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稟督主,適才王府方向的確有異動,似乎裏頭是放了煙花,劈裏啪啦好一陣脆響,炒豆子一般,隻是卻未有花火升空,又像是放了鞭炮,或是做法事的動靜,小人見護衛們雖有騷動,但卻似乎也並未深問。這段時日府內動靜不少,他們怕也是見怪不怪了。”


    “當真是和炒豆子一般?”王至孝興奮地背起手,在書房中來回踱了兩步,見探子肯定地點了點頭,更是心情大好,拊掌笑道,“好,好,好,如此便好,那事情肯定是辦妥當了,你且給張、王二衛傳信,就說剛剛王府送信來,城頭那邊已經瞭望到了賊人的影蹤,讓我等天明便去議事卻敵,不得怠慢了。”


    “是!”


    如今城中各方勢力皆有,消息傳遞的確是個問題,因王府是出錢的大頭,而且也需要場地展開對敵的詛咒,對災損地區的驅邪工作,無疑麵對碼頭的城門是以王府護衛為主,這些護衛別的不說,裝備的確是豪華的,連鎮守太監府都弄不到的千裏眼,王府手裏卻有十幾枚,雖然絕大多數都被蜀王留在王府內,但僅僅隻是分配給城頭的那一枚千裏眼,已經讓他們的耳目比一般兵士要靈通太多了。


    如此一來,能先於所有人瞭望到敵人的船隊,也是很正常的事情。王至孝從京城特意帶來的幾個心腹,無不是行事精幹之輩,就一點就明白了——普遍都有考過特舉人的能力,考慮到如今男特科的競爭已經相當激烈了,這至少說明他們的文化水平不低,辦事有譜,對上司的命令能夠領會意圖執行到位。


    王至孝不止一次的感慨,這就是教育的威力了,從前想在雜役中找到個把辦事精明的,那是真難,隻能是矮子裏麵拔將軍罷了,大多數人都是糊糊塗塗,照貓畫虎還畫個四不像,自從開始特科,並且在民間到處開設掃盲班,不止買地,就連京城的百姓,都能明顯感覺到辦事要聰明得多了!


    這樣的改變,當然也不是一朝一夕,而是日積月累,身處其間很可能還沒什麽感覺,到了地方上,和當地的吏目一對比,就覺得手下的人才十分可用了,地方上的勢力,往往是一群糊塗蟲簇擁著一兩個精明人使蠻力,雖然有時候也讓人有點無從下手的感覺,但實際上雙方辦事水平的差距還是很明顯的。之前王至孝是苦於沒有改變形勢的抓手,隻能暫且蟄伏,一旦和買活軍聯手,借上力了,要收拾這幾個土包子,那還不是手到擒來?


    不過,他心裏也很清楚,這其中最關鍵的還是買活軍帶來的火銃,王至孝是在雲縣見到過演練的,當時受邀參觀的多是敏朝駐雲縣使團人士,看完了那一輪火力試射,沒人的臉色能好看到哪去,平時,買活軍自用的那種土製火銃,質量已經不是敏朝的所謂火銃能比較的了,從填藥方式、激發方式以及規格、質量來說,完全就是兩種東西——就光是那種自製火銃,和他們的紅衣小炮,已經是讓敏朝工匠瞠目其後的存在,但這樣的東西,在仙界的武器比較之下,又仿佛是孩童的玩具了。


    王至孝自己,看了那次演練之後,真是做了許久的噩夢,不過倒也解開了心中的一個疑惑:為何六姐所在的天界,男女之間的地位並不存在任何差異,按道理,甚至是按買地自己的理論來說,暴力能力存在差異,社會地位也必然有差,這是科學道理,該反應出來的呀。


    看了那次演練之後,答案便很明了了——人類的那點武力差異,在仙界的火銃麵前,壓根就微不足道了,那樣輕巧的火器,就是個孩子拿著,都能把壯漢擊倒,男女之間的差別,完全被火銃的巨大殺傷力給抹消了!久而久之,豈不也就不覺得男女有別?也就難怪六姐做派如此,把女人也當做牲口來用,半點都不憐惜了……


    這樣的東西,就和六姐的大飛劍術一樣,都是雖然難以接受卻又客觀存在的東西,王至孝雖然沒有親眼見過大飛劍術、島船等物,但見到這仙火銃的那一刻,便知道其實和平讓渡權力,已經是敏朝最好的結局了——固然,一定會有人不甘心,一定會有人認為還有一拚的機會,會分析優劣,會妄想著買活軍陷入內亂……但那也不過都是自欺欺人而已,王至孝這裏隻要問一點就是了:這樣的武器拿出來,誰敢上去拚命?大會戰時,軍隊匯聚在一起,是不是給大飛劍術提供了活靶子?


    倒不是說買活軍就不會陷入內亂,但這兩件事是不矛盾的,買活軍或許會亂,但敏朝必亡,甚至就連信王,看完了那場演練得到的或許也是相同的結論。王至孝之所以沒有離開敏朝,到買地去尋求職位,隻是因為審時度勢之下,他留在敏朝體係內能有更多的機會,而小王公公還是有一點野心的,並不想去買地養老罷了。


    也是因此,他也見證了這極為寶貴的一幕:要知道,買活軍雖然擁有如此神兵利器,但卻很少將其用於實戰,說實話,正麵戰場上也並不是很需要,真的大軍對大軍的打仗,都不必動用武器,就靠著人員素質、補給質量、參謀廟算、自製兵器,就已經占據全麵上風了,王至孝估計,錦官城這一次動用仙火銃進行‘斬首行動’,很可能是仙火銃第一次在實戰中應用,而他雖然沒有親眼見到,但卻也間接地聽到了仙火銃發出的動靜。還真是和劉主任形容的那樣,“聲音很小,甚至還不如抖空竹來得響亮呢。”


    這東西……殺人如此之快,聲音卻又小,簡直就是刺客的寶貝!果真一出動就把錦官城中最大的隱患,蜀王府的那群管事被完全拔除了。王至孝這會兒異常的激動,又是興奮又是雀躍,有種難言的快美,甚至比自己親手殺人還覺得爽快,在屋內來回走了幾大圈,仍是情不自禁地把心裏的話說出來了。“能有這樣的武器防身,就是提著腦袋,為六姐效死,我也願意啊!”


    的確,買活軍情報局在錦官城能有多少人?反正這一次王至孝是知道的,除了臨時成員,全家那個二姑娘之外,一共就再出動了三人——他們再留兩個人在外策應的話,這就是五個正式成員,王至孝估計再多也不會多到哪裏去的,畢竟要考量到華夏地域之廣大,以及情報局本身的規模,五個人,兩把仙火銃,行動間就直接改變了一座大城的局勢……殺不殺人,怎麽殺人,那都在其次了,這種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感覺,怎麽能不讓人深深迷戀向往,甚至想成為其中的一員?


    “也是他們平時功夫做得細,怎麽就能找到全二姑娘這麽合適的人選,人家還真就是買地的人呢……這全百戶走紅,可還在我們定計之前。這買地的情報局,還真有種神通廣大、無所不能的感覺啊……不過,話說回來,是隻有錦官城的情報局配發了仙火銃呢,還是其餘地方的情報局幹事都有,倘如此,豈不是隻要他們願意,各地都能來個斬首行動了?”


    這一次,雙方聯手中,情報局展現出來的能力,也驗證了錦衣衛傳回的一個信息,那就是買活軍會給真正去到最危險地方執行任務的情報局人員,配發仙火銃,但究竟什麽地方被列為最危險地方,這就很不好說了,比如王至孝現在就很好奇——如果連錦官城都能配發的話,那敘州那邊呢?有沒有更多仙器?敘州和買地的關係可實在是太微妙了,錦官城外走火的藥火,要說沒有敘州的身影在內,誰信呀……


    諸多思緒紛紛,夤夜難眠是必然的事,這也讓翌日清晨,前來和王至孝匯合的兩個護衛官,對王至孝的警信深信不疑:昨夜王至孝也不僅僅隻打發人告訴他們一家,又使人去布政使司、慶符府、華陽縣傳信,就說在碼頭上瞭望到了敵船,經過一夜,消息已經發酵,到處都在流傳,就算是王至孝不打發人去請,他們也要來請王至孝的示下,去蜀王府要錢要糧,做好迎敵準備的。


    一行人匯合之後,一路往蜀王府而去,沿路遇到了布政使、知府、縣令三撥人並佐貳官,匯聚在一起,洋洋灑灑也有百餘人,因王至孝還帶了自己的隨從,擺了儀仗出來——他到了錦官城之後,出行總是前呼後擁,擺足了架子,背地裏沒少招惹閑言碎語,就這會兒情況如此危急,也還不忘了儀仗,實在是叫人心裏好氣又好笑。王至孝卻不管旁人的白眼,眯著眼在馬上打盹,心底隻是冷笑:他一開始帶人護衛,是為了防身,生怕被人除去,這會兒卻是另有妙用,稍後這些人就知道厲害了。


    蜀王府在城南,這些人的府邸都在城中,一路行來,沿路百姓都是奔走呼號,一副人心惶惶的樣子,進了城南倒是一切如故,屋舍儼然、街巷清幽,眾人見此,心下還稍微寬慰,至少蜀王還算鎮定,倘若他也要棄城而逃,那民心就真亂得無法收拾了。當下來到王府跟前,使人通稟,以他們的身份,就算主人未回話,也立刻是直渡禦溝,在廊房奉茶稍後,很快便又有人引著他們,經瑞安門直接去銀鑾殿(承運殿俗稱)議事。


    看來,蜀王是立心要商議大事了,要知道這承運殿一般隻有立世子、冊王才會啟用,絕大多數時間蜀王都在王城後宮書房召見眾人,諸人見他終於引起重視,也是十分欣慰,信心略微足了一點兒,隻王至孝身後那兩個護衛官,在引路侍從中遊目四顧,似乎在尋找自己相熟的管事,卻是無果,王至孝見了,心中冷笑,伸手入懷,略微摩挲了一下腰間的火銃把,更是安穩了幾分——他這火銃可是買地的上等貨,絕非本朝俗物可比!等入殿之後,哼……


    說話間,眾人已經拾級而上,躬身進了承運殿,隻見殿門大開,雖是白日,卻也燃了上百支蠟燭,越發顯得殿中光輝四射,蜀王那龐大身軀便坐在當中那張寶榻上,也是難得板正,身軀甚至略略前探,顯得魄力十足,不像是之前,總是懶洋洋地攤成一團。


    這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不少人心中都是有些惋惜:倘若早些有這個覺悟,開了庫房,城中上下一心,又怎麽會出現如今這般的亂局?


    亡羊補牢,為時未晚,現在也還來得及,見蜀王有所覺悟,大家士氣也比之前高昂了幾分,先後入殿,按次序站好,不少人好奇地打量著蜀王身邊侍立的一名紅衣少女,見她容色平凡,卻身穿喜服,不免也有些納罕,當下就有消息靈通的人交頭接耳,提到全百戶以及他女兒的好命格雲雲,於是眾人剛提起來的士氣,又泄了幾分,心道:原來還是老樣子,糊塗迷信,都什麽時候了,還信這些……


    “人都進來了?”


    正是交頭接耳時,蜀王在寶座上動彈了一下,忽然輕聲說道,“把門關上,孤、孤與眾卿要密議……別被邪法竊聽了……”


    “是!”


    隻要是和邪法有關,就沒什麽是不能接受的,雖然一般大殿議事,為了采光都是要開門的,但反正殿內有蠟燭,一班本來侍立在殿內的大漢將軍,便退了出去,同時掩好了門扉,殿內因此也陰暗了幾分,引起一陣微微的騷動,王至孝則一聲不吭,隻是注視著大殿上首,見那紅衣少女全二姑娘別過頭來,找到了他的雙眼,兩人對視了一會,對彼此的身份再次意會,王至孝心底徹底安穩下來了,隻見全二姑娘對他微微點了點頭,同時雙手一拍,隻見照壁後方轉出了兩個做大漢將軍打扮的侍從,手裏都端著一把黑黝黝的東西,長管前頭有個洞眼,對準了人群!


    雖然不知道這是什麽東西,但變故突生,還是惹得眾人一陣大嘩,王至孝心頭一陣爽快,也是迅捷無比地躥到銀鑾座邊上,回身麵對眾人,一揚手,‘啪、啪’兩聲,便打死了身後張、王兩個護衛官,回頭又抓起蜀王的衣領,用盡渾身力氣扇了他一個耳光,把自己手心都扇紅腫了,方才轉身咬牙切齒地道,“老天開眼,你們這幫王八羔子糊塗蛋,如今也來現世報了,都給我閉嘴!現在全聽老子的!蜀王橫征暴斂、天怒人怨,錦官城已經完蛋了!現在我要你們整頓百姓,投降買活軍,你們誰讚成——”


    見布政使身後有個推官正要反對,王至孝獰笑一聲,恰好槍管冷卻下來,他伸手又是一槍,彈丸卻沒擊中那人,而是擦著布政使的臉頰過去,頃刻間帶掉了半個耳朵,布政使一聲不吭,翻著眼睛就暈死了過去,王至孝嘖了一聲,指著那推官道,“就是他!王府周管事的親家,在錦官城為非作歹、隻手遮天——”


    話音未落,啪的一聲脆響,他身邊那端著仙火銃的人抬手一放,這推官還沒來得及跑呢,人就飛出去了,還帶倒了七八個身後的人,不乏有人被彈片濺傷的,王至孝解氣地呸了一聲,一時興起,回頭又抽了蜀王一個耳光,差點把他抽得歪倒過去,劉道婆忙從他背後探出身子,抱怨道,“喂!壓著我了!”


    原來她始終藏身蜀王身後,用尖刀對準了蜀王後心,隻要一個回答不對,利刃刺出,頓時能取了他的性命,隻是因為蜀王實在是太胖了,正麵看去根本沒有破綻罷了。王至孝也是抱歉地一笑,這才平了性子,轉身又把問題重複了一遍。


    “開城向買活軍投降,把你們的身家,全交出來——”


    他輕輕地在手心上拍著自己的火銃,視線在玉階下驚惶萬狀的眾人中逡巡——“我的話,誰讚成,誰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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