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這麽說不太禮貌,但對於樓下那東西的戰力,許冥其實沒抱太大期望。


    畢竟,從一樓的日記來看,那個可以偽裝保安的異常存在,是中途混進這棟樓的,且前期一直被保潔團隊壓著打,直到保潔組不幸被騙導致削弱,才找到機會反殺。而且腦海裏的聲音說過,即使得到工牌,它也無法進入公司內部——從這點來看,它的實力尚且不如原本的保潔組。


    因此,在聽到來自腦海的激情轉播,告知那東西居然和宏強的本體打得有來有回,她還驚訝了一下。


    “真的假的?”許冥一邊趕往檔案室一邊詫異,“它之前在隱藏實力?”


    “不,應該是補大發了。”腦海中的聲音道,“這會兒待在逃生通道裏的,有不少是宏強自己馴養好的死人。對其它異常存在來說,這部分也是值得掠奪的養分。”


    換言之,對樓下那東西來說,現在的狀況就是邊打邊補、動吃打吃……對實力提升肯定是有幫助的。


    “從利益層麵來說,這也是難得的進補機會,所以哪怕拚著挨幾下,也得多咬幾口,這樣反而更加劇了對宏強的牽製……”腦海中的聲音喃喃著,忽然帶上幾分感歎,“可以啊,這也在你的算計之中嗎?”


    許冥:……


    不,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的算計其實隻停留在狗咬狗這一層而已。


    真沒想那麽多,真的。


    交流間,許冥人已經來到了檔案室——因為感知不到宏強內部的劇烈變化,她的腳步一直很穩,以至於離開會議室明明還墊在最後,等到檔案室時,人已經竄到第一了。


    檔案室的門一打開,首先竄出的便是滾滾濃煙,水獺想幫著按下門,手還沒碰到門板,便感到陣陣燙意,旁邊的袁嘉怡已經有些忍耐不了,捂著口鼻蹲下了身。


    許冥見狀,隻能臨時更改計劃,指揮其他人往外挪了挪,轉身獨自進了檔案室,硬著頭皮一陣翻騰,很快便抱著打印機和電腦鑽了出來。


    “快快快——u盤呢?”


    插入u盤,順利讀取,按下打印。以血管連接的打印機燈光急閃幾下,內部發出令人牙酸的哢哢聲響,片刻後,在眾人緊張的目光中,竟當真開始緩緩吐紙——


    “……成了!”


    隨著第一張紙被逐漸吐出,邱雨菲控製不住地叫出了聲:


    “上麵寫的是拆遷辦!沒有被改掉!”


    照片、姓名……該有的信息也都有,沒有任何錯漏——


    這法子行得通!


    “別高興得太早。”許冥卻幽幽道,順手將打印出的第一張紙扯了下來,“是水獺的。要先試試嗎?”


    “……”


    水獺臉色變了一變,卻還是點了點頭。


    ——眼下正在打印的工牌一共有六張。其中第二到第五張的順序都是隨意排的,唯有第一和第六張,是所有人認真討論過才定下的。


    第六張是許冥的。因為一旦環境出現變化,她能扛得最久,適合殿後。


    第一張是水獺的。原因更簡單,因為在除許冥外的人裏,他最敢試。


    就比如現在——


    將打印好的紙片匆匆塞進許冥帶出的工牌殼子,水獺毫不猶豫地就將它掛在了脖子上,隨即取下了原本屬於宏強的那個。


    寫有“怪談拆遷辦”的工牌在他胸口輕輕搖晃著。片刻後,終見水獺輕輕呼出口氣。


    “沒有懲罰。”他抬手抹去額上的汗水,“這個算數的,這個工牌算數的!”


    “那就行。”許冥說著,又迅速將新打印出的一張紙抽了出來,“那就都準備下,更新好工牌的直接出去,往電梯的方向走。能下就下。”


    “啊?”黑仔一怔,“我們不一起走嗎?”


    “你看這適合一起走嗎?”許冥頭也不抬,“它吐得又慢。”


    現在才剛剛打印第三張紙,然而看袁嘉怡和小王的樣子,明顯已經很難受了。


    黑仔皺了皺眉,顯是不太想接受這個成果,張口剛要說些什麽,卻被嗆得一陣咳嗽。邱雨菲趕緊將他身體拉低了一些,又給了他一塊用礦泉水打濕的手巾,費勁朝外指了指。


    隻見不遠處,數道焦黑身影正自顧自地遊走,腳步麻木,若隱若現。


    “沒事。”她篤定道,“聽她的就是。”


    好了就走,不用等!


    “……”黑仔按著鼻子上的紙巾,皺了皺眉,終究沒再說話。


    另一邊,換好新工牌的水獺和袁嘉怡已經很配合地往外跑了。第三張堪堪才打出來大半。許冥搓著手指在電腦前麵等,愣是又等了三分鍾,才終於送走了黑仔和小王。


    邱雨菲是倒數第二張,等她的打印完,又是三分鍾後——如果說之前隻是猜測,那到這兒許冥就確定了。


    這個打印機的速度,正在逐漸變慢。


    不論怎樣,至少前五張是全部吐出來了。她幫著邱雨菲迅速換好工牌,目送人一路跑出大門,回頭再看打印機,卻不由一愣。


    打印機內,第六張文檔才剛印了個頭。然而它不動了。


    就停在那兒,一動不動了。


    “……靠!”許冥忍不住罵了句,抬手就對著打印機敲,“什麽情況?卡紙了?”


    “……不。”腦海裏的聲音忽然低了下去,“是它回來了。”


    “什——我去。”許冥話未說完,神情亦是一變。


    因為白癡特性,她無法感知到周遭的濃煙和高溫,也聽不見來自樓道裏的刺耳尖嘯。可即使如此,她方才還是聽到了。


    很響的,砰的一聲。


    是她鎖住的消防門,被暴力破開的聲響。


    許冥的心髒開始怦怦狂跳,腦海裏聲音更是一陣慌亂:


    “它回來了!你趕緊走吧!


    “白癡不是萬能的,它這種體量的詭異,如果真要動你,你不一定能全部免疫掉——”


    更別提那家夥現在絕對很火大——即使躲在這裏,它也能感覺到對方身上滿溢而出的憤怒。


    被螻蟻冒犯的憤怒。


    “這是我想不想走的事嗎?”許冥卻是一陣頭大,“它現在新的工牌不給印了!沒有工牌,我照樣走不成——?”


    忽似意識到什麽,許冥陷入沉默。


    腦海裏的聲音緩緩敲出一個問號,又過兩秒,方聽許冥若有所思地開口:


    “我記得,工牌的標準是,有完整信息、佩戴胸前、出自特定計算機的長方形物體,對吧?”


    聲音:“……”


    “好像是。”它微妙地頓了下,“你想幹嘛?”


    許冥沒說話,隻沉默地盯著麵前的電腦看。


    特定計算機。


    方的。


    屏幕上正顯示著她的工牌文檔,信息完整、明明白白。


    許冥:……


    下一瞬,便見她果斷將電腦連接著的鍵盤一拔,抱起麵前的顯示屏,穩在胸口,屏幕向外,拔腿就跑!


    ——有人規定工牌必須是個牌嗎?


    ——沒有人!


    更妙的是這電腦就一個屏幕,也沒多重,還不用插電,跑起路倒也輕快——轉眼許冥就衝到了公司大門,頭也不回地衝了出去。


    手中的顯示屏上兀自連著一根粗壯的血管,血管的那頭是那個卡了紙的打印機,被她毫不客氣地拖在腳後跟處,在地上滋滋摩擦,時不時乒乒乓乓滾一下。


    出了公司大門,這個顯示屏的優勢更明顯。瑩瑩的光芒照著地麵,連手電都不用打。許冥借著這一點光芒,憑著記憶往電梯方向走,快速跑過一個拐角時,忽然打了個哆嗦。


    “奇怪。”她皺起了眉,“我剛才感覺到了一團熱意。”


    “不奇怪。”腦海裏的聲音幽幽道,“你剛剛直接從宏強的本體旁邊跑了過去。”


    許冥:……


    ……???


    “它還震驚地看了你一眼。”那聲音繼續道,“你現在還能感覺到那股熱意嗎?”


    許冥:“……嗯。”


    準確來說,是熱風。緊跟在她身後,背部都被吹得有些發熱,像是有隻巨大的野獸,正在對著她吐息。


    “這就對了。”聲音的語氣變得有些微妙,“它就在後麵追你。”


    許冥:……


    “真小氣。”她在心裏狠狠地做出批判,“小肚雞腸。”


    “不,這還真不是它的問題……”腦海裏的聲音語氣更微妙了,頓了下,忽然歎了口氣。


    “‘根’,是一種天然的存在,一種能量寄體。”它緩緩道。


    ……?


    許冥愣了一下,不明白它好端端的,為啥突然提起這個。


    “根隻與死者相伴,擁有影響規則的力量。有的人在死後會自動擁有‘根’,有的‘根’則是在大量死者聚集後,逐漸凝聚形成的,後者往往也是支撐一個怪談區域的基礎——隻有規則的支撐,區域才能成立。而‘根’是規則誕生的前提,也是唯一能影響規則的工具。


    “所以說,‘根’是很重要的東西。”那聲音做了總結。


    許冥:……


    默默抱緊了懷裏的顯示屏,她盡可能保持著鎮定:“所以呢?這和我有什麽關係?”


    聲音:“……不然呢?”


    聲音:“不然你以為你現在抱著狂奔的這東西是個啥?!”


    許冥:…………


    吼我幹嘛!你之前也沒說啊!


    那聲音更崩潰:“我也沒想到你搶了人家東西就跑啊!”


    按理說,這東西一般還真搶不走。別的不說,光檔案室的規則就足夠致命——偏偏許冥還是個白癡,啥都看不見,啥也不用管。


    什麽叫無知者無畏啊!


    不過這條現在能不能管用都兩說——感知到身後那存在爆發出的磅礴怒火,即使已經躲在許冥的包裏,它仍遏製不住發抖的衝動。


    也就是它沒皮膚,不然許冥包裏這會兒已經全是雞皮疙瘩了。


    “你這樣不行!”它急急道,“它不會放過你的!白癡也護不住你!”


    “就算你能跑到電梯口,你覺得它會給你上去的機會嗎?”


    “那能怎麽辦!”許冥想都不想,“難不成還它啊?”


    還是不可能還的,這輩子不可能還的。許冥一咬牙,硬著頭皮繼續往前衝,卻不得不承認,那聲音確實沒說錯。


    身後那東西,宏強的本體,顯然是盯死了她了。


    能感知到的熱意已經越來越明顯,如果說之前隻是熱風,現在的感覺,則更像是有人舉著個火把,貼著她的衣服在燒。


    燒灼的感覺近在咫尺,仿佛慢一點就會被燎到。


    ……應該還行,扛得住!


    強壓下心頭的恐懼,許冥很快就做出判斷——盡可能保持這個速度,對方至少跟不上!


    唯一愁的怎麽上電梯,她肯定是沒那個時間慢慢等電梯上來和開門的,也沒法進一步拉開身位爭取時間。唯一的辦法,就是衝到電梯門前按一下,再換個方向遛它一會兒,遛到電梯門開,再掐著點上去……


    理論上應該行得通,就是難度有點高,她的體力能不能撐那麽久都不好說……但現在也沒別的辦法了。


    手上唯一能算得上道具的,似乎就隻有那本九號規則書。但那東西連個說明都不給,自己又還沒琢磨出用法,靠不靠譜都不確定……


    許冥無奈地閉了閉眼,在腦海中聲音的指引下又拐了個彎,在看到走廊盡頭時,卻不由一愣。


    這個區域是沒有燈的,但走廊的盡頭,卻有著明顯的光亮。


    來自電梯內部的光亮。


    ……是邱雨菲!


    她就站在電梯裏麵,一邊緊緊按著電梯按鈕,一邊不住探頭向外張望,像是在緊張地等待著什麽。


    見到許冥過來,她神情明顯一鬆;然而在往許冥身後看了一眼後,整個人又瞬間僵住。


    “——關門!”


    還是許冥最先反應過來,邊朝電梯疾衝邊大聲道:“關門,快關門——”


    話音剛落,人已經閃到了門邊,毫不猶豫抱著電腦就往裏跳,前腳剛進門,後腳便聽電梯門嗡地向內合去——


    “砰”的一聲,電梯門似是夾到了什麽,又重重向兩邊彈開。


    許冥驚魂未定地轉頭,一旁邱雨菲已經回過神來,掄起一瓶礦泉水,反手就是用力一揮:


    “白鶴亮翅——”


    又是“砰”的一聲,像是有什麽從門縫裏退了出去。電梯門終於合上,轎廂開始下沉。


    許冥抱著電腦僵在原地,心髒猶自砰砰直跳。狹窄的空間內,一時隻能聽見兩人粗重的呼吸聲。


    又過一會兒,方聽許冥緩緩道:“你剛才那招,根本就不是白鶴亮翅吧。”


    那是太極的招式。而且她隻是單純地砸瓶子而已。


    “我知道。”邱雨菲手還在抖,臉色煞白,“我隨便喊的。就想有點氣勢。”


    許冥:……


    許冥:“你哪裏來的礦泉水?”


    “跑路時順的。我怕之後還需要濕毛巾,拿著安心點。”邱雨菲說著,一臉茫然地看了過來,“你呢?又哪裏來的電腦?”


    許冥:……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也是跑路時順的。


    事實上,不止是那台電腦——與電腦緊緊相連的打印機,也在一路顛簸之後,愣是被拖著顛進了電梯裏。現在上麵的指示燈還在亮。


    電梯還在下沉。隔著電梯廂,能隱隱聽見遙遠的嘶吼與尖叫聲,轎廂時不時搖晃一下,給人一種隨時要崩的感覺。


    許冥喉頭滾動一下,看看懷裏的電腦,又想起方才那聲音說的關於“根”的話題,突然有點頭大。


    “誒。”她在腦海裏悄悄詢問,“這東西,之後該怎麽處理啊?”


    “……我怎麽知道。”那聲音也有些恍惚,像是麻了,“你是人類,這東西你不能直接用。也就隻能用來喂規則書了吧……”


    喂?怎麽喂?


    許冥又是一愣,就在此時,卻聽邱雨菲一聲驚呼,神情緊張地看了過來。


    “冥冥!你的包!”


    ……??


    許冥詫異低頭,這才發現自己手包的顏色不知何時已變得有些深。仔細看了一會兒,才大概看出來,那是一種偏紅的深色。


    暗沉的紅色染開一大片,還在淅淅瀝瀝往下滴。


    不過許冥看到的畫麵沒那麽精細,但可以確定,包裏肯定有東西在搞事。


    她擰了擰眉,單手環住懷裏的電腦,騰出一手翻找,很快就掏出了自己的首要懷疑對象。


    那本本子,九號規則書。


    本子封麵依舊幹幹淨淨,蠟紙的封皮凹凸不平,隱隱給人一種流動的錯覺。本子的側麵卻沾上了一些紅色的液體,麵積不大,顏色刺目。


    許冥試著用拇指擦了一下,沒能擦掉,卻將合攏的紙張搓開了一些。她微微一怔,又趕緊嚐試著掰了一下——


    隻見之前緊到仿佛被粘住的本子,這會兒卻能打開了。


    不僅如此,裏麵還多了不少字。許冥是從中間打開的,印入眼簾的首先就是兩行熟悉的手寫體:


    【已建立:三級規則依據:[怪談拆遷辦]】


    ……好的。


    所以這又是什麽意思?


    許冥克製地吸了口氣,忙用單手艱難地翻起紙張,想獲得更多訊息。不料剛翻兩下,忽聽上方傳來一聲清晰的崩塌聲,旋即整個轎廂又跟著重重一晃——


    “啊哦。”腦海裏聲音再次響起,“這事是真的搞得有點大了。”


    “還好你們出來得及時……”


    ——什麽?


    許冥眉頭擰得更緊,剛在意識裏發問,耳邊便響起邱雨菲驚慌的尖叫——


    再下一秒,伴隨著一聲巨響,整個轎廂倏然一暗,重重往下墜去。


    *


    同一時間。


    敏銳地察覺到遠處傳來的巨大崩塌聲,一個焦急的身影倏然停下腳步。


    那是個穿著深色兜帽衛衣的高個年輕人,上半張臉隱在碎發與帽子的陰影下,隻露出線條流暢的嘴唇與下巴。


    停下腳步的瞬間,他循聲朝遠處望去,綴滿燈光的夜幕下,卻什麽都沒看到。


    盡管如此,他還是皺起了眉,片刻後,又如釋重負地呼出口氣。


    挎在肩上的旅行袋忽然蠕動起來,拉鏈被從裏麵頂開。一顆小小的、毛絨絨的腦袋從裏麵探了出來,在空氣中四處嗅探,又嚶嚶叫喚了起來。


    “噓。”男人趕緊朝它比了個手勢,聲音低得像自言自語。


    “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別急。”


    “她已經沒事了,我能感覺到。你乖一點,我們現在就去找她,好不好?”


    狗崽又嚶嚶叫了幾聲,不情不願地縮回了袋裏。男人鬆了口氣,注意到旁邊路人好奇的目光,又趕緊垂下頭,用力拽低了兜帽的邊沿。


    似是覺得這樣還不夠,他又將衛衣的拉鏈往上拉了拉——動作間露出修長的脖頸,喉結處突兀地纏著一根紅色的絲帶,帶子上裝飾著金色的鈴鐺,鈴鐺的一側,是個陽刻的“冥”字。


    隨著男子的動作,那鈴鐺被豎起的衣領完全遮住。緊跟著,便聽匆匆的腳步聲再次響起——


    男子帶著那個碩大的旅行包,沿著街道快步往前。


    街邊的路燈閃了一閃,很快,便再照不見一點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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