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一個很好的政策,很可能會收到意料之外的結,而且這結往往是隱『性』的,沒有發酵到一濃度的時候不會輕易顯示出來。比如,在體力工人,尤其是流動『性』很強的建築工、修路工群體裏,非婚關係的普遍『性』,相信如我們沒有調研的話也很難完全認識到。”


    謝雙瑤當然不可能永無止境跑下去,她隨扈之間有種心照不宣的默契:她想己逛逛,一個人都不帶,但隨扈要抓她去跑行程,倒也不是擔心她的安全,但是一般來講,領導邊的人都傾向於消滅領導孤外出的喜好,謝雙瑤也能體諒他們的緊張,所以跑個一會兒,享受這種刺激的追逃感之她就停了下來,小吳也沒怎麽責怪她,隻堅持,“至少要帶兩個人——我們可以裝成你的工友!”


    “唉,你不行,你這個氣質太不像工友了,一看就是吏目!而且絕是管財務管人事的,不然都不起你那高高在上的勁!”


    小吳便氣得立刻拿出一塊紅布來包頭——做活的人,包頭是很常見的,尤其是現在越來越常見了,因為布便宜了,而且泥點子濺在布上總比濺在頭上好。謝雙瑤不禁哈哈大笑,“你的穿上龍袍也不像太子啊!”


    兩個人討價還價一會,最終謝雙瑤還是讓步,接受小吳以親戚的份走在她邊,其餘幾個隨從散在人群中不遠不近的跟,兩人一邊談談在榕城發現的問題,“其剛剛那個阿霞就考慮得很清楚,這種非婚關係要消滅起來成本太高了,尤其是於建築隊的負責人來,成本最低的辦法就是直接不雇傭女工,完全消減男工的欲望。因為男工的力氣是不可或缺的,而且他們也能通過學習去習得手藝,女工在這一行沒有什麽不可取代的優勢,而且現有的女『性』勞動力,能負荷得起工勞作的畢竟是少數。”


    “這不就是你的社會分工嗎。”小吳,“女『性』更傾向於體力要求低,技巧要求高的活計,比如繡娘、紡織這種,咱們的規劃中也比較鼓勵女『性』去做財務、工程師,都是體力要求更低一點,腦力要求高。”


    “這不矛盾,按天生特『性』去進行工作分配,不妨礙你要去解決這從事體力活的女『性』的問題。否則男『性』永遠比女『性』就業優勢大,畢竟不用生孩子、『奶』孩子,力氣大,而且手也不見得就不巧了。”


    謝雙瑤,“我記得我過的,這種優勢哪怕隻有一點點,帶來的也是很大的區別——拋開其他因素不談,當體力勞動的供給者隻有50,而技巧勞動的供給者卻隻有100的時候,體力勞動的價格就一會上漲。當然,現在這個問題不會顯現出來,因為本男女人數就不平均,體力勞動的競爭已經很充分了,技巧勞動腦力勞動的供給者卻還很奇缺,所以這時候任何一個勞動者,不分男女,隻要掌握了技巧知識,都能得到原來沒有的機會。”


    “但是我們這裏現在已經很少有溺嬰的事情了,去年幾縣的男女出生比已經基本接近105:100,算是然出生比,而且夭折率也相差無幾,這也就意味五年,新的勞動者男女比例將趨於正常。到時候現在這批勞動者還正當盛年,競爭如開始充分,男『性』的這點優勢就會被不斷放大,如我們放任市場在這幾年間由競爭,那麽到時候女『性』的就業就會感到很受擠壓了。”


    “當一女『性』勞動者從技巧勞動腦力勞動的競爭中被淘汰下來,想要回歸到體力勞動裏的時候,就會發現,因為幾年前,我們沒有做好市場初期的培育工作,所以她們在體力勞動裏處於一個非常不利的位置,哪怕是男『性』付出了一樣的勞力,但卻很難收獲一樣的報酬,因為整個行業的大方向就是不願雇傭女人,她們的報酬要先扣掉這一部分‘歧視稅’。”


    小吳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掏出錄音筆開始錄音了,手裏的筆記本也在草草記一關鍵詞,這都是可以寫到學習班材裏的一思考,她在這裏把工作做了,就能省去謝雙瑤的重複勞動。她,“如從那個阿霞講述的角度來,的確雇傭女『性』沒有太大的提升,反而可能引來其他的麻煩,尤其是我們的政策還是如此,隱患更大,那建築隊的東家一是不要女娘的,這似乎也可以解——倘若沒有價錢上的優勢,他們憑什麽要雇女娘呢?”


    “確,商人逐利這是天『性』,就像是非婚關係也是出於天『性』一樣,任何試圖違反天『性』的舉動都是事倍功半,很難收到好效,往往還適得其反。”謝雙瑤承認這是個棘手的問題,“我們的政策隻能保證有頭有臉的人能管好己的東西,但保證不了這種本來就比較底層的百姓去管好己,尤其是這種事還兩廂情願的時候,你去管吧,吃力不討好,你不管吧,阿霞這樣的女工就會受到連累擠壓。”


    “關鍵在於為什麽會有人心甘情願的去做那種事。”小吳很不解,“又不是現在沒有活做,吃不起飯了——”


    “一,從前的苦日子過多了,思想方式一時沒轉變過來,二,從前是小範圍兼職,染花柳病的可能『性』不高,低估了健康風險,現在來到外做事了,還沿襲了原本的老思想,三,不論你怎麽去糾正,去勸導,隻要人群大到一的數量,就總有『亂』選的人。”


    像小吳這樣的姑娘,逃荒已經是小時候的事了,記憶成型時,彬山的日子就逐漸好過起來,她於‘外頭’的勞苦大眾還是有很強的隔膜感,在觀念上有‘何不食肉糜’了,她們難以想象怎麽會有人在有選擇,且己也不是不能吃苦的情況下,還願意鬆開褲腰帶去從事有償的不可言之事,隻為了給己多增加一點收入——哪怕是多給一勺菜的好處也好。


    謝雙瑤雖然沒吃過苦,但得益於世發達的信息,還是比小吳更能描繪這種人的邏輯,而且她會做田野調查,譬如剛才阿霞的姐妹們聊了聊天,大概的畫像就出來了。“不是有個笑話嗎,隻要是個投票,就沒有選項會得零票,哪怕問題是‘你願不願意吃屎’,投票一開你就會發現,樣本大到一數量的時候,屎都有人願意吃的。”


    不論如何,不管再怎麽不能解,這種問題也還是要解決的,因為除了幾年的遠景之外,擺在眼前的就是非婚關係帶來的疾病傳播。尤其是建築隊、修路隊都是流動『性』很強的職業,工友也相不固,隨便勾勒一個模型:每年冬閑,女娘從家鄉去城市打工,在城市中發生非婚關係,回到家鄉,留守家鄉的丈夫則發生了婚內關係,來年冬天她再度外出,去往新的城市新的工友做活,留在家鄉種越冬作物的丈夫則留在本的一女娘發生了非婚關係……


    這麽來回幾次,關係網很容易就牽成數百個人的大網絡,隻要有一個人有病,花柳病就這麽多點開花傳播開來了,這種病害社會發展當然有負麵影響,任何一種疾病,官府要承擔的社會成本都比個人要高。小吳是知道這個道的,因此她很重視阿霞所反映的這個問題,在紙上寫了好久,這才感慨道,“但雲縣、臨縣那方似乎就沒有這樣的問題,是鄉間民風淳樸,還是另有原因?”


    “那方不都在本做工嗎?這個問題肯是在女工跨域進入到男工多,平時又相封閉的行業開始尖銳化。”謝雙瑤隨口,“還有就是要查一查了,是不是的沒有發現,還是發生了但是並沒有上報,都是私下了了,這要搞清楚的。”


    這就又牽扯到另一個問題了,那就是吏治的清明度,是否所有辦事員都能按照要求,完全誠上報遇到的所有情況。如雲縣是的沒這樣的事還好,如有,但卻沒有報上來,那衙門就要重新評估己的掌控度了,新一波的思想學習也就勢在必行,或者基層吏目要迎來一次肅□□氣的大動作。


    小吳一邊飛快記錄,一邊點頭,剛才兩個女孩在追逐中所體會到的短暫的快樂,已經悄然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吏目的深沉。“其這麽,還是有很多辦法的,一,還是要提高建築隊修路隊的準入門檻,不能讓私人濫辦,最低最低也要私合股,這都是要命的東西,開放給私人的時機顯然還沒成熟。”


    “二便是要更改考核,要麽就去掉隊長的扣分,要麽就增加獎勵,譬如聘女工能得到一加分什麽的——當然,如是采取獎賞的態度,那要加強監督,不然又很容易變成吃空餉掙加分了。”


    以目前買活軍的情況,肯是傾向於萬事都由衙門出錢官營的,一旦官營,衙門於行業的控製力就強,有政策容易往下推行,如備人才充足,吏目也是戰戰兢兢不敢不賣死力。而且最重要的一點是,因為買活軍的行業標準外頭不同,不是己培養的吏目,根本也不懂得事情該怎麽做。那外頭的東家就算有錢也找不到人,修路、修房無不是如此,小吳想了下,又,“我老吏目的忠誠還是有信心的,老盤應當是的很少有這樣的事,若有,便一人不報,別人也會報上來的,他們彼此散處方,難以通信,也很難在這種事上串通什麽。”


    的確,拋開民間謝六姐『迷』信版的虔敬感恩來,這也是製度拿捏人『性』的方,有點子囚徒困境的意思,因為不知道別的同僚是誰,會不會把所有問題都如上報,幾乎所有吏目的最優解就是把己遇到的所有問題都報上去,如此方才能立於不敗之。謝雙瑤也點頭,“這就是規矩的好處了,所以任何時候都要去發現打擊潛規矩。潛規矩的危害比傳染病還要更大,主要就在於吏目失控上。”


    今天來榕城這裏,還是她起事以來一次進入福建道的省會,謝雙瑤之前在海上主持把泉州打下來,並入駐辦之,就直接去雞籠島了,於福建道上下的戰事她倒是不太擔心,拿下泉州之,總結的經驗已經挺夠用了。


    買活軍能造很好的『藥』包,就火器的造詣不知比各城的守軍要高了幾條街,就如同打下榕城的過程,守城方的優勢完全被技術代差抵消,他們的攻防重點還在城門、牆頭、護城河的時候,攻城方的戰略手段已經完全超出了他們的想象,這也是為何火器時代之,各大城市逐漸放棄磚石城牆,大家或遲或早都會發現,這東西在火器麵前壓根是『毛』用都沒有。


    拿下泉州,買活軍的部隊來,最重大的意義便是士兵終於投入了戰,有了鐵與血的氣質,傷亡雖在所難免,但部隊的收益也是巨大的,買活軍所掌握的先進戰爭手段,在戰中得到了驗證——不但海戰無敵,攻城也占有絕的主動。


    買活軍的軍紀、軍規,也經受住了考驗:破城戰打了幾場,不乏混『亂』場麵,但買活軍的行伍並沒有搶掠百姓,甚至在泉州戰中還發從潰兵手下保護了手無寸鐵的百姓,在城破收拾殘局的行動中,也能做到不收受賄賂,‘顆粒歸’,且出現了不少援助百姓的感人事跡,有力破除了此時普遍的錯誤認識:‘兵者凶器’,一個好好的漢子去當了兵也會變得貪婪凶狠,拿上刀見了誰都砍,見了什麽銀子都要,除了恩主將官之外根本沒人能轄製得了他們,破城倘若不大掠個幾天,軍隊是要嘩變的。


    事上,平時就吃得飽、穿得暖,有課上,有人管的士兵,哪怕上了戰場也還是會服從管,也還是會把百姓們看做己一樣的人,敵凶狠百姓藹又不矛盾,士兵又不是傻子,隻能容得下單線程思考。謝雙瑤是如此相信的,也的確按照己的相信帶出了這樣一支兵,她此也不無得意。


    這兵士吏目構成了一個整體,都是買活軍統治體係的一部分,按照她的預想,福建道在這樣一個統治體係之下,經過一年到兩年的消化,將會完全被‘買’化,謝雙瑤也想到期間將會浮現種種問題,不過具體呈現出來時還是有點頭疼,更不免感慨,人雖然有千百種個『性』,但大數據卻依舊會遵循某種規律。不論法律怎麽,活躍的市場經濟還是一會帶來活躍的非婚交易。


    “除了民眾救之外,還是得多管齊下,要讓醫療方麵做好準備,做個花柳病專題,這是一,二的話青黴素土製要加速了,我們有高純度的母株,繁殖上要做到又快又好,這東西可以治花柳病,用處在是很多。三就是你剛的,政策上也要調整,你回去部署一下,相關部門的人列幾個方案,形成文件給我看看。”


    榕城現在到處都是工——除了三坊七巷內的住戶多有體麵的磚瓦院子,西門、東門那方,百姓住的窩棚區幾乎都要拆,而且路也要修,青石路麵那是隻屬於上等城區的東西,窩棚區全是土路,沒有下水渠,每年台風季節淹死人是家常便飯,城裏的河流也要疏浚,不能由它臭下去——這河裏以前時常還能發現死人呢。


    謝雙瑤現在算是習慣了古代的城市風貌了,從雲縣到臨城縣,再到長溪縣、泉州、榕城,基本都是這樣:好的方,是還不錯的,但占的大小在現代人來看簡直小得離譜,很可能一座城也就是世的大學城大小——這還是大城市了,雲縣那種方,城關就世比較大的小區差不多。


    就這麽點方,裏麵能看的部分,又隻有幾分之一了,可能就是大學裏學樓的區域算是較好的,其餘廣泛的域全都不體麵,現代的天竺比隻強在沒那麽臭——但也還是臭的,因為城市規模一大,很可能就有方沒人收糞,那麽排泄物到處弄味道也一樣不好。這就是古代的城建水平,雖然也劃分坊市管,但並沒人坊市內會有多體麵。


    就這樣的城建水平,再加上到處都修路,逛街在是沒什麽好逛的,全城上下現在也隻有一處南街還好逛逛,南街逛逛,兩個人不覺又回到超市門口,小吳走去街麵的小攤,買了兩碗榕城魚丸回來,遞給謝雙瑤一碗,道,“莫再跑了,就算我請你!”


    謝雙瑤立刻,“回去報銷,讓他們都去買一碗來吃。”她端詳了一下,端起來喝了一口,“味道不錯,比那個肉丸好吃,那個木金肉丸誰想的,做成那個樣子,不好吃又不好看,誰吃得下去啊!”


    “啊,我覺得還不錯啊。”小吳杠她,“老百姓喜歡嘛,又吃不起肉,那東西吃起來像肥肉,也叫作肉丸,又便宜,然多得是人愛吃。”


    謝雙瑤偏偏就是不喜歡蔬菜裝肥肉的口感,她噦了一聲,“不了不了,再要吐了,還是包心魚丸好吃。”


    幾個護衛跟了一路,現在得到指示,也聚在小攤邊上買魚丸。謝雙瑤偷偷『摸』『摸』往碗裏灑了點胡椒粉,也給小吳來一撮,兩個人站在超市門口吃魚丸,這湯上頭灑了水芹菜,有胡椒提味在是鮮香不已,是一種誘人的濃香,勾引得來往閑人都多看了幾眼。


    兩個人有一會沒話,都在吃魚丸,這魚丸加了澱粉,相當彈牙,中間肉餡咬開了就是一口香甜無比的油汁,很適合剛剛跑動過的兩人。小吳便沉思問,“這超市東西也不貴,但生意卻不太好,來看熱鬧的人很多,正買的人卻很少,按道來,不該啊,六姐,你這是為了什麽?”


    謝雙瑤剛也在想這事兒,她這次來看到的東西,幾乎都在意料中,隻有超市門庭的冷落是讓人不解的,這會兒是下午上班上課時間也罷了,剛才中午時分,偌大的超市也不過就是幾個客人在結賬,這樣的客流量顯然無法讓人滿意。“是不太應該,這件事得好好盤盤了。”


    她決道,“走,去榕城衙門裏幹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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