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水電站和一級船閘的原理講座?這是什麽,難道是仙畫天班?老徐,你是有見識的,之前可在雲縣那裏見到放映這個的沒有?”


    “隻聽人說過小水電站的事情,還有說大江這裏,是適合於建造這東西的,但船閘便沒有聽說過,難道此物竟能取代拉纖不成?我也是求知若渴、願聞其詳呢——哎,說起來,老宋這不是也隨團來了嗎,他必定是最知道的,我還說呢,他這樣的大寶貝,六姐怎麽舍得把他放出買地來,看來,不見兔子不撒鷹,也是有活計安排給他的,我們快去堵他細問去!”


    “走走,那就快去占個好位置!”


    “此言有理,來來來,請請,您先,您先!”


    正當崆嶺灘上下鄉親,被米技術員那一句‘再造天府之國’,挑撥得莫名興奮,對於小水電站滿是遐思時,遠在大江上遊,敘、萬、巴州這幾個州縣的英豪,卻也是齊聚在巴州館驛之中,談論著‘水電站’這個新鮮的概念——雖然臨時舉辦的培訓班,在買地是很常見的學習形式,但不得不說,水電站這東西還是有點兒過於新鮮了,很多培訓班的學員,甚至連電是什麽都還沒搞清楚,要不是考察團隨船帶來了兩台人力發電機,要讓他們明白這入門級的概念都有些困難呢。


    這個培訓班的學員,組成形式是十分複雜的,有巴蜀本地各州縣的豪強,譬如白杆兵的代表秦貞素,秦將軍對於買地的一切新鮮知識都異常感興趣,這一次也是要了一個名額,親自入班學習。還有巴州、錦官城乃至下屬州縣的‘良善人家’——指的是在這一輪從敘州幫開始的靠攏行動中,已經完成過一遍自我清洗的州縣中,幸存下來還有些家產和聲望的家族:都是按照買地已經公布的標準,自我篩選過了,是從未仗勢欺人、欺男霸女、過分勒逼佃租、低買高賣、放印子錢、兼並土地……等等的小富人家,也已經經過了幾次分家,成為了滿足買地標準,政審分過關的零散大姓(前家族)。


    按照買地去年公布的標準,能達到這樣的程度,也就不會再步步緊逼了,尤其是尚未完全正式納入買地的土地,為了避免出現權力真空,孳生被一個餘姚狂生極力抨擊的‘無政府亂象’,買地並不會再咄咄逼人,反而本地的辦事處,會主動出麵,聯合這些符合標準的家族一起,維持本地最基本的秩序——這和鄉賢自治,隻是處事的規矩有所不同,但權力結構還是有一定的相似之處。


    不得不說,這個消息,也展現出了買地在風氣上的一個轉圜,至少在這些尚未成為買地,而買化已深的州縣,人們可以明確地感到,買地的施政風格開始變得柔和起來了。這一變化,立刻就讓很多地主都由衷地鬆了口氣,從一團烏黑的未來中,看到了一點點朦朧的亮光——不管怎麽說,不至於被趕盡殺絕了,也不用想著隱姓埋名,潛逃他鄉,在本地忍氣吞聲、循規蹈矩的話,還是能夠存活下來的。


    不要小看這麽一點點生機,僅僅是這一個變化,在民間帶來的效果就是非常昭然的,現在,民間暗地裏傳播買活軍壞話的聲音已經小了許多了,在本地有鄉望的地主們,比起一股腦地團結在一起,對抗買活軍,立刻就轉向各自為政,瘋狂地自查是否能滿足買地的標準,向辦事處靠攏。


    對於謝六姐的排斥幾乎是立刻地就減弱到了一個低點——對於絕大多數人來說,不論出身如何,他們都沒有和大政權抗衡到底的勇氣,隻要能給他們留出一定的餘地,不是完全的趕盡殺絕,他們都會想辦法和當權者合作,甚至是不擇手段地往當權者靠攏的。


    自古以來,這種向政權靠攏的表現,自然就是去參加該政權組織的選官考試,而由於買地政權的特殊性,這種良善人家學習理工科的人數也特別多,理由是明確的:做吏目要考察政審分,他們的政審分無法和買地本土的活死人相比,這是一;


    第二,買地原則上不鼓勵本地為吏,不像是敏朝官吏分流,異地為官,本地為吏,買地做到官吏一體,打開吏目上升通道的同時,也大量采用外地人為吏目,本地良善人家的孩子即便是考中了吏目,也有可能被分配到千裏之外去,如此一來,便是子女們考中了吏目,對於在本地維持家勢基本也就毫無幫助。


    如此一來,反而是考理工科要更靈活得多,不但收入吃香,政審分加得快,而且進廠學到本領之後,還可以回鄉創業——這些良善人家很快就發覺,和兼並土地做地主比,開工廠做工廠主,似乎並不會被買地衙門忌憚,一個地主的兒子,考中吏目之後百分百會被調去外地工作,但工廠主的兒子在本地開設新的工廠,似乎並不會惹來衙門的絲毫反對。那麽,在已經下定決心要投買,或者是在買化區生活的良善人家來說,讓孩子——不分男女,甚至女兒更佳——上學,學理科,一下就成為了比讓他們學科舉更加通天的大道了。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為下一代做百年謀,幾乎是每個成功人士的本能,這裏頭的講究,在沒有任何人有意傳播的前提下,卻是比什麽新聞都還要更快地散遍了大江南北,川蜀之地雖然一向和中原有些格格不入,但在這方麵卻是不落人後——敘州幫崛起都三年時間了,這幾年來,三峽航道被敘州幫把持,船隻來往還比從前更頻繁一些,足夠整個盆地的漢人大戶,都仔細尋思過本地的將來,甚至是有些和漢人親善的番族土司,都發現了這條彎道超車,融入買地搶占先機的道路了,更何況在文化上還占了先機的漢人們呢?


    如此一來,在川蜀這裏,上好的補習班,一下就成為了最時新的潮流了,一個從買地回流的書生,開的私塾一節課能喊到三十文一人,買地辦事處這裏辦的掃盲班、支教班,更是期期都爆滿,這一次考察團來,辦了幾個培訓班,大家也是各顯神通地往裏塞人,這些良善人家的孩子們,平時可以不必幹活,一心苦讀理科,成績表現自然比較容易出彩,因此憑著自家的成績入選的良善子弟,也是重要的一部分。


    本地當代的豪強、未來的理工支柱,學員這就已經不少了,還有一些政策學員——比如說土蕃部族大土司的孩子,哪怕聽不懂,為了表示親善拉攏的態度,也要邀請他們來聽,尤其是這樣科普性質很濃厚的班,為了大家好也不能他們錯過了;以及現有敏朝衙門的高官代表,也要邀請幾個,這是為了增強溝通,消弭誤會,讓本就敏感脆弱的高官們知道,這個培訓班的確沒有密謀發動軍事行動的意思,雖然勾連了本土上下各方勢力,但確實隻是為了教育一些買地那裏的科□□流……


    除此之外,還有就是考察團內因為別的事情被派過來的成員了,就好比徐俠客,他這一次前來巴蜀,本來是為了考察大江上遊,以便和天書中的地理課本相印證——南洋之行以後,依托著《買活周報》,他的聲名更是大噪,儼然已經是名利雙收,成為買地名流了。


    不過,若是要讓他安享富貴,那他也就不是徐俠客了,他回買地略歇了一段時間,又奉著老母,在近處出遊數次之後,見老母身體尚且康健,甚至比在老家時還要更為健旺,也就放下心來,便上書衙門,提出了自己的一個觀點:現在買地各處的學問,無不是以驗證天書中的觀點為主,既然如此,地理當也不能例外,雖然現在限於條件,恐怕還不便於揚帆環球,又或者是去南極、北極之地,驗證地理課本中所寫的種種極光、極點等知識,至少在華夏本土,應該要予以實地考察,驗證大江、大河起源,以此作為本土地理學者培育的基石。


    換句話說,現在條件不到,就暫時在自家屋子裏逛逛,去探索一下江河源頭,跋山涉水,去極寒高海拔地區轉轉,而將來有條件了,他還想乘船環球,寫下什麽‘南北極遊記’就是了……


    不得不說,奇人者,真當是能人所不能,大部分人在徐俠客這個年紀,有錢有名,誰還會拿生命做如此浪擲的冒險?雖說如今天下間,受到報紙激勵,自命旅遊家者不少,但大多數都是在南洋、雞籠島這些地方轉轉,有勇氣去野山的已經不多了(買地官方也a不鼓勵),出口就要翻山越嶺,去龍脈中尋找江河源頭的,除了徐俠客,又能有幾人?


    買地的衙門,對徐俠客的精神也是頗為佩服,再三確定了他本人意願,得知他本人心意十分堅決,大有即便不被鼓勵,也要自行前去的意思,又聞知家中眾親眷也多持支持態度,便出資讚助,組建了一支探險隊,攜帶豐富物資,作為考察團的一部分,沿江而上,考察三峽沿岸的地理,預計到達敘州之後,和考察團分手,繼續前行去追溯大江的源頭。


    雖說是一個團的,但大家的任務各有不同,徐俠客等人並不知道宋長庚這個小組,突然被派到敘州是在做什麽——他們倒是清楚另一個小組是來做什麽的,說是來實驗一種新型的藥火,在疏通三峽中能否起到和傳統老式黑藥火一樣的作用。


    至於這種藥火是什麽,配方如何,他們也就沒有多問了,都是受過買地保密教育的人,對於這些事,知道自己什麽該問什麽不該問,不像是敏朝那樣,總是走兩個極端,要麽諱莫如深,哪怕沾個邊似乎都會被錦衣衛敲打,要麽就是毫無保密意識,大嘴巴到處亂講。也是因此,徐俠客雖然好奇宋長庚一個做工廠生產線設計的技術專家,為何會被派到考察團裏來,但卻也始終都沒有多問。


    直到此刻,聽到了關於水電站的一點朦朧解釋,還有‘船閘’這麽兩個字,方才有所猜測:是不是被派過來設計水電站建設標準了?還有船閘這東西,顧名思義,是否和鬥門有關?鬥門倒的確是過船用的——這東西在大運河上是偶爾能夠見到的,但徐俠客完全沒想到它能和三峽聯係在一起。


    “在三峽這樣水流湍急的地方,鬥門能建得起來嗎?自古以來,鬥門都是建在水流平緩之處,多是人力開鑿的運河才能修建,三峽這裏該如何建,才能抵擋得住水流的衝擊?”


    徐俠客也不免有些嘀咕,“這東西和水電站,又有什麽關係呢?”


    雖說他的興趣主要在地理上,但地理和太多工業都有聯係了,徐俠客沿岸也沒少考察適合建廠的選址,他認為地理的用處遠比勘察礦脈要更大得多,是個可以包容百川的大學科——最近他正醞釀著要針對此事發表幾篇文章,為地理學鼓吹一二呢,因此,對於水電站這東西,他也是十分關注,拉著考察團內幾個說得來的好友,一早就要到培訓教室占了個地方,誰知道他們已經是提早半小時去了,教室裏卻已經是座無虛席人聲鼎沸——大家都想來早占位,還有不少非學員來蹭課的。


    幹事們幾經協調,人不見少,反而越來越多,最後隻好臨時又轉換地點,把幕布搬到露天去,再推後半小時上課——天全黑了,看露天電影就是了,如此觀眾倒的確比在屋內要多了許多。


    “先賢有言,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不知道是誰,見了這一幕,有些促狹地打趣道,“今吾卻言,吾未見好色如今日之好學者!”


    眾人聞言,不由得都是大笑,不一會院子裏也擠滿了人,幹事們悶不吭聲,隻是低頭忙活著,也不去規範秩序了——純粹無用功。等到天色暗下來,電燈亮起,眾人自然而然便安靜了下來,一麵敬畏地打量著這明亮的燈泡,一麵望著幕布上,逐漸亮起的扭曲光影。


    不一會,光影調試成功,電燈啪地一聲被關了起來,而屏幕上出現了鮮亮的畫麵,青山碧水之間,一艘島船悠然前行,島船上方,出現了一個年輕人中氣十足的聲音:“我們需要航運,因為航運成本最低,無可替代……”


    啊,不但是仙人授課,而且是實景拍攝——


    又出現了,天界那讓人眼花繚亂的奇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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