盜中,有一些甚至會勾結倭寇,或者假借倭寇之名來擄掠沿海,能指望這樣的人有什麽‘內外’的意識?


    一直以來,也並沒有文章給予這種行為一個明確的定性和區分——對封建王朝來說,你造反是叛朝,勾結倭寇擄掠地方也是叛朝,這是一個性質的行為,都是十惡不赦。所以這些海賊也就更加的心安理得了,包括如今各方的義軍勢力,兵痞軍閥,他們心中全都缺乏了對於‘內外’的認識,引建賊入山海關也好,和建賊暗通款曲大做走私生意也罷,都是一種心理現象的反映:一旦背叛了朝廷,就等於是背叛了所有,當一個人背叛了所有的時候,他便完全不覺得背叛了‘華夷’、‘內外’,還有什麽需要掙紮的了。


    既然如此,在這種事上要說多麽的責怪晉商、海賊又或者是未來的軍閥……這都是沒有道理的,一個概念,隻有在被發明了之後,才能去談論違反它帶來的後果、招來的指責,謝雙瑤覺得現在已經到了發明這個概念的時間。


    她要給這個遊戲裏的所有玩家,都再加一條規則。


    “小吳,信使還沒走吧?”


    “沒有,有什麽要馬上回信的嗎?”


    “有,下一期的頭版文章要換,讓他等一會,我馬上寫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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