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向兩個小姑娘解釋清楚這些話語,並非易事,首先發電機這個詞語就是絕對的漢語詞,在韃靼話裏找不到任何能對應的詞匯,隻能長篇大論地解釋著這個東西的原理,“就像是草原上夏天會打雷閃電……那種發光發亮的東西,就是電力,發電機就是想辦法製造出一種工具,能生產並且駕馭這樣的東西,讓它很平和地往外一點點地放出亮光來。”


    珍兒指了指蠟燭,“到時候,帳內就不用點油燈、點蠟燭了,到了晚上,隻要一拉燈繩兒,電燈就亮起來啦,一台畜力發電機,能讓二十幾個氈包都有亮呢!就是多養幾頭使喚拉磨的驢子,真不算什麽事兒。”


    在草原上,最不費事的就是養牲畜了,怎麽不是養?多養幾頭區別的確不大,但電燈的好處,是其餘所有燈具無法比擬的,哪怕隻能做這麽一個用處,也是讓第一斡魯朵的嬪妃們,都是摩拳擦掌,誓要把畜力發電機買到手了,哪怕就隻能安在大福晉的帳子裏,也比被別的斡魯朵買走要好呀!至少這頂大帳大家是經常來的,能用電燈學習不好嗎?有了電燈,帳篷裏就不會總是暗暗的了,尤其是冬天,電燈和玻璃天窗,真是不可或缺的好東西。配合在一起的話,氈包裏又暖和又亮堂,享福的可是住在斡魯朵裏的所有人。


    “玻璃——玻璃也能用在氈包裏嗎?”


    玻璃這東西並不算太罕見,瓶子還是知道的,至少她也看到過別的台吉拿來炫耀的玻璃器皿——有些是從衛拉特方向來的,有些是南邊販來的,價格不算便宜,但也不像是鐵器一樣貴得讓人承受不起。她隱約知道玻璃器皿在漢人那裏還挺常見,但更多的區別就不曉得了。


    也是在大帳這裏,才知道玻璃也分了好幾種,有厚而不透明的——敏朝之前多用這種玻璃,有些還拿來冒充寶石,這種玻璃主要是用來做盛器;衛拉特那邊來的西洋玻璃器皿,就是輕薄透明的,價格也非常昂貴,幾乎能比得上等重量的黃金,大多數台吉帳子裏都沒有收藏,偶然得到一個玻璃杯,也是小心地收藏起來,絕不會輕易拿出來使用。


    還有一種,就是大家在討論的邊市玻璃了,這種玻璃價格也十分昂貴,但最大的優點是,它又可以做得和敏朝的有色玻璃器皿一樣大,又可以和西方玻璃一樣,做得無色透明,買活軍的人還把它用木框鑲嵌起來,做成雙層,裹上棉花,小心翼翼地運到邊市——到邊市之後,棉花可以拿開去絮棉襖,而玻璃恰好就能拿來鑲嵌氈包的天窗了。


    “看,大福晉的主帳就用玻璃鑲嵌了陶那(天窗),所以才能這麽暖和那!老師說,熱氣是從上走的,一樣的煤球,封不封窗,溫度能差好幾度呢!”


    瓶子也不由得抬頭看向了氈包的大頂,她這才發覺,果然在氈包頭頂的天窗這兒,有一層透亮的反光層,似乎就是用木框鑲嵌的玻璃窗戶,把陶那給封住了,使得陶那四周都是透亮的,不論是暮色還是星光,都能毫無阻礙地灑落在氈包裏,同時又能防風雨——雖然大雨或許也難免漏水吧,但至少比完全鏤空不覆蓋氈布的陶那要好得多了。


    “真亮堂那!”她情不自禁地讚歎了起來,並且也注意到了帳內的暖和:還以為是這麽多人聚在一起的關係,還在暗中感慨著,這麽多人齊聚一堂,卻沒有聞到人味兒,還有香料味兒,隻有肥皂味兒,這是多麽難得的事情。這會兒瓶子才意識到,原來這和天窗被封住了,熱氣跑不出去也有關係。


    “——但是,全都封起來了,怎麽走煙呢?”她不由得就有些好奇了:當然,大福晉的大帳是不做飯的,或許也不用燒灶取暖,到了冬天太冷的時候,就不用它了,但別的小福晉可沒有這樣的便利,她們的氈包,也就是三四頂,還要分給下人住,到了冬天該怎麽取暖呢?燒灶會有煙的,若是從前,煙就從頂上散發出去了,現在頂上封起來了,難道一燒灶就要大敞著門透氣?那還不如不封頂呢!


    “喲,可真是個聰明姑娘!”


    “這不是,還沒說燒煤球要好好排煙,不然就容易中毒的事兒,她怎麽就自己猜出來了?”


    “哈哈,指不定科爾沁也開始燒煤了——他們離關內更近麽!”


    主要以圓臉為主的福晉們,你一言我一語,很快也把瓶子的疑問解釋清楚了,順帶著還普及了不少的新知識,要不然,瓶子還真不知道,燒煤球和燒牛羊糞不一樣,燒糞便要散煙,主要是去味兒,不然異味排不出去。而煤球的味兒相比之下雖然不大,但卻很容易產出一種無色無味的毒素,讓人在睡夢中不知不覺的死去。


    所以,如果要在玻璃天窗的氈包裏燒煤的話,就一定要立煙囪,把煙囪從陶那的孔隙中伸出去,再把周圍封死才行。邊市有一種手藝,可以把玻璃割出嚴絲合縫的缺口,再用漿糊黏好固定,這就不怕在氈包裏跑煙了,就是拆裝的時候要小心,把玻璃和煙囪分開時容易碎,隨時要能更換,再一個,煙囪必須是鐵製的,而這也就決定了在草原上它便宜不了。


    當然,如果是定居在察罕浩特的貴族,那就不用考慮這些了,不過還有另一種方法也很適用於這些貴族,比如大帳現在采用的地龍,便是如此,在地下築火道,又輕便又安全,就是比較耗煤,而且需要購買漢人特產的一種輕質磚,比較透暖,不然的話,耗煤量還要更大。


    都是好東西,卻也都是隻有察罕浩特的貴人才能用得起的……且不說地龍的事情了,對於台吉府也要跟著轉場的瓶子一家來說,玻璃雖然眼饞,卻也不是他們能隨時用得起的東西,價格還在其次,主要是太不方便了,遷徙起來,車馬顛簸,一次拆裝就能碎幾片的話,還真是用不起……


    這些無形的限製,是最難逾越的,說到價錢,反而的確不貴,福晉們說到這些買賣經,也是一個個都來了精神,扯著身上的夾襖和瓶子等人誇讚著,“買玻璃的話,夾層的棉絮都是送的,可真都是上好的棉絮,拿來做襖子,三月裏就能脫了大毛衣服了,穿著棉襖行動也方便,晚上出門,外披一層皮袍子就行了,厚皮襖子又笨又重,穿起來和熊似的……棉襖穿在裏頭顯身段,能得了大汗的喜歡!”


    “你們快讓你們姐姐的帳子也買了玻璃,算下來真不貴,棉花的價錢都能占了一半,有了玻璃啊,她晚上點油燈看書都能多學點知識,到時候考個第一,把發電機給我們大帳贏回來才好呢!”


    瓶子還真沒想到,姐姐珍兒竟有考試的天賦,被人存了考第一的指望,她不免詫異地看了姐姐一眼,烏雲其其格也懵懂地問道,“學什麽呀?還考試,是和漢人考那什麽科舉一樣的考試麽?考中了能做官麽?”


    大福晉也被逗笑了,“還想做官那?有誌氣,那把你留在察罕浩特,給我做女官行不行?”


    珍兒連忙嗔怪地白了烏雲其其格一眼,“囊囊,孩子胡亂說話,您別見怪,她哪懂得什麽做官啊,一天就知道闖禍……那怎麽能算是考試呢,我們是大汗的福晉,怎會去參加買活軍的考試,倒是讓她們也跟著去開開眼界,見見世麵吧?若是能把智慧帶回科爾沁,就是最寶貴的禮物了。”


    原來,所謂上課、考試,都是買活軍折騰出來的東西啊……瓶子不動聲色,很快也明白了大概:事兒還是從邊市的好貨說起,別說整個察罕浩特就兩台的畜力發電機了,邊市那裏,很多好貨的價錢雖然不貴,但數量卻非常的稀少,察罕浩特自己的貴人都不夠分的。那麽,該怎麽決定這些貨物的歸屬呢?


    完全把貨物交給林丹汗來分配嗎?那大汗的大帳就該起火了,大汗如今有十大福晉,個個都是韃靼貴族之後,身後靠山強硬,劃分萬戶供養,如果全由大汗來分,那麽,什麽東西都得準備十一份——十大福晉一人一份,再有他本人的斡魯朵也要一份,這才公平。


    什麽別的辦法,都是分不均勻的,就譬如現在的兩台發電機,要說輪著給,那誰知道下回發電機什麽時候來呢?又或者,發電機沒來,卻來了一批電燈,那麽,按道理,發電機給了第一斡魯朵,電燈該分給第二斡魯朵了,可這麽分,兩邊的福晉能開心嗎?


    再者說了,這還是隻想到了大汗和後宮,大汗還有兄弟子侄,還有別的盟友,這該怎麽算?在遷都到察罕浩特的大決策不變,韃靼貴族注定要時不時接觸到買地好東西的事實之下,不想出個好辦法,恐怕韃靼人就要因為這些好東西而自己先內亂起來了!


    若是說讓邊市競拍,大家價高者得呢?這就等於說是把韃靼人的積蓄白送給邊市,也不符合察罕浩特的利益,於是林丹汗經過思考,便定下了這個規矩:邊市的出售價格是不能變的,但誰有資格買,這就由邊市街自己決定,邊市街和察罕浩特做的大宗貿易,由他本人來親自主持分配,這些數量稀少的奢物,如果運來一件,那就由他自己的斡魯朵買下,隻要有一件以上,十件以下,那麽各家自己去找邊市商量,在價格不能翻倍的前提下,邊市街賣給誰都行——當然,沒買到的貴人們,要去找邊市街的後帳,林丹汗也不阻止。


    這……這是在挑撥邊市街和貴人的關係,還是在培養親邊市街的貴人力量,給邊市街開了個口子?


    聽到這裏,瓶子的腦子,立刻就咕嚕嚕地轉動起來了,一時間她有些讀不懂林丹汗的意圖了:是在攪混水呢?還是要培養親邊市街的貴族,和還在信奉喇嘛教的貴族鬥爭?她現在還不了解察罕浩特的□□勢,一時也不容易找到自己的答案。


    如果是挑撥的話,那這一招很蠢,倘若是在借勢培養邊市派,那林丹汗的做法挺聰明的,瓶子也很快就明白了邊市街的應對之策——邊市街也不想老被人來找後帳啊,再加上他們售賣的商品,很多也是需要有一定的知識才能使用的,並非隻是一味的奢侈,譬如說他們賣一本《走近科學》,那也要能讀懂拚音的客人買回去,才能看得懂不是?如果整個察罕浩特都沒有人會用拚音,就算被買回去供起來了,那也沒有意義啊。


    那就先辦班,把客人都教會了,再用考試來考察,誰掌握得好,誰就能用平價買回他們手裏的緊俏商品。玻璃就是這樣賣的,每一次來都要考試,以此決定分配方案,不然的話,光是第一斡魯朵就能把幾年內的所有玻璃都包圓了!


    而且,邊市街的考試方法也是非常的公平——他不是考察每個斡魯朵的最高分,而是考察斡魯朵的人數平均分!由於邊市街要給斡魯朵供煤球,這裏的煤球有兩種價格,平價的是按人頭限價的,所以他們實際上掌握了每個斡魯朵的用煤球人數,這個人數,就是平均分的分母,每次考試不管出多少人,最後計算平均分時都用這個分母去除!


    這麽一來,培養出一二考試高手,靠她們拿分的策略就完全行不通了,要麽,你們斡魯朵別用平價煤,每個冬天要多掏上百兩銀子買煤球,要麽就挨凍去吧,要麽就得提溜著所有人好好讀書,參加考試……考得好,就能買上緊俏貨物,考不好那就注定隻能眼饞別的大帳——到時候別的大妃都用上畜力發電機和電燈泡了,到了晚上,小福晉都過去唱歌跳舞,大汗也去看熱鬧……就你們斡魯朵靜悄悄、暗摸摸的,你們好意思嗎?!


    當然了,邊市街的學習班,教授的都是一些光明正大的東西,說起考試的內容也並不複雜,比如今天妃嬪們解釋的,玻璃器皿的區別、為何要用煙囪、為何要警惕煤球灶跑煙等等,這都是考試內容,並沒有什麽犯忌諱的東西,更不會攻擊喇嘛教,總的說來,去上課,除了學拚音之外,其餘知識還真的和買活軍的貨物有關,而且都是聽了有用的好話,叫誰都挑不出毛病來——這麽寶貴的知識,漢人從來都是深藏著的,現在邊市街免費教導給你們,可不能不識好歹。


    也是因此,自從邊市街開始推行這條辦法以來,別的達官貴人還好說,幾大斡魯朵的氣氛,卻是一下就有了極大的變化——原本井水不犯河水的大福晉們,現在彼此的關係一下就有點明爭暗鬥的意思了,反而是斡魯朵裏的小福晉們,忽然就親如姐妹起來,彼此督促監視著學習!


    原來的摩擦,現在都變味了——本來就互相看不順眼的死對頭,現在彼此盯著對方,都是在抓什麽毛病?不努力學習,考分拖了平均分的後腿……第二斡魯朵已經連著兩次買上玻璃了,這一次第一斡魯朵要是再沒能買到畜力發電機,那真是整個斡魯朵的女眷,都要被外頭給看低了!


    “唉,就是那個數學,真是薄弱,我們都是愁得厲害,囊囊,聽說第二斡魯朵私下請了漢人官來補數學,要不,我們也找關係來補一補……”


    提到了這個買貨製度,大家的關注點,一下就又從科爾沁的客人這裏離開了,來到了自己正煩心的焦點上,大家你一言我一語,話中的不服氣都快化成實質了,瓶子在一邊,笑容都快僵在臉上了,她一邊仔細地聽著,一邊掩飾著自己心中的震撼——


    這種競爭購買的製度,是邊市街裏的誰發明的?!


    長生天在上,這個人……這個人可真是個該死的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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