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都怨露兒那丫頭,一驚一乍的,這可不就驚動了您幾位?也是他們這起子奴婢辦事太不精心了,若是早取了煤回來,哪有今兒這些事——我都出去好幾回了!可曾鬧過什麽事出來嗎?偏是她惹事,倒驚動得您也出門子尋我去了——”


    東暖房屋內,任容妃尚且還不知道問題的嚴重性,心虛的笑裏,又是帶了些討好,又是帶了些虛張聲勢的理直氣壯,一聽說今日發煤的隊伍,連謝七姐都來了,更感到遺憾,“這要是我也去看了買活軍的熱鬧,不就和姐姐撞見了麽?您也能少點兒擔心。”


    “娘娘,您這話說得可真是……”


    論理,小福子無論如何也不能頂任容妃的話頭,可即便是這個素來謹言慎行的小中人,也沒忍住,意味深長地說了這麽一句,“真是愧了咱們娘娘素日對您的一份心那……”


    任容妃嘴巴微微扁起來了,又小心地去看王良妃的神色,王良妃知道她有幾分忐忑,自個兒卻根本無意安撫任容妃的情緒——這說的都是什麽話,已經偷偷出去幾次了!都沒鬧出什麽事來……日後,但凡她有得選,粘都不會粘一粘任容妃這災星的邊兒!


    可無論如何,事情已經到這一步了,現在兩人可以說是互有把柄——任容妃還什麽都不知道呢,隻知道王良妃出去找她了,而且她居然還沒想明白這說法的不對——若隻是要找人,叫宮女、太監們去不好嗎?為什麽王良妃非得要自己出去見謝七姐?


    王良妃久已知道任氏的確並不聰穎,可也沒想到她居然愚鈍到了這一步,不,說是愚鈍也不對,她這完全是無謀,就完全隻能想到自己的那點事兒,想要出門,想要玩耍,至於這些行動會招致什麽後果,她自己又會落得個什麽下場,她是不會去想的。


    若是一去不回,那都罷了,出去了還回來,甚至還屢次出去,這讓人如何能想得到?任容妃的愚蠢,實在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但你要說她蠢到頭了吧,她還偏不——她對於自己要做的事,那是一定設法能辦到的。王良妃問道,“你手裏握了小壽子什麽把柄?”


    “啊,這……”一說到正事兒,任容妃頓時尷尬了,眼神虛浮,繡鞋不安地挪移著,活脫脫是個惹禍的孩子一般。“我……”


    “你是賞他錢了,捉著他變賣宮中財物的罪證了?還是……和他結了對食了?”


    王良妃的語氣已經很森然了——她已經有一個女兒了,任容妃又不是她親生的,憑什麽讓她給擦屁股?“你可知道,宮妃和閹人結成對食,按宮中慣例那就是死罪!你是不要命了,那你為何不走?你和他雙宿雙飛去,你又要東家食,又要西家宿,你想過了露兒、鳳兒這些宮人沒有?”


    “我……我……也沒結對食,就是說了些軟話,我也沒做什麽,不過是出去茶樓裏逛逛,喝杯茶,聽人說說書罷了……我都是大早上出去,午飯前就回院子裏了,我還能做什麽呀?”


    任容妃見自己的辯解並未讓王良妃動容,這個一向死死壓了自己一籌的姐姐,照樣麵如寒霜,她不由得有些破罐子破摔似的,反而自己也上火氣了,怒道,“我想那麽多做什麽?京中多少女子,如今愛上茶館就上茶館,每日裏街上遊蕩,有錢的去喝茶,沒錢的不也到處亂竄著發煤?我想出去喝杯茶怎麽了?我想——我想結個對食又怎麽了?這麽好的,想要個男人來一又怎麽了,我找不到真男人我還不能找個假男人嗎——我一個年輕的姑娘家我想有什麽錯——”


    越說越不像話了!還當著小福子的麵!這都是什麽話啊!


    哪怕知道任容妃一向對於如今的生活有些不滿,但,也是知人知麵不知心,直到她這樣紅頭漲臉滿腹怨憤地一嚷,才會知道她心裏到底累計了多少情緒,竟至於已經到了有些失心瘋的地步了。王良妃聽得一愣一愣的,剛開始都沒有反應過來,這樣的市井汙言她一輩子沒聽人說過!


    等到回過味來,也是又怒又臊,氣得滿麵通紅,怒道,“捂住她的嘴巴!讓她冷一冷!看看這說的是什麽情況下賤的話兒!她自己不臊死麽!”


    翠兒也是聽得目瞪口呆,坐立難安,見情況已經失控,便狠了心,道了聲‘得罪了’,上去就從後頭把任容妃雙手反剪了——任容妃鍛煉身子,一向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不像是翠兒,跟了個上進的主子不說,她自己也是有心人,手上勁兒很強,任容妃根本不是她的對手,掙紮著還要嚷些昏話,小福子眼明手快,從任容妃腰間扯了帕子下來,團了團把任容妃的嘴巴一塞,任容妃便隻能嗚嗚著使勁掙紮,過了一會,大概也知道自己剛才太口不擇言了,也就不再反抗,反而有幾分羞愧般垂下頭,不敢再和王良妃對視了。


    “娘娘……”


    翠兒鉗著任容妃,有些猶豫地請示著,王良妃閉上眼使勁揉了揉太陽穴,吩咐道,“小福子去把露兒和小壽子帶來,再找個人去前院探聽消息,送些熱水,若他們沒有察覺,也別叫他們看出不對來。另外,把小壽子身上的鑰匙先繳回來。”


    這都是該做的事情,翠兒和小福子都沒有異議,王良妃見任容妃不動了,便示意翠兒放開她,任容妃一掙開了,便取出自己口中的帕子,跪下請罪道,“請姐姐息怒,是我不該,說了這些渾話。以後我都改了——姐姐今日為了尋我,也出門去了,依我說,咱們不如都爛在肚子裏,也免得生出事情,都是景仁宮的,一損俱損,姐姐麵上也不好看。”


    看似是回過神來認錯了,但這話細品著,軟中帶硬,卻不是那麽好聽,王良妃冷笑了一聲,心道,“怪不得我回來時,她半點都不害怕,臉上笑嘻嘻的,是了,她自然以為我也出去了,便不好怎麽處置她,心裏明白著呢。”


    不過,任容妃說的也的確是實話,王良妃便不再訓斥她,隻是和顏悅色地說道,“你心裏明白了就好,行了,一早上你也累了,讓翠兒送你回西暖房歇著去吧,我這要換衣裳,就不留你了。”


    任容妃見她輕輕放下,就算明知王良妃絕不會就此釋然,也是大喜過望,歡歡喜喜給王良妃磕了個頭,又說了許多好話,這才和翠兒一起退了出去,王良妃這裏連忙換了衣服,在窗前坐了,未幾,小壽子和露兒果然都過來了,小壽子給王良妃砰砰磕頭,又是一番請罪的言語,不過左右也都是那些托詞——容妃好奇,別府的防備又鬆弛,若是自己不帶她出去,隻怕她自個兒偷溜出去那更不好雲雲。


    隻聽話裏的底氣,便知道小壽子自忖有了王良妃的把柄,也沒往心裏去,王良妃注視著他好一會兒,緩緩道,“此情可憫,但你不能留在這兒了,下午你和翠兒一起回宮,把小喜子換出來伺候容妃,你在宮中去發煤罷,你若要命,自然知道該怎麽做,怎麽說。”


    良妃一向是景仁宮之主,又有寵,積威極重,發落宮中人事,也在情理之中,小壽子哪敢頂嘴,能如此平安脫身已是意外之喜了,磕頭謝恩又退了下去。王良妃又交代了露兒幾句,讓她回去以後不要多說。


    露兒此時才明白事情始末,也是嚇得麵無人色,沒口子稱是,又跪下來請良妃憐憫性命,直說日後唯良妃馬首是瞻。王良妃亦並不吃驚:任容妃此舉如此任性,絲毫不顧念底下人死活,這樣不留後路的做法,本該配上不留後路的決策,她既然還蠢得回來了,那西暖房所有不知情的下人,日後一定和她離心離德,誰能庇護他們,誰想著他們,他們就聽誰的話。


    這其中的道理,並不隻是王良妃一人能看明白,待一幹人都退了下去,翠兒便上前給王良妃倒茶,低聲道,“娘娘,我瞧著容妃那意思,不過是敷衍幾句,並未真心愧悔,恐怕她和小壽子早留了西側門的鑰匙,還是把西側門的鎖換一把為好,或者,還是請侍衛過去把守,否則,隻怕容妃遲早還要出去遊蕩,這若是要被護衛們發現一點蹤跡,那都是天大的麻煩。”


    “隻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的?”


    王良妃不置可否,垂頭用了一口茶,翠兒察言觀色,麵上神色一厲,豎掌一劈,“要不然,幹脆斬草除根,免去日後大患,如今露兒已對娘娘死心塌地,她那些姐妹,想來也是如此,這裏又是別府,輕而易舉便可做成鐵案……”


    不錯,任容妃不顧他人死活,他人自然也不會顧念她的生死,深宅大院之中,要安排一兩樁命案那是何等簡單?天知道宮牆之下掩蓋了多少罪事,寒冬臘月,染了急症不及延醫就去了,再正常不過,宮中甚至不會動一點兒疑心。


    王良妃嘲諷地一笑,低聲說道,“容妃這個人,活得如野獸一般,隻有飲食男女,更複雜一些的思考,她就全無頭緒了。可野獸就是野獸,人若活得和野獸一樣還春風得意的,大家個頂個的比著長心眼子又還有什麽用呢?人殺人,良心會不安,可人殺野獸就要簡單得多了……”


    這似乎是在說翠兒,也似乎是在給自己的決策找個理由,翠兒垂頭不語,但麵上戾氣不散,很顯然,任容妃的舉措已經讓她生出了怨恨。


    王良妃也能理解她的想法,她深深地歎了口氣,搖頭道,“你還不知道,今日我已經為咱們景仁宮上下所有人,都在買活軍處做了備案。若是有人去世了,其中定有蹊蹺,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任仙兒。這備案的事情,多少人眾目睽睽地瞧著,誰能保證日後不會走漏風聲?買活軍的使團一定是知曉的,還有黑侍衛和他的同僚。”


    “而且,我的備案中說得很明白,若我們死了,凶手一定是帝後二人——本意,我是以為容妃一定逃走了,我們已經幾乎限於絕境,我要求一線生機,可沒想到,容妃沒走,但我已做了備案,如此我們倒是非走不可了!”


    這備案不做,倒也罷了,最多大家死死捂住,但現在這個情況,王良妃反而沒有另一種選擇了,翠兒麵色慘白,跌坐在王良妃身邊,不知不覺已是淚流滿麵,忽然起身道,“我和西暖房那人拚了!”


    說著就要衝出門去,但走了幾步,又無力地止住了,回身抱著王良妃的腿大哭了起來,“娘娘,小公主才兩歲,才兩歲呀!咱們怎能丟下她不管啊!”


    王良妃的眼淚,早已在心裏流幹了,她更是在心中已捅了任容妃無數刀,她輕輕地推了翠兒一下,“別哭了,罷了……人怎能和野獸計較,知道她不仁,我日後最多敬而遠之,也不能翻臉不義,手上一旦沾了人命,心裏有些東西沒了就是沒了……


    事已至此,隻能重新計較,你放心,我和她不同,我要走得帶著你們全部,不止是你,留在宮裏的使役們,願意跟從的,咱們都得完全帶走。”


    這就是王良妃和任容妃最大的不同,翠兒逐漸止了哭聲,紅著眼熱切地望著王良妃,“還有小公主!奴婢就算自己拚死,也要保著娘娘母女逃出生天!”


    “對,還有佳兒,能帶走自然也要帶走。”


    王良妃已經完全冷靜了下來,她安置著翠兒在桌邊坐下,取出炭筆和小本子,“決心已下,就該開始分析籌謀了,首先要明確敵我,如今京中願意樂見我們離去的勢力可以說一家也沒有——甚至連買活軍使團都是我們的對手,這件事,非得仔細計較才行,容不得我們行差踏錯一絲……”


    “什麽,連使團都——”


    本還把使團當作是最大希望的翠兒,不免又一驚一乍地驚呼了起來,麵上頓時一片沮喪,王良妃反而不喜不怒,冷靜地點頭說道,“不錯,所以咱們必須把他們也計算進來,讓買活軍陷入不得不收容我們的局麵中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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