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百會搖頭,“還不行。”又道,“但是差不多快了。祠堂封禁後,咱們鎮子等幾日無事,姑娘便可回家了。”又催她走,“連日辛苦,回去將養,早早回家。”


    宋聞棠立在一在旁不說話。


    陳百會看他,“哥兒看著麵善,卻不是咱們鎮子的人,在哪裏見過?”


    “沒有。”宋聞棠道,“你記錯了。”同丁靈道,“去收拾東西咱們走。”


    丁靈同陳百會作別,回住處走一回,除了容玖給配的外傷藥,別的什麽也沒拿,同吳阿太帶著小石頭回鎮南家裏。許春和早等在那裏,看見丁靈痛哭流涕,“姑娘可算回來,你要是有個好歹——”


    “不許咒我。”丁靈斥一句,“這是宋聞棠,與我們一同回南並州。”便轉向宋聞棠道,“阿太這裏都是女眷,你跟許春和住。”


    許春和還未說話,宋聞棠不答應,“我就在這裏——住院子就使得。”


    丁靈道,“院子裏隻有柴房。”


    “柴房也使得。”


    許春和聽得瞪口呆,“柴房如何住得人?”


    丁靈正要說話,抬頭便見一個人立在街口——竟是數日不見的阮繼餘,“餘都統?”


    阮繼餘不知在那多久,聞言走近,“督軍命我在此等候。”


    丁靈緊張地抿一下唇,“大人病的怎樣,可好些?”


    阮繼餘不答,“督軍命我轉達——祠堂如今住不得,姑娘途經此處,住處想必不便捷,若有需要,請姑娘南書院安置。”


    南書院是雷公鎮南另一處大宅,比祠堂小一點,早前因為病患盡數北移一直空置。丁靈想一想搖頭,“我住阿太這裏便很好。”又問,“督軍可好?”


    阮繼餘不接話,“姑娘既然不住,我這便去回話。”說著做一個揖,轉身便走。


    丁靈緊趕著上前阻攔,“我問你督軍如何,怎不說話?”


    阮繼餘止步,“姑娘說笑,我等怎麽敢枉論上官?”仍舊走了。


    丁靈被他懟得一愣一愣的,好半日才反應過來,“他這是在跟我生氣呢?”她雖然對丁南嘉的唐僧肉很有信心,但阮繼餘的態度叫她不能放心,向宋聞棠道,“你看著安頓下來,我一忽兒便回。”


    匆匆趕往督軍下處。正打算尋個熟人通傳,容玖從裏頭出來,看見丁靈,“你來了?”


    丁靈見他神情悠哉,放下一半心,“鎮中病患都要去祠堂集中醫治,你去麽?”


    “那是自然。”容玖傲然道,“大疫之處怎能沒有我容氏子弟?”


    阮無騫如果仍然危急,容玖必定不去祠堂——丁靈完全放下心,“不知容神醫何時才能出來,我卻是要回南並州,特意來與容神醫辭行。”


    容玖便有些舍不得,“走,我有好東西給你。”便拉著她往裏走,“這府裏如今一個賽一個忙碌,就我一個閑人,以前還有你作伴,你不在,好無趣。”


    丁靈打聽,“神醫怎麽會是閑人?”


    “沒有我的事。”容玖道,“南照犀角當真神物,督軍如此重症,居然二日便退熱,昨日已經起來處置事務——我聽說已經下了欽差令,命鎮中剩餘病患遷往祠堂?”


    二人到容玖屋子,容玖從匣子裏取出一隻細頸瓷瓶,“這個給你。”


    “這是什麽?”


    “好東西,名含香。”


    “啥?”


    “隻需一點,遍體生香,勾魂攝魄,至少十三四個時辰不散。”容玖神神秘秘湊近,“等你有了心儀的少年郎,便知道它的好處,我隻做了這一瓶,你拿去便是天底下獨一無二的味道——要不是咱們有過命的交情,還不能給你。”


    “這便是你說的好東西?”


    “不好麽?”容玖拔去木塞,使銀匙勺一點,抹在丁靈腕間,瞬間一股冷香彌漫。丁靈忍住一句“哇塞”——這東西要放在現代,上市便得是爆款。


    “好得很。”丁靈收了瓶子,“我去看看督軍。”


    “休去。”容玖道,“裏頭還在安排南趙的事——這會過去必定要挨罵。”


    丁靈微覺失落,“我回去了。”


    “等督軍說完事,我替你轉告。”


    丁靈想一想,“罷了。”


    二人作別。丁靈沿西冷溪往回走,沿路街市喧鬧,人聲鼎沸——近一個月的時光裏雷公鎮千餘人染病又康複,許多人死去,但日子仍在向前。


    走回吳老太家,宋聞棠已經收拾妥當,居然當真在柴房裏搭出一個地鋪。丁靈拿他沒辦法,隻能隨他去。


    近一個月憋屈日子結束,吳老太忙碌半日整治出一桌子豐盛的酒菜,許春和把來時帶的梨花酒搬過來,一群人在紅楓樹下熱熱鬧鬧吃酒。


    許春和行伍出身,一沾酒便不得消停,除了冷若冰霜的宋聞棠,連吳老太都被他纏得吃醉過去。等子時西冷江焰火把雷公鎮照得亮如白晝時,院子裏隻有丁靈和宋聞棠二人還能保持坐姿。


    丁靈有了酒意,茫茫然看一回四下橫七豎八歪著的人,“得把他們弄回去。”


    “我來。”宋聞棠站起來,“我先送你回去。”


    “我不去。”丁靈抬眸仰望夜空,在焰火混著爆竹劈啪聲裏道,“我要看焰火。”


    “那你坐著。”宋聞棠說著,除下鬥篷給她披上,“我把他們弄回去就來陪你。”


    丁靈不答。


    宋聞棠不放心,但這群人不搬回去也是不行的,隻能狠狠心走了。丁靈雙手托腮,望著漫天焰火出神,忽一時側首,便見門外紅楓樹下立著一個人。


    “阮無騫?”


    西冷江又一發焰火衝上半空,砰一聲炸開,把雷公鎮照得如同白晝。


    二人在繽紛的色彩中無聲對視。


    焰火消寂,複歸黑暗。丁靈看不見他,“阮無騫?”如夢初醒,站起來便往外走。紅楓樹下空無一人,隻有秋風掃落的紅葉原地打著旋兒。


    又一發焰火在天空炸開,丁靈叫他,“阮無騫?”


    沒有人。


    “阮無騫?”


    沒有人——仿佛剛才隻是酒後一個幻像。丁靈原就是個不信邪的,此時喝了酒,更加不信邪。一頓足道,“我這便去問他。”便往督軍下處去。


    此時已是深夜,暗巷無燈,隻有街邊店鋪零星未滅的燈火映在石板路上,間或有焰火在空中炸開,勉強也算個照明。


    丁靈稀裏糊塗走,漸漸酒意上湧,越走越熱得難受,轉眼到西冷河邊,石級以下流水潺潺,丁靈記得此處河水清涼,跌跌撞撞走到河邊。


    正要俯下身去撩水,忽一時臂上一緊。丁靈一個不防天旋地轉,被人硬生生拉起來,等她看清眼前人,滿腔怒氣煙銷雲散,便高興起來,“真的是你?”


    男人皺眉看她,“你在做什麽?”


    “做什麽?”丁靈困惑得重複,又搖頭,“不記得……你方才是不是去我家了?”


    男人不答。


    丁靈站得腳酸,回頭見溪邊有青條石,便掙開他,自己走去坐下。


    男人站著,“你吃酒了?”


    丁靈“嗯”一聲,又點頭。


    “無事吃什麽酒?”


    “倒黴催的瘟疫過去,普天同慶的大好日子,誰家不吃一杯——你真掃興。”她說著話,雙手撐住條石,雙足抬起一個踢蹬除去羊皮小靴,索性把布襪也踢去,赤著一雙足往溪水裏探。


    堪堪要碰到水麵,丁靈隻覺眼前一黑,一個人生生阻在麵前,雙足便抵在他膝上。丁靈半日反應不過來,“阮無騫?”


    “我不是。”男人皺眉,“我是阮無病。”


    丁靈從善如流,“我忘了——你讓開。”


    男人不動。


    丁靈低頭,扣住她足踝的男人的手皮膚白皙指節分明,是過度優越的骨相,舉手投足賞心悅目。


    丁靈嘟囔一句“真好看”,便安靜下來。


    “你身上什麽味道?”


    “梨花酒。”丁靈道,“甜的。”


    男人不答,目光移到她披著的男人的黑色鬥篷上,“今日同誰一處吃酒?”


    丁靈心情很好,便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吳阿太,和許春和,和小石頭。”


    男人不吭聲。


    丁靈隻覺熱得難受,踢開他,仍往水裏去。隻一動作又被男人製止。男人握住她一雙赤足放在膝頭,拾起布襪,抖去塵土,慢慢給她穿上。


    “阮無騫?”


    “不對。”


    “又忘了。”丁靈道,“阮無病,你在這裏做什麽?”


    男人仍不吭聲,穿好布襪又去拿靴子。丁靈頓覺不滿,劈手奪在手中,揚手擲出去。男人回頭,隻來得及看見羊皮小靴在黑暗中劃出一道弧線,“碰”一聲落入溪中,濺起一溪的水花。


    “丁靈。”


    “我也不是丁靈。”


    男人皺眉。


    丁靈雙掌一合哈哈大笑,“我是鈴鐺,鈴兒響叮當。”


    男人不禁莞爾,“好,你是鈴鐺。”仍然握著雙足免她踩在泥地裏,“冷,回去吧。”


    丁靈搖頭,“我要去督軍府。”


    “去那做什麽?”


    “尋人。”丁靈道,“走開,莫煩我。”


    男人不再問,挨她坐下。丁靈坐著出一回神,“你怎麽還在這裏?”


    “等你。”


    丁靈歪著腦袋看他,“我明日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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