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人在南洋,真的是一刻離不開空調啊!”


    仙摩托艇的打水聲逐漸減小,謝雙瑤順著繩梯往上爬了一段,這才抓住鐵做的扶梯往上攀爬,從船腳爬到甲板,哪怕是身手再好也得要給七八分鍾的——這種集裝箱船高四十米,按照兩米五一層的話,這都是十幾層樓的高度了,基本上它就不是給人設計從甲板上船的,在船身上有設計好的出入口,隻是從那邊出去的話,下方沒有鐵梯,完全靠繩梯更不穩當而已。


    剛乘著摩托艇馳騁得來的清涼,一轉眼就被爬梯子的汗水驅走,謝雙瑤一邊爬一邊吐槽,“哪有神使爬樓梯的,不都該是飛上去嗎!”


    說起來,能吊人的無人機她也不是沒有,隻是謝雙瑤並不信任操作員罷了,再說,她要避免宣傳迷信,而不是整什麽肉身飛行的梗。一行人先後翻上甲板,都是一身的大汗,均是迫不及待地衝進了船艙,享受著28度空調風的清涼——這就是仙界的‘寒暑不侵’啊,如果從未吹過空調也就算了,多少總能適應南洋的天氣,可正因為在島船上能吹到如此的涼風,走出室外時,便感到這天氣是多麽的難以忍受了。


    “就這,還是小冰河時期普遍降溫後的體感溫度?”


    謝二哥熱得已經有點神誌不清了,北方的漢子在南洋普遍不是那麽適應,這要不是買活軍的醫藥和罐頭都能跟上,估計艦隊裏真得病倒一大批人。


    “是啊,其實降溫的效果已經很明顯地體現出來了——你們這次在岸上,沒有怎麽遇到蟲瘴吧?”


    “蟲瘴是什麽?”很多北方人好奇地問。


    “就是遠看像黑霧,近看全是小蟲子的東西,這種蟲群咬人的話,一晚上能把一頭水牛活活咬死。”謝雙瑤隨口說,“秦漢時認為南方是水鄉澤國,瘴癘之地,就是因為江南全是沼澤,沼澤裏這種蟲子很多,你就想想吧,都是這種蟲子的地方還怎麽搞開發。”


    氣候對於政治的影響,在時代的角度就能宏觀地體現出來了,隨著氣溫逐漸下降,南方變得越來越適合住人,現在就連南洋的瘴癘也逐漸減少,使得南洋初步擁有了被開發的可能。鄭地虎、黃小翠、金逢春、李國芝、連豪生等將官逐一走進會議室,個個都對空調感激涕零,開玩笑地問,“六姐,多少政審分能換一台空調?”


    “就算空調能兌換,也得先得有柴油、發電機才行。”


    謝雙瑤自己都很難享受這玩意兒,島船上開空調,純粹是因為鐵皮船不開空調是沒法住人的,連辦公都是問題,而且各種機房也需要空調降溫。她製止了大家不切實際的幻想,“想要發電機,那就要有機床,還要有橡膠——”


    “呂宋就可以大量部署橡膠!”


    跟隨艦隊,在南洋考察了整整一年的金逢春非常積極地說,大家的幹勁一下就被鼓舞起來了。“實際上呂宋距離壕鏡和雞籠島簡直太近了!這裏又有這麽多蘇丹國,起碼是初步完成組織化了,不管我們打算采用什麽領土策略,都可以配合政策讓他們幫我們種橡膠。”


    “呂宋島的華人還是經商居多,務農的很少,畢竟美尼勒城是弗朗機人的私產,他們之前沒有太大的動機發展呂宋的主糧農業,還是滿足於貿易中轉、黃金開采和香料、紅木、寶石的買賣。”


    是的,呂宋有金礦,這一點大概是它在曆史上一直遭到覬覦的原因之一。不過,買活軍對於黃金的重視要遠低於其餘政權,因為他們的貨幣可以說是工業品和糧食本位,黃金這種不能吃不能喝的東西,在買活軍的經濟體係中並不是特別重要。對買活軍來說,呂宋最大的好處就是距離本土近,而且島嶼麵積大,氣候條件好,還有已經開采的各種礦產,采礦、橡膠林、蔗糖、水稻,前景都相當的好。


    而且,由於這裏已經被殖民了百餘年,城建也至少有了一點雛形,基礎設施要比占城港和會安強一些,這些種種因素,決定了呂宋將是未來幾年內南洋戰略的一個重點,本地現有的大量占人裔土著,叢林中的南島土人部落,以及遺留的數千弗朗機俘虜,也成為了統戰工作的重點。


    作為一個創業狗,謝雙瑤不能離開自己的老巢太遠,這一次抽空趕來,就是為了用閃電戰的速度拿下呂宋——雖然戰爭用時短,但醞釀時間實際上長達數年,夏祿帶領的統戰小隊光是在呂宋就耗費了一年的時間,有些幹部比如金逢春,也是足足花了一年的時間來考察南洋的環境,親自體會到開發中要麵臨的種種問題,現在大家才能坐在一起,用比較落地的態度進行這個會議,討論接下來兩到三年內,買活軍對南洋區域的基本規劃。


    隨著攤子越來越大,人是很難得湊這麽齊的,謝雙瑤明天就要返航去雞籠島了,所以大家把握時間,都提出了自己的見解。


    “推動莫祈平來質疑移鼠會對大屠殺的沉默,符合我們一貫的思路,能起到釜底抽薪的效果。”夏祿在呂宋統戰上是有思路的,謝雙瑤對夏祿的印象也很深,說實話,她不覺得夏祿有多麽的信仰大同社會,但是他每次政治考分都很高,同時也非常清廉,次次工作都是合格的。哪怕是作為一個野心家,目前他也相當的好用。


    “畢竟,哪怕我們逐走了弗朗機人,隻要呂宋還是個開放的港口,源源不斷的西方商船也會不斷帶來對移鼠的信仰,而且,這個信仰之前在本地是有根基的——人頭可以輕鬆斬斷,但思想的根係是難以斬斷的。”


    夏祿時不時還能說出些很有哲理的話來,這個人很內秀,一般人不易揣摩他的內心,譬如買活軍就沒想到他能想出‘抽取龍脈’這樣的謠言,能給謝雙瑤驚喜的人並不多,他算是一個。“思想就像是倒不完的水杯,新的信仰是往水杯裏摻沙子,但水其實還在,而且會和沙子結合在一起,想要把水完全倒出來,那就隻能給水染色,把水也變成沙子。”


    這一點在呂宋還算是很好用的,弗朗機人在呂宋經營了一百多年,不可能隻屠殺過華人,對於不服從他們的部落,弗朗機人是樂於屠殺的,而且他們還時常調撥蘇丹之間的關係,讓蘇丹之間陷於戰火。弗朗機人和呂宋的土人是有民族仇恨的,隻要莫祈平能把謝雙瑤宣揚的那一套發揚光大,移鼠會的影響力自然會逐漸消退。至於知識教,這些已開化的上層土人會有多少虔誠謝雙瑤也不指望,隻要原始社會的那些下層人民肯信,肯來開化,後續就很好說了。


    “不能隻推行橡膠種植,我去雞籠島考察過了,橡膠林中很難有別的植物生長——對采集部落來說,這是一種很壞的樹,如果一個部落周圍隻有橡膠樹的話,這個部落活不下去的。我們在未開化部落的領地裏種橡膠,那就等於是斷了他們的口糧,必須把橡膠種植和開智,農業教學、工業品、藥物發放聯係起來。”


    金逢春並未卷入泉州的吏治風波,農業辦作為和農民相處最多,最有條件吃拿卡要的單位,居然在情報局的調查中全身而退,身為農業辦主任,她自然受到了謝雙瑤的看重,這一次被抽調出來做南洋農業辦的總負責人,在官位上無疑是一個大躍升。


    不過,南洋農業的開發難度又不可同日而語了,她取來一張地圖,介紹自己的思路,“我們在會安可以種水稻,會安的百姓除了華裔之外,完全漢化的越族占據多數,弗朗機人在安南的部隊,依托的是呂宋的根據地,早前已經回到呂宋準備和我們作戰。”


    “基本上這一戰之後,在南洋、身毒甚至是墨西哥南美的戰力都被我們消耗完了,我們大可以從會安和占城港往內滲透,不斷招募安南百姓前來種田,把水稻種植連成一片——凡是漢化程度高的區域,百姓一定都很有種水稻的熱情,同時我們也有很便宜的紡織品——南洋氣候這麽好,我們還可以在安南種棉花。”


    對農業的安排往往很自然地就過度到了軍事與領土的擴張,畢竟,安排農業就等於是安排一塊區域最根本的生產,如果連農業都能隨便布局了,別的事情還用說嗎?金逢春是個有大局觀的官員,在她的規劃中,水稻、棉花屬於安南,橡膠這重要的戰略物資,在消化得最好的占城港大量部署,“占城港附近能騰出的林地多啊,刀耕火種的地方,本來人口密度就低,稍微進行一下產業升級就有大片的空地餘出來,而且土人的抵觸心理小,照顧橡膠林的熱情也會更高。”


    呂宋這裏,她認為可以做佐料生產基地,呂宋本就盛產油棕——棕櫚油呀,這下炸雞店終於可以到處開了,不再會被油料卡脖子。


    蕉麻——上好的麻製品,也是紡織業重要的原料來源,當然,橡膠就不必說了,此外,金逢春認為因為呂宋本地產鐵也產錫,可以大量種植蔬菜,生產蔬菜罐頭,讓呂宋成為一個食材貿易中心,把罐頭賣到世界各地去,又收割一大波財富——當然,罐頭對內供應和對外賣可不會是一個價錢。


    “嗯……罐頭外流會不會促進歐羅巴人遠航技術的發展呢?”


    她的這個提議引發了大家的思考——有些顧慮是很實際的,毫無疑問,現在西洋的航海依舊是走在了華夏前頭,還有很多地方是華夏艦隊沒有去到的,南北美洲,甚至是歐羅巴本土,非洲,還有南方大陸,這些地方對現在的華夏船隊來說,都還是一片迷霧中陌生的領土。這種時候,對外販賣罐頭,給歐羅巴人帶來的好處,會不會是利潤所彌補不了的呢?


    “歸根到底,這是個數學問題,”統計專員王衝說,他同時也是南洋統計小組的負責人,許多和開發南洋有關的數學問題——尤其是物資運輸方麵的東西,都由王衝帶領手下的幹事進行計算,雞籠島、雲縣調派裝運。“罐頭幫助的是運輸,它不能幫助生產和消費,我從呂宋的華人這裏得到消息,阿卡普爾科和美尼勒城的貿易是單艘船進行的——兩年往返一次,載重三百噸的大帆船,這是馬德裏的命令,因為從亞洲過去的貨物過多,會阻礙到歐洲貨物在南美的銷售。”


    這說明,南美的消費市場非常狹小,當生產的產品不會變多,市場也沒有變大時,昂貴的罐頭並不會立刻擴大船運的規模,它隻會讓達官貴人在船上的日子過得更體麵一些。大家便若有所思地點起頭來了,謝雙瑤說,“賣點罐頭問題應該是不大的,西洋人還不至於缺鐵到要熔煉馬口鐵的地步,技術的擴散基本上是無法製止的,要做的是在擴散前攫取利潤,幫我們攤薄研發的成本。”


    這件事就這樣定下來了,可以預見的是,隨著這個決策,有許許多多的人,許許多多的地方會因此發生相應的改變,譬如說,此後買活軍的刑徒,又多了一個發配海外的去處,而對本地土人的開化也會增加礦產有關的內容,會有許多人被高薪吸引,來到呂宋建設鐵廠,還有不少田師傅也會到呂宋這裏,收下本地土人作為徒弟,發下菜種,教他們漚肥種菜——


    當然,隨著罐頭業的發展,最終買活軍的船隊也能因此受益,總有一天,罐頭將會成為他們日常飲食的一部分,而不是現在的奢侈品。不過,買活軍的高層是不會就此滿足的,自從登上島船之後,現在許多人的願望已經從‘罐頭隨便吃’,變成了‘淡水隨便喝’,他們最大的夢想則是在海上也能洗澡,到了炎熱的地方,還能和現在一樣,開起清涼至極的‘空調’法寶。


    “農業是根本,農業一定,之後的配套小工業就很好布局了。”南洋工業小組主任謝大方高興地說,這個孤兒是買活軍最早一個工程師楚大財的徒弟,最擅長新產業落地,主持建設了不少紡織廠、洗衣廠、龍門吊等等,他正在占城港主持興建南洋第一個龍門吊。“有棉花我們就開紡織廠、梳棉廠,有蔗糖我們就開製糖廠,南洋的太陽這麽好,海港這麽多,雪花鹽自產是完全可以辦到的,隻要把控了水泥粉和蒸汽機,我們不必擔心核心技術外泄,可以放心地在本地設廠。”


    “那些土人也根本沒法偷學啊,想要偷學至少得開化,得先學會算數……”


    “配合掃盲、開化、文宣,可以在土人中製造出對雪花鹽糖、紡織物和娛樂品的消費需求——龐大的市場啊!”


    “南洋反哺給老華夏的是廉價的蔗糖和油料,有了棕櫚油,華夏的烹飪用油價格很快就會打下來,炸物會比以前要便宜得多了。饞鬼聽了要開心啊!”


    “紡織物也可以更便宜——我們一向困擾的是棉花的產地問題,這下幾年後就不會是困擾了,不過要注意對華夏棉農的衝擊啊……”


    “確實是,跨境貿易帶來副作用啊……”


    規劃一個全新的生產基地,這是一件很辛苦也很帶勁的事,這個會開到半夜,大家都還在興頭上,一時半會似乎也沒有結束的征兆,不免就有人詢問謝雙瑤,能否多待幾天,等到大家都達成共識了再回雞籠島。“橫豎華夏最近無事,多留幾天應該也無妨吧?您隻去了呂宋本島一次,還沒領略過美尼勒城的風光呢。”


    “領略個……”屁啊,謝雙瑤隻想多享受點島船的空調,不過,如果她動身返回雞籠島,島船肯定也是要收起來的,哪怕在船上多住個幾天確實也算是度假了——還能讓鄭地虎多玩玩無人機,製造點笑料……啊不,素材呢。


    “如果是別的時間,多住幾天其實問題也不大。”


    但最終,謝雙瑤還是遺憾地表示,會議必須爭分奪秒地開完,因為她要盡快趕回雞籠島——“現在已經是華夏曆1847年5月末了,京城很可能會有事故,我人不能離開基地太遠,要預防應對一切變化。”


    事故?什麽事故?


    人們麵麵相覷,不少人雖然政治能考高分,表麵上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者,不信神佛,但這時候胳膊上的汗毛也已經站起來了:是什麽樣的大事,讓六姐隻是來南洋打個轉,就一定要匆匆趕回華夏處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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