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考83分,不錯!趙忠義,你的進步挺大啊,居然提了十幾分!”


    這次月考似乎比上次要簡單些,閹人們的成績都有不小的提升,會議的氛圍也因此相當熱烈,人人高興——對大多數閹人來說,這是他們有生以來第一次接觸學識的機會,哪怕便是成功入宮做事,也不是人人都能被選入內書房讀書,隻是比起在宮外多了一絲識字的機會而已。


    很多閹人來到買活軍這裏之後,對於知識的廉價都感到吃驚,因為他們原本哪怕在宮中,也是要想方設法地給老太監送禮說好話,才能跟著認字,老太監的教學也十分漫不經心,倘若不是機靈到了十二萬分,學了也和沒學差不多,因此,普遍的來說,閹人們多是需要從掃盲班上起,逐漸學習拚音的。


    但是,和別的男丁不同,閹人們學習的熱情是十分高漲的,這些無父無母的苦命人,從快要餓死的絕境裏來到這裏,心裏也很清楚,自己一輩子都不會有後代,隻能是活到老,做到老。想要老來晚景不太淒涼——在買活軍這樣的環境下,那就隻能是好生做事,到老了,留點錢財傍身,或者還有收個樣子給自己送終的機會。若是老了手裏無錢,誰來理你?隻能是去扶弱院等死。


    沒有了結婚生子,讓孩子養老的指望,也就等於沒有逃避的借口,閹人的事業心普遍很強,這是讓恩人太監王知禮很得意的事情,他多次向義子黃謹吹噓,說自己做了一件一舉三得的大好事,閹人們有了活路,買活軍這裏有了出名肯幹又能幹的勞工,而且,這些閹人對謝六姐忠心耿耿,也是最擁護她的一批人。可以說是送了謝六姐一份厚禮,也不算自誇了。


    的確,閹人們對謝六姐的熱情,是非常容易理解的——他們的苦,和買活軍無關,完全是在敏朝承受的折磨,來到買活軍這裏以後,感受到的隻有買活軍的好處,明明不關買活軍的事,謝六姐卻還是安排大夫做了尿道修複術的研究,也考慮了他們生理上的難處——還讓他們上學,甚至於,茅廁裏還設了隔間門,雖然這最後一點或許不是特意為了他們著想,但這些特殊的男人還是能感覺到,自己在買活軍治下的生活,完全自由,而且——完全地受到了尊重。


    就像是所有被壓迫的人一樣,一旦解除了自己的壓迫,他們就完全地投入到了解放者的隊伍裏去了,這些沒讀過書的閹人,越是原來過得落魄的,如今便越是虔誠,對於買活軍的所有教材,一律全盤接受,常平康之前就留意到一個很有趣的現象——除非是真的很愚笨的人之外,其餘的閹人,不論怎麽偏科,政治分數一定都是很高的。因為他們完全是打從內心地相信謝六姐關於大同社會的說法,畢竟,正是這樣的理念讓他們有了一條活路,閹人們又如何能不狂熱地信奉這樣的教派呢?


    倒是常平康這樣,在來到買活軍之前已有了一定的文化,一定閱曆的閹人,他們雖然也過上了比之前更好的日子,但心中或許總還是帶了一絲保留的。他的考試分數倒是不差,但做政治考卷的速度比別的考卷更慢,因為常平康需要思索什麽才是能拿分的標準答案,不像是別的閹人,隻需要把自己狂熱信仰的那些教條寫上去就行了。


    有這種沒有退路的勁兒在,閹人們的成績往往不算太差,這個群體的素質要高於一般人,主要是因為精神不夠堅韌、□□不夠強健的個體早就被篩選掉了,能夠成功到達買活軍這裏的閹人,往往都混得很不錯,而且這還不是閹人中的精英——真的若是那些去過內書房的內進士都來了會裏,那會裏向學的氣氛可要更濃鬱得多了。


    在常平康來看,衢縣分會的兄弟們,發展軌跡和雲縣的也差不多:剛到這裏的時候,都是按照官府的吩咐,做些掃地搬磚的雜活,同時專心上掃盲班,大概用一個多月的時間門掌握拚音,從掃盲班畢業,隨後繼續在初級班就讀,這時候就可以換工作了。


    意外的是,閹人的用工,在買活軍這裏是很受到歡迎的,最受歡迎的行當令人意想不到——是建築隊,各地的建築隊都很喜歡招用閹人,因為閹人為了養生的緣故,普遍習練馬步,還發明了一個不倫不類的叫法,叫做‘清淨金剛功’。練金剛功的閹人,腿腳力量強,體味少,耐力足,而且非常好管理,減少了滋事的機會,和女建築工雜處也不會惹來議論……


    對於建築隊的隊長來說,如何避免隊裏的桃色緋聞,一直是最讓他們頭疼的事情,買活軍這裏的票唱活動是非常少見的,但絕不是沒有,有組織的交易減少了,但帶有一半戀愛性質的野發交往,不可能完全避免,這種事情,不論是被舉報,還是沒談妥鬧出來了,那都是犯罪,如果是交易,男女雙方一起治罪,如果是□□,工人自己要被抓去苦役,情節嚴重的要砍頭,而且還要罰錢、扣隊長的政審分。


    有這幾道緊箍咒在,隊長們對工人的管束一向是非常嚴厲的,近乎軍事化,但即便如此,年輕人口聚集,流動性又強,建築隊依然是一個桃色韻事頻出的地方——就算你能管得住男工不出宿舍,能管得了他們在宿舍內部做什麽嗎?


    常平康之前接待會務時,也聽到不少沒上報紙的秘辛消息——說是在建築隊發生了一起聚集性的花柳病傳播,女工都沒事,出事的是男工那邊,一個隊裏一小半人都染上了,患處都在□□附近,一看就知道是在進行契兄弟的結拜活動,而染病人數之多,讓述說這個傳聞的男吏目自己都震驚不已。


    這是鬧出來的,沒鬧出來的呢?對於要管理這些工人的隊長來說,煩惱百出,全因塵根而起,割以永治,少卻人世紛爭。閹人養老成不成問題,日常生活是否有不便、痛苦,他們不是太關心。他們最關心的隻有閹割帶來的好處,尤其是官閹,早閹的那些閹人,連欲念都沒有,總不會帶來什麽麻煩了吧!


    但凡是有聚集性、遷徙性,需要組織性,又是男女雜處的行業,都很喜歡雇傭閹人,因為閹人並不好勇鬥狠,性格也多數柔媚服從,很適於加入生產,還有人傳說,六姐會效仿九千歲,專門挑選閹人,組成一支‘淨軍’——敏朝的淨軍,高峰時人數也有四萬之多,都是從自閹者中選□□的,落選的人數隻有更多,可見敏朝自閹者的數目,說有數十萬,實在是不算誇張的。


    不過,哪怕不設淨軍,眼下的崗位也淨夠他們做的了,這些閹人中比較強壯的,都願意去建築隊做事,因為的確很賺錢,而且還能學到手藝,隊長也喜歡提拔他們,尤其是有女大工的建築隊,是優先聘用閹人的。也因為閹人做建築工的多,清淨長壽促進會在各地的分會,人員流動很頻繁,消息也傳遞得快,大家說完學習上的事,就開始結對子,一些外地來的建築工,急於補習算學,找不到足夠多的老師,大家又商議著由會費請一個老師回來,開個大課講數學。


    也免不得聊些別的事情,譬如一些在商行裏做事的閹人就站在一起,聊著雇主之間門的八卦——除了建築工之外,本就讀書識字的閹人們,許多都去商行裏做知客了,這也和一些商人根深蒂固的看法有關——普遍認為


    閹人比較細心,天生會服侍人,尤其是一些常出太監的地方,自古流傳的就是一整套伺候人的手藝。


    那些大商人,倒也不敢公然繼續收用仆人,買活軍這裏沒有仆人,隻有雇工了,而且,連謝六姐也隻有兩個勤務兵,民風簡樸,商人們也不敢高調奢侈,但是,為自己的商行聘幾個閹人,專門迎來送往,安排酒席,順帶著為宅子裏操辦雜事,這還是可以辦到的。對於他們這些雇主來說,則是暗自過了一把皇帝癮——咱也享受了被太監伺候的滋味不是?雖然也不敢叫人跪拜磕頭了,但端茶倒水、敲肩捏腳,一整套祖傳的推拿手藝,可比江陵推背師傅要強得多了。


    沒入宮的,去建築隊,有入宮或者身上有傳承的,找工作更簡單,也有在商行中做事的,也有自己出去開推拿館的——買活軍這裏的浴室,一概不許開設浴池,所以也就沒有搓澡這麽一說了,推拿館生意居然很不錯,有時閹人也和盲人合夥——買活軍這裏的瞎子,也沒法算命了,於是一個個盲先生便都合攏天眼,主修捏骨去了,偶然有一兩習性難改,在推拿時捧幾句骨相,雖然犯了買活軍的忌諱,但也能多收幾個賞錢,說起來日子倒是過得比原本那有一搭沒一搭賺些算命、風水的錢要穩定得多。


    還有一些如常平康這樣的閹人,是被官府招聘了進去做吏目的,就更令人羨慕了,他們往往考試成績最好,也最機靈,最會來事兒,可能也和常平康一樣,有在宮中服侍貴人的經驗,是搞接待,搞會務的一把好手,常平康在雲縣就是專門搞會務的,經他手操辦的會議,無不令與會者讚不絕口,從安排入住、組織議程,打點食宿,再到送上各自返回的馬車,經常平康妙手調理,都能讓各方參會者大感滿意,絕無半點被怠慢的感覺。


    一般來說,搞會務的吏目,人際關係也是非常廣博的,常平康在衢縣的確也有結識的朋友,不過,那是他自己的人情,犯不著為了佘姆媽的事情動用,這件事在促進會就可以辦成,而且是兩麵的人情。常平康在促進會裏呆了一個多時辰,已經結識了不少朋友,大家通過淨身匠的師承關係,在宮中拜的識字師父,老家的籍貫,多少都能攀上關係,因為自閹者主要就集中在北直隸最窮最幹旱,最吃不上飯的地方,因此大家彎彎繞繞,不是同鄉,就是同門,或者有同一個祖師,聊起來都是自己人。


    既然已經融入分會,他便把佘姆媽想要開個小飯鋪的事情說了,請分會為他介紹一個好中人,這件事,是商行熟悉的,立刻就有在商行做管事的一個錢老三笑道,“這事交給我,我們商行都和一個姓範的中介打交道,他收費很公道,而且為人也是熱心靠譜,對於各方麵的政策,了解得很透徹,一定可以為佘姆媽把此事辦妥。”


    飯鋪的手續這就有著落了,接下來是雇工,佘四明在衢縣不大不小也是個名人,佘家也是有些名氣的,佘姆媽的鴨頭也的確是好吃,因此,這份工作機會很受到大家的歡迎,也是常平康做在分會裏的人情,一些剛從掃盲班畢業的年輕小閹人,才剛十三四歲,從老家被送來這裏,身體還沒長成,建築隊是不要他們的,現在多數在做些灑掃的夥計,便很踴躍地想要應聘去做夥計。


    因為佘姆媽是女東家,佘伯父是另有工作的,常平康認為,她聘用閹人、女娘的熱情會比較高,不過他還是再三告誡孩兒們,“做餐飲的,最要緊的是雅潔清淨,一定要每日洗滌,身上不可帶有絲毫異味。如今,買境的活死人都對我們印象極佳,這是脫不開咱們一體上下的矜持要強。都是苦命人,好容易掙紮到這裏,可不能失了心氣,帶累得咱們促進會都沒了臉麵。”


    “是了,多紮馬步,多提肛。”


    這是避免身體異味最直接的辦法,身旁的前輩也紛紛都叮囑起來,“咱們那,隻要練好了金剛功,那隻有比旁人更潔淨的,渾身上下一塵不染,叫人挑不出一絲毛病來。”


    “千言萬語就是這七個字,原我實在無法,一天要換三四條褲子,光洗褲子得有一個人專門幹這活兒,如今可是倒好,自練了金剛功之後,一切和常人無異!如今早晚各半個時辰,半點不敢懈怠的!”


    “可不是!”


    “我隻不知如何拿捏分寸……”


    圍繞著金剛功的討論,總是最有熱忱的,常平康雖然不必練這個,但聽了也覺得心動,好像不練這個吃了虧似的,正在暗暗思忖著該如何安排自己時間門,又見有人急匆匆進來,連聲說道,“路上耽擱了!還以為今日這個會趕不及了呢。”


    常平康一見這人,眼前頓時一亮,忙招手道,“平泰,我說你今日怎麽沒來,這,這!”


    張平泰便忙擠過來和常平康問好,“鄉下發大水,淹了橋麵,路上不好走,就回來得晚。”


    他嘖嘖地歎息著,“農業局的人有得忙了,還有修路隊的,雨後怕是都要忙起來。”


    防汛的事情,在南邊是很常見的,隻要縣城沒有被衝毀的危險,大家的情緒就都還鎮定,常平康笑道,“弟妹和孩子沒事吧?可曾受了驚嚇?”


    “他們還好。”


    張平泰和常平康都是走平字輩,說明在宮裏是跟著一個師父,關係自然親密,他們被逐出宮,是受了師父這一派被九千歲排擠失勢的連累。出宮後,也相幫著給師父養老送終,自己艱難地設法討生活,彼此間門有過命的交情。


    也是因為師父和王知禮的關係,他們是第一批來買活軍這裏的閹人,常平康人情練達,本事更大些,考入了衙門做吏目,張平泰名落孫山,不過他運氣更好,遭遇更離奇,進商行做事後,不過一兩年功夫,竟娶了女東家,如今也是老婆孩子熱炕頭的過日子——這一次常平康來衢縣是公幹,而張平泰一家和他同車過來,所為不是別事,而是去江郎山‘旅遊’的,在山腳下一住就是十日,這會兒方才返回。


    兩兄弟見了麵,再加上聚會已到尾聲,熱水也已燒好,閹人們陸續都往會所後的浴室走去,常平康便把張平泰袖子一扯,“走,吃飯去,一會帶上孩子媳婦,到我宿舍裏去洗澡,不和他們在這裏擠了。”


    清淨促進會,的確有一點和別的促進會不同,那就是他們的會所往往占地比較大,因為自己有經營一間門浴室,本地的閹人,隻要條件允許都來這裏洗澡,免得在浴場被人用異樣眼光看待。這浴室做的是獨門生意,每逢集會之日,生意就好得不行,張平泰咧嘴笑道,“那我偏了大哥了,我媳婦他們幾人自己去浴室也無妨。”


    說著,兩人便並肩出了門,張平泰等走到僻靜處,便忙又道,“大哥,說起來,這次我們去江郎山,一路上也得你照應,小許深服你的為人,又提起了要為你說親的事情,讓我好生勸勸你,到底有個家才是過日子的樣子,你看……這話我該怎麽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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