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快把你的話收回去!烏雲其其格,再和我強嘴兒,看我的鞭子不把你的珠花抽掉!”


    “就不,就不,寶瓶的馬兒跑得就是快,可寶瓶的騎術就是糟蹋了馬兒!不信,你就來追我呀!我騎著劣馬也能跑在你前頭!”


    “好哇,你別跑!駕——駕!走起來,快快!你是不是想死啊,你這匹馬,怎麽不聽話呢!”


    “哈哈哈,寶瓶,你瞧我說的,這馬兒什麽都好,就是不聽你的話!——哎,這是誰來了?寶瓶你瞧,遠方有好長的車馬隊伍。”


    “走,過去瞧瞧去!”


    伴隨著‘嘿、嘿’的催馬聲,兩個大姑娘騎在矯健的大青馬上,一前一後,神氣十足地靠近了緩緩前進的隊伍,但並不走到跟前,而是在小山包上遠遠地打量著來客——盡管這是比較安全的東方,按說來的應該是建州的盟友,但她們還是保持了一個可以隨時撤退的距離,寶瓶更是坐到了烏雲其其格身後:她的馬剛到手幾天,還不怎麽聽話,這要真是來者不善,她和烏雲其其格兩人一匹馬,可以跑得快一些,至於這不聽話的馬,能跟上就跟上,跟不上的話,那寶瓶也就不要它了。


    “啊,他們衝我們揮手呢——是滿珠習禮哥哥,我說怎麽這幾天沒見著他!”


    寶瓶便又換到自己馬上,兩匹馬噠噠地跑到了一行人跟前,“阿哥!”


    “哎!你們兩個野丫頭!”滿珠習禮有些無奈地說,示意她們對身後騎在馬上的女人行禮,“快下馬磕頭,這是你們的哲哲姑姑!”


    “姑姑!”


    兩個丫頭對視了一眼,都有些驚訝,利索地翻身下馬,就要跪下,卻被姑姑阻止了,“滿珠習禮,過於客氣了,自家人無須多禮——上馬吧,孩子們,到我身邊來。”


    她有些慈愛地打量著兩個小丫頭,“哪個是寶瓶,哪個是烏雲其其格?寶瓶還在搖籃裏的時候,我時常抱在手上親昵的,烏雲其其格那時候還在媽媽的肚子裏沒有出來呢!”


    “我是寶瓶。”


    “我是烏雲其其格!”


    兩個姑娘爭相說著,向地位尊貴的姑姑問好,但也沒有過於緊張——科爾沁部和建州關係密切,從姑姑出嫁開始,一直到現在,雙方的貴族互相婚配已成常事,她們的親戚有許多也嫁給了老汗的兄弟子侄,也就是近四五年開始,雙方的聯姻沒有那麽頻繁了,但建州的福晉回娘家走動,甚至感情不睦,離開丈夫回到草原的也偶然有聽說,總之,福晉是經常能見到的,雙方的地位也沒有那麽的懸殊。


    “好,好!”


    姑姑臉上也露出了舒心的笑意,她的長相和寶瓶、烏雲其其格十分相似,都是如滿月一般的豐滿臉盤,雙眼有神,說不上多美貌,卻很有威嚴,十分強壯精神,坐在馬上,儀態十分端莊,並不踏腰拱背,而是上身挺直,腰腹繃緊,有點兒紮馬步的意思,用丹田的力氣承受了大部分體重,雙腿柔和如柳葉,隨著馬兒走動微微晃動。


    這說明姑姑在建州,還是盡量保留了騎馬的習慣,而她隨手撥弄馬頭時,更是顯露了幾分愜意,很顯然,離開建州,回到熟悉的草原老家,還騎上馬了,這讓這位地位尊貴的貝勒福晉,也感到很放鬆。


    “兩個姑娘都如同寶珠一樣,吉祥如意的長大了!”


    回到草原之後,她就換說起了母語韃靼土話,向滿珠習禮稱讚著妹妹們的長相,“這樣的好女孩,藏在家裏,會惹來小夥子餓狼一樣在圍欄外轉悠,覬覦我們家的寶貝,滿珠習禮,你要小心地看守她們,可別讓她們陷入到危險中了。”


    兩個女孩都很高興,烏雲其其格大膽地說,“姑姑,我們的鞭子使得可好了!誰來打我們的主意,我們就一鞭子抽死他們!”


    這樣天真的話語,讓周圍的隨行騎士都一掃愁容,暢笑了起來——姑姑隨身帶回的護衛,除了建州人之外,也有她帶去的韃靼人口,回到貝勒府的春牧場,那就是回了家,這會兒已經低聲和滿珠習禮的隨從低聲交談了起來,一行人湊在一起,慢慢地走著,隊伍的氣氛顯得親昵而且隨意,讓人禁不住微笑。而入城沒有多久,哲哲的侄子,寶瓶和烏雲其其格的哥哥,現在卓裏克圖旗的台吉吳克善,便和母親博禮一起迎了出來,“姑姑!”


    “吉祥智慧的福晉妹妹回來了!”


    歡聲笑語,很快就洋溢在了穹廬上空,羊自然已經是宰好了,正在鍋裏咕嘟咕嘟地煮著呢,已經有熟好的羊肉,被盛在馬口鐵的盤子裏送到了帷帳中招待貴客,而此時,作為主客的姑姑——黃貝勒福晉哲哲,也已經稍微梳洗過了,讓吳克善和滿珠習禮去招待跟她一起前來的黃貝勒使臣,拉著女眷們坐在了一起,述說著別後的情景,同時也詢問著親戚們的近況。


    “瓶子這都十六歲了!烏雲其其格十三歲了——都是漂亮的小姑娘!還有滿珠習禮,也長成了精神的大小夥子,他們待你可好?吳克善對你可尊重孝順?”


    “好,對我很尊敬。”老福晉博禮不住地點著頭,滿臉欣慰中不乏感傷,“吳克善也做得不錯,把家當起來了,總算是穩住了局麵,沒讓他爺爺和爸爸失望。”


    說到這裏,黃福晉也不由得低頭擦了擦眼睛,“誰能想到阿哈居然和阿布一塊去了,收到信的時候,我都不敢相信……自從離開科爾沁,已經十幾年了,我隻見了阿哈幾麵,生我的阿布、額吉,再也沒有見到麵了。”


    這裏所說的阿哈,就是博禮的丈夫,寶瓶和烏雲其其格之父,黃福晉的哥哥宰桑布和,他走得很突然,在父親去世後不久,突發急病也隨之而去,這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當時,博禮一家的境況十分艱難——支撐汗帳的祖父、父親接連去世,吳克善還很年輕,四麵八方的覬覦眼光,人心的貪婪,是任誰都阻止不了的。吳克善能不能保住先輩留下來的汗帳和草場?在當時要打個大大的問號,而黃福晉雖然不能回草原奔喪,但卻在收到了消息之後,立刻派人前來送信,要把當時十三歲的本布泰——寶瓶,迎娶回盛京。而這一次新的聯姻,會釋放出一個很重要的信號:深受建州大汗重用,和科爾沁部關係極佳的黃貝勒,也很看重吳克善這個年輕的侄子,願意為他撐腰。


    當然了,這一次聯姻背後還有更深遠的意義,那就是增加科爾沁女人在黃貝勒後院的份量,因為作為代表的哲哲,和黃貝勒結親的十二年中,已經生了三個女兒,卻始終沒有生出兒子,沒有一個兒子作為代表,結盟就始終還不夠穩固,而此時的哲哲已經二十七歲,在韃靼,這算是頗有些年紀了,她對自己再生育的信心已經不足,也希望能在後院中有一個自家的後輩,來完成生育的神聖使命。


    就這樣,吳克善同母之妹寶瓶,幾乎是順理成章地成為了唯一的候選人,吳克善對這樁婚事相當重視,在父親的喪事結束後沒有多久,便開始為寶瓶預備豐盛的陪嫁,可就在他們要動身以前,一場突然的動亂阻隔了道路:敏軍當時瞅準機會,騷擾盛京,想要反攻,科爾沁和建州交界的道路,因此變得混亂,而科爾沁部的其餘台吉,也前來全勸阻吳克善,認為這門親事不夠吉祥,或許是長生天在反對姑侄同嫁一人之事。


    作為收繼婚大行其道的草原,這樣的說法當然是極其荒謬的,真實的理由非常直白:建州和科爾沁關係雖然緊密,甚至可說是唇齒相依,但那是建州蒸蒸日上時的事情了,現在,建州的運氣似乎走到盡頭,他們的日子開始難過了,那麽科爾沁各部自然也得掂量著,要不要繼續和建州如此密切交好,不斷用婚事來綁定彼此的關係?


    “就是因為關係好,買地的青頭漢人不肯和科爾沁做生意,我們隻能千裏迢迢去土默特,去關陝邊市買馬口鐵,買好茶,買漢人的好藥……這些東西來到科爾沁,價格是林丹汗那裏的十倍!”


    台吉們的使者,話也說得很直接,韃靼人都是直來直往,從來不玩虛的。“我們也試著和青頭漢人交朋友,青頭女人對我們說,我們的台吉,娶建州的女人做福晉,我們的女兒一個又一個地嫁到建州去,他們的商隊還怎麽往科爾沁草原來!”


    已經發生的事情,不能改變,可新的婚事要非常慎重,既然青頭漢人把科爾沁看做一個整體,那麽沾親帶故的台吉們,就感到自己有勸服吳克善的必要——別再結親了,不就是擔心自己的草場嗎?我們給句話,不欺負你了還不行嗎?


    要在草原上生活,不能不考慮團結,吳克善一家和黃貝勒結親的心思就是再熱切,這時候也不得不冷卻下來,仔細考慮了,更何況,叔伯們也不是胡說八道,建州這些年的日子的確過得艱難,而且眼見得還會越來越艱難……


    最終,徹底破壞這門親事的,是遠方的一封來信,瓶子那嫁到土默特林丹汗的汗帳之中,卻並不怎麽受寵的姐姐珍兒,寫信向娘家報信,說是林丹汗也看上了美豔的寶瓶,雖然才十三歲,但寶瓶的名聲已經傳到了土默特,林丹汗想要把這對漂亮的姐妹花,都收入自己的汗帳之中。


    再看看臉頰圓鼓鼓,還和個大孩子似的寶瓶,林丹汗的意思,難道還不明顯嗎?什麽豔名遠播,沒影兒的事,寶瓶的長相就是在一家人裏,也不算出眾的,林丹汗這是在拉攏科爾沁部呢!


    他即位之後,反複無常,除了自己的領地,和鄰居們的關係都不好,和科爾沁部更是一度十分敵對,劍拔弩張,幾乎要兵戎相見,可自從買活軍在他和敏朝的領地交界處,開設邊市,林丹汗的行事慢慢就換了風格了,這不是,和珍兒的來信一起送來的,還有一套珍貴的馬口鐵餐具——要是在從前,傲慢的林丹汗,怎麽會惦記著給小福晉的家人送這麽貴重的禮物呢?


    都是出嫁的女兒,都想把瓶子拉到身邊做個幫手,這下,瓶子有點像是海西葉赫家的老女了,因為幾方都在求取,更不好輕易許人。吳克善雖然不像是葉赫老女的哥哥,把妹妹的婚事當做政治籌碼使用,卻也不敢輕易地將瓶子嫁人。


    就這樣,瓶子的親事就拖了下來,這一拖就是三年,今年她已經是十六歲的大姑娘了,妹妹烏雲其其格,也到了十三歲,可以開始議親的年紀了,科爾沁姑娘一般十三四歲就會定下親事,不過出嫁要拖到十五六歲了,像是哲哲當時派人來接她,其實是為了把她接到身邊居住,教她一些規矩,真正圓房也得往後放放,這叫在夫家‘待年’,也是建州的舊俗了。


    這會兒還沒許夫家,在草原上就算是有些晚了,黃福晉大概也是知道這一點,所以一見麵就多次提起了瓶子的婚事,這會兒,和嫂子一起懷念了一番哥哥之後,又直截了當地問了起來,“瓶子到現在沒有定親,是被我耽擱了嗎?你們可給她尋到了勇敢善良的好兒郎?”


    姑姑和母親會麵,孩子們自然不能插嘴,都是簇擁著坐在氈毯上靜聽,除了瓶子、烏雲其其格之外,還有不少年紀小的弟妹,還有哥哥吳克善的子嗣,帳下聽用的女仆……氈包裏因此散發著一股濃濃的人味兒,還有馬糞燃燒的燒燎味道。


    人們熱熱鬧鬧,各說各的話,小孩兒都爭相要和黃福晉帶回來的兩個格格玩耍,孩子們鬧哄哄的,並不太留心長輩們的閑言碎語,還是機靈的蘇茉爾,捅了寶瓶一下,她才鬆開了手裏的羊拐骨,心不在焉地讓妹妹們拿去玩耍,和烏雲其其格對視了一眼,一起尖著耳朵竊聽起了長輩們的談話。


    比起妹妹天真無知,單純湊熱鬧一般的興致勃勃,小姑娘的臉繃得緊緊的,似乎也很有幾分心事:對於她的婚事,母親和哥哥到底是怎麽想的?難道,真的要把她嫁給老姑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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