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靈怔住,“欽差?”


    “是。”老鴇道,“欽差在裏頭,我家沒接什麽外客,你要尋你男人,往別的樓子去吧。”


    “哪個欽差?”


    “還有哪個欽差?”老鴇難得見這麽膽大包天的,點著丁靈鼻子問,“咱們南並州幾年能來一個欽差?”


    丁靈問,“西冷江演武欽差?”


    老鴇不耐煩起來,“與不你相幹,快走。”


    丁靈從袖中掣出張銀票子,“姐姐容我進去,這個當我孝敬姐姐。”


    “跟你說了裏頭沒接什麽外客。”


    “那總是接了。”


    “那也不能讓你進去,你胡亂走,衝撞了欽差,我們皮都不夠扒的。”


    “欽差就一個人,姐姐家裏這麽大的樓,如何衝撞?”丁靈道,“我的人親眼看見去了裏頭,必是在甚麽隱秘地方會相好——姐姐幫我。”


    老鴇大是心動,畫樓臨街便是五層,入夜燈火輝煌亮如白晝,入內三進院,每一進都是獨一片天地。欽差就一個人,包的是最裏頭一進院子。她看一眼丁靈手中的銀票子,無聲咽一下口水,“使不得,人家是淨軍提督,叫那幫閻王看見,我不死也脫層皮。”


    丁靈原有九分堅持,聽見“淨軍提督”變作十二分,又抽一張銀票子,“姐姐幫我一回。”


    老鴇默默收了銀票,帶丁靈入內。到一間內室,擲一身衣裳給她,“扮作做粗活的小廝,走動不惹人注目。”


    丁靈大喜,“謝謝姐姐。”


    “原本扮作姑娘最好。”老鴇圍著她走一圈,“隻是你這麽水靈的姑娘,別當真叫那幫閻王看上。”


    丁靈撲哧一笑,“不會。”


    老鴇搖頭,給她一塊懸著哨子的腰牌,“除了頂裏頭那進院子,別處你隻管看去,有人問就說張媽命你點花妝——找到人就快走,一個男人,值當你這麽費神?”


    “張媽?就是姐姐你嗎?”丁靈笑道,“姐姐如此年輕貌美,稱呼太老了。”


    老鴇憋不住掩嘴笑,“就你嘴甜。”


    丁靈問,“點花妝是什麽?”


    “窯子裏的黑話,就是清點姑娘們的妝奩,你一個好人家的姑娘問來做什麽?”老鴇翻一個白眼,“什麽男人把你稀罕成這樣,跑到窯子裏來找?”


    丁靈眼珠子一轉,“不是稀罕,是這一段七病八災,不應來這些地方。”又問她,“咱們樓子裏有大夫吧?手藝如何?”


    老鴇嘖嘖稱奇,“女人賢惠到你這般田地,不給你上個二十四孝我不能依。”便點頭,“有大夫,手藝厲害得緊,什麽毛病都能給你整治得服服貼貼。”


    “在哪裏?”


    “上頭三樓。”老鴇白眼翻上天,關上門走了。


    丁靈換了衣裳,對鏡照一回,秀秀氣氣一個小廝模樣,把腰牌連著哨子懸在腰間走出去。老鴇還未走,叮囑,“裏頭萬萬不要湊過去,叫淨軍逮到,不死也要脫層皮。”


    “謝謝姐姐關照。”丁靈拾級上樓。


    老鴇站在原地看著她,確信丁靈沒往欽差所在去才離開。


    外院畫樓同酒樓差不多規格,一個一個隔間密密挨著,外頭是招手遊廊。果然客人少,隔間房門俱各緊閉,遊廊上隻有小廝侍立,不見客人走動。


    丁靈掛著腰牌,無人理她。便上三樓,往唯一開著門的那間去,進門一個須發皆白的老頭正在打盹。丁靈走去,“大夫。”


    老頭一個激靈,半日掀起眼皮,瞟她一眼又耷拉下來,“要開什麽?”


    聽這話的意思——什麽都能開?丁靈問,“大夫,我想打聽,若是不留心有了……那個——”


    “幾個月了?”


    丁靈一滯。


    “小姑娘看著麵生,頭一回來?給哪一房姑娘問?”老頭眼皮子都不抬一下,“第幾次懷?生過沒?留不留?”


    丁靈被他連珠炮問得目瞪口呆。


    老頭不耐煩起來,“你不知道就回去問清楚。”


    “知道。”丁靈道,“第一次,沒生過,不留。”


    “幾個月了?”


    丁靈默算半日,“快五個月。”


    老頭總算又掀開眼皮,“你說——你們姑娘頭一回懷,五個月了才想著落胎?”


    “……是。”


    “我看你是搞不清你們姑娘心意。”老頭道,“拖到這麽大了,必定是想生的。”


    丁靈道,“不可能。”


    “回吧。”老頭靠回去,又閉上眼,“回去打聽清楚哪個恩客,說不得贖個身,從個良,省得在此處磋磨。”


    丁靈追問,“那如果確實不能要,還有法子嗎?”


    “沒有。”老頭斷然回絕,“這個月份想落胎,連你們姑娘一塊葬送了。”


    丁靈不甘心,“阿爺定有旁的法子,不肯教我。”說著故技重施,掣一張銀票,“阿爺幫我,這個便是阿爺的。”


    老頭聽見銀票聲響,立刻雙目炯炯,騰地站起來劈手奪在掌中,伸指彈一彈,貼在耳邊聽成色。笑逐顏開道,“姑娘好大方。”


    丁靈又摸出一張,“阿爺幫了我,這張也是您的。”


    老頭伸手要奪,丁靈回手避過,“有沒有法子?”


    “五個月,神仙也無法。”老頭念叨著,直勾勾盯住丁靈手裏銀票,看她要收回去,忙道,“有,有法子——”


    丁靈坐下,“什麽法子?”


    “有是有一個。”老頭道,“你也辦不到。不如依我,勸你們姑娘生下來。有這麽些銀子,去哪個莊子躲不了一年半載的?”


    “你告訴我法子。”


    “你給我銀票。”


    “我給了你,你不說又如何?”


    老頭翻一個白眼,“這法子又不是我能辦到,我告訴你又如何?”便不耐煩起來,“給不給,不給拉倒,老頭子祝你們姑娘早生貴子呀。”


    丁靈一滯,隻能把銀票給他。


    老頭仔細折好,歡天喜地收入囊中,向丁靈招手。丁靈湊過去,老頭貼在她耳邊道,“宮裏。”


    “什麽?”


    “中京內宮監裏有高手,處置這些事不過舉手之勞。”


    “內宮監找誰?”


    老頭翻一個白眼,“內宮的事,我一個江湖野醫怎麽能知道?”


    “銀票還我。”


    “我真不知道,知道還能不告訴你?”老頭護住衣袖,“早年聽我師傅說,宮裏有那承了聖恩的,娘娘們容不得她生下來的,又不能把大人一塊處置了的,都是內宮監做的手腳——有不少人呢。你想知道去尋內宮監呀。”捂住衣袖便跑了。


    丁靈竟無語凝噎。老頭跑一段又回來,“老頭子拿了你銀票,定要同你說句實在話,省得你倒黴在哪一天都不曉得。”


    “什麽話?”


    “你不要自作主張。”老頭道,“你們姑娘定是想生,隻是口裏不好說。你如今攛掇落胎,等人家夫妻日後和好,你便是挨板子的那個。”不等丁靈說話便一溜煙跑遠,後頭有鬼攆著一樣。


    事已至此,隻能回中京尋人去內宮監打聽——多少有點收獲。丁靈便往最裏的院子去尋阮無騫——明明還在南並州,為什麽說去南趙了?


    這種事情有什麽撒謊的必要?


    丁靈走去,還沒見著半個淨軍,便在離著十萬八千裏處被樓裏維持秩序的妓院保安攔住。


    “裏頭吩咐,任何人不得入內。”


    丁靈道,“通傳一聲。”


    “明日再說。”


    “你通傳一聲,不見便不見。若有急事,你攔在外頭不是耽擱了?”


    “滾。”


    丁靈氣滯,還要再分辯,臂上一緊,被人拖走。回頭才見是那老鴇。老鴇拉著她入一個隔間,掩上門,“就知道你使那麽多錢必定要給我惹事。”


    “我惹什麽事?”


    “那裏頭都是閻王,旁人躲還來不及,你竟往上湊?”老鴇罵,“幸虧外頭都是我們家的人,要是淨軍,你這會說不得腦袋移位了。”


    “哪有那麽嚇人?”丁靈道,“淨軍也是講道理的。”


    “隻有你這種涉事未深的小姑娘說這種話。”老鴇翻一個白眼,“淨軍是什麽貨色,姐姐比你清楚。”扒著窗子看一時不見裏頭有動靜才放下心,走回來坐下,倒兩盞茶,“來吃茶。”


    丁靈坐下,“姐姐認識淨軍?”


    老鴇點一下頭,又神秘地笑笑,“我還認識淨軍提督。你千萬別湊過去,你這麽漂亮的小姑娘,萬一叫他看上,這輩子便算完了。”


    丁靈一滯,“你說的是淨軍提督——阮無騫?”


    “難道有第二個淨軍提督嗎?”


    “你說他好色?”


    “男人哪有不好色的?”老鴇搖頭,“你趕緊回家,無事不要往煙花地跑,真叫他盯上,哭都來不及。”


    丁靈難以置信,指一指院子,“裏頭在做什麽?”


    老鴇正吃茶,被她一句話嗆住,驚天動地地咳起來,足足咳了一刻鍾才勉強停住,指著她哈哈大笑,“這裏是窯子,你說他在裏頭做什麽?”


    丁靈被她笑得臉上掛不住,便結巴起來,“不是淨……淨軍嗎?”


    “人家自有玩法。”老鴇笑得渾身都在抖,“哎呀你趕緊回家吧——不知道哪裏來的小白兔,摻和什麽窯子裏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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