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鳶剛緩了緩青霄帶給她的“驚嚇”,倏爾打了個噴嚏,好像誰又在念叨她。


    陌鳶揉揉鼻尖,開始抬眼打量盥室,頓覺歎為觀止。


    盥室中間是琥珀堆砌而成的巨大水池,池水清澈見底,霧汽融融升騰。


    這竟然是一方溫泉!


    池邊還有石桌、石凳和一張屏風。


    四周牆壁上雕刻著精美的圖案,燈火透過溫泉水折射出斑斕的光影,宛如一幅流動的壁畫。


    雅致而奢華。


    陌鳶褪去鞋襪,光著腳踩在鵝卵石鋪砌的地麵上,愣愣地看了好一會兒。


    這種華麗的布置,就算是洛川第一陶朱公——陸家也不可企及。


    而她們蒼漓王府更是望塵莫及。


    她的父親雖然貴為蒼漓王,可洛川地處邊疆要塞,常年作戰,損傷犧牲,無法避免。


    所以,父親和兄長的俸祿,基本都用來安葬將士,和撫恤烈士親眷了。


    想到這兒,她不禁為父兄鳴不平。


    父兄赤膽忠心,楚囊之情,蒼天可鑒。


    卻被盧晃這樣的奸人所構陷,折辱入獄。


    好在沉冤昭雪,否則真是寒了邊關將士的心。


    陌鳶憤憤地放下手中衣服,褪去衣衫。


    拾級而下,坐在泉水中,好半晌,秀眉才漸漸舒展,安靜地泡在水中。


    瀑布般的長發傾斜在光滑的肩頭,隨著水波微微蕩漾。


    陌鳶感受著泉水的暖意,連日來的疲憊逐漸消散。


    她拿起池邊的皂角,塗在身上,細膩的觸感,絲綢般柔滑。


    淡淡的竹葉香,彌漫開來。


    泉水衝洗過後的肌膚,變得更加清爽、透亮,宛若無瑕美玉。


    陌鳶用棉帛擦拭過後,正打算換身幹淨的裏衣。


    卻赫然發現,青霄遞給他的衣服是男子的,而且有淡淡的竹葉香。


    竟然是硯憬琛的衣服!


    陌鳶別扭地拿在手裏,糾結了一番,才無可選擇地穿上。


    可是硯憬琛的裏衣,穿在她身上真的好大。


    長長的衣擺,漫過緊致的翹臀,延伸到修長的腿胯。


    鬆鬆的衣領,露出誘人的鎖骨,遮不住飽滿的春光。


    梁上蒸騰的水汽,好似被眼前美景所惑,爭前恐後地掉落在池中,滴答作響。


    陌鳶穿好衣服後,聽到屏風後不時傳來“咕嘟、咕嘟”的氣泡聲。


    繞過去一瞧,地上竟是一汪泉眼。


    設計得格外精巧。


    陌鳶用皂角將換下來的小衣,細細洗過,疊好拿在手裏。


    她常年跟隨父兄征戰沙場,軍營裏沒有那麽多矯情與安逸。


    所以,這些事情她自己都會做。


    戴上兜帽,舒舒爽爽地走出盥室。


    明月高懸,月光透過樹影,斑駁地投落在地,形成一個個可愛的斑點。


    一想到父親和兄長成功脫困,陌鳶唇角抑製不住地上揚。


    她提起裙擺,追著月光,踏著地上斑點,腳步尤為輕快。


    巧笑倩兮,美目流光。


    忽然,身前出現一道黑影,遮住了地上的光點。


    陌鳶來不及收住點起的足尖,直挺挺地往前栽倒。


    撞進一個不算溫暖的懷抱。


    清幽的竹葉香縈繞鼻間。


    陌鳶揉著撞疼的鼻尖,緩緩抬頭。


    硯憬琛正低頭看著她,眉梢微微上揚,耀石般的漆眸,彷佛藏著千言萬語,卻又雲淡風輕。


    月光傾瀉在硯憬琛身上,為其鍍上一層淡淡的銀暉。


    陌鳶檀口微張,仰頭望著硯憬琛。


    不得不承認他確實有一副好皮囊。


    漂亮至極的五官令人屏息,氣質更是絕然。


    他負手而立,月光下,如芝蘭玉樹。


    他眼角含笑,睥著她,如朗月入懷。


    陌鳶堪堪移開視線,端端正正地站好,垂下眼睛,悄悄紅了臉頰。


    靜謐的夜,跳動的不隻是星辰。


    流緒微夢間……


    還有夜風吹過的發梢。


    染著和他一樣的竹葉香。


    月光輕輕灑在陌鳶臉上,映著微濕的發梢。


    硯憬琛睥著凝結細小冰晶的發尾,問:“洗完了?”


    看似尋常的話,在這一刻聽起來卻怪怪的。


    低沉的嗓音,輕緩的聲調,每個音都如同琴弦般,癢撓勾人心。


    黛眉輕顰,“嗯”了一聲。


    “衣服可還合身?”


    陌鳶先是一愣,懵懂地看著硯憬琛。


    硯憬琛彎起食指,勾上陌鳶的下巴,拇指不輕不重地捏著,微微俯身,聲音暗啞地又問了一遍:“合身嗎?”


    陌鳶忽然明白他在問什麽了,與白嫩軟滑緊緊相貼的褻衣,熨燙了柔嫩的雪肌。


    陌鳶攥緊手中換下來的小衣,默默垂下頭,菱唇翕動,心裏暗咒。


    到底是誰說硯憬琛寡性淡情的?


    謠言害死人呀!


    漆色的眸子,極有耐心地瞥著陌鳶臉頰漸漸染上極致的紅暈。


    玉麵緋紅,宛如初春的桃花,灼灼其華。


    陌鳶瞧見笑意在硯憬琛稀薄的唇瓣間流轉。


    他是故意的!


    絕對是故意的!


    這人怕不是有什麽惡趣吧?


    陌鳶敢怒不敢言地瞪著硯憬琛,紅了眼睛。


    就像被逼急了的小兔子。


    狹長漆眸中的笑意更濃了。


    陌鳶兀地側頭,將下巴從硯憬琛指間抽離,往旁邊站了站。


    凝眉道:“更深露重,不宜多思,硯相若是睡不著,就去畫畫!”


    硯憬琛微微一怔,而後望著頭也不抬一溜煙跑了的倩影,朗笑出聲。


    這一笑讓站在一旁的青霄,目瞪口呆。


    他跟在硯憬琛身邊七載,看著他從白衣少年到拜相封侯,看著清冷少年一點一點變成陰鷙權臣。


    多久沒見過硯憬琛這般發自內心的笑了?


    似乎從五年前那個血雨腥風的夜晚開始,曾經的白衣少年,便徹底消失了。


    青霄還記得第一次見到硯憬琛,是在符禺寺。


    大雪剛過,寺院梅林深處,少年正靜靜作畫,動作流暢優雅,隨著筆觸的移動,一副清新脫俗的紅梅圖躍然紙上。


    陽光透過枝葉的縫隙灑在林間,投在少年身上,宛若謫仙,眉宇間透著超然之氣,倒是應了那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也是在那一日,青霄成了硯憬琛的近衛。


    而給他下這個命令的則是前太子,葉牧雲。


    青霄望著月光下孑然一身,收斂了笑容的男子。


    背影比月光還清冷,影子比冬枝更蕭索。


    曾經溫潤如玉的少年,還會再回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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