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昌言收了賈琮的回信,自是與賈琮賈政告辭而去。


    周昌言臨走時,賈琮又從自己屋裏取了幅自己抄寫的般若心經,讓他帶去送給嘉順親王指正。


    嘉順親王憑著他寫在紅硝粗紙上的對聯,便這等禮遇於他。


    賈琮也因此從封閉窒息的東路院,進入賈母和賈政的視線,讓賈赦夫婦行事多少有了顧忌。


    可以說賈琮已受了嘉順親王的恩惠,雖然這並不是對方有意為之,但賈琮心裏還是對這位親王心存感激。


    對方既中意自己的書法,讓人家拿著一副撕下的對聯,未免有些輕慢。


    送上一副自己精心寫成的般若心經,也算是對嘉順王的祈願感激之情。


    這對周昌言來說卻是意外之喜,自己不過替王爺送信,卻得了賈琮正經寫就得書法,回去王爺定會高興。


    早有王熙鳳派來的丫鬟帶路,賈琮跟著賈政,出鬆軒廳,進了垂花門。


    兩邊是抄手遊廊,落雨時可避雨而走,當中是一條青石密鋪的穿堂路。


    走到盡頭,看見放著個紫檀木架子的大理石插屏。


    繞過插屏,是處小小的三間廳,穿過後便是後麵的正房大廳。


    正麵五間上房,皆雕梁畫棟,兩邊的穿山遊廊都掛著鸚鵡、畫眉等鳥雀。


    台磯上坐著幾個穿紅著綠的小丫頭,見到賈政和賈琮過來,有人忙上去掀開簾籠。


    又有丫頭進去報信:“二老爺帶著人過來了。”


    榮慶堂中一改原先和睦溫和的氣氛,堂中眾人目光各異,打量著跟著賈政身後的少年。


    這讓堂堂親王送信上門的人到底是什模樣。


    榮慶堂是賈母日常起居的地方,和賈政王夫人居住的榮禧堂,同是榮國府的兩大正廳。


    以往以賈琮在府上被人鄙夷的身份,他是沒臉麵邁入這裏半步的。


    今天是他記憶中頭一次走進榮慶堂。


    前世他閱讀紅樓,其中多少事就發生在此處,雖心中好奇,卻依然穩住心神,舉止安然。


    他見榮慶堂內已坐了滿滿的人,這其中必有那紅樓中流芳百世的鍾靈毓秀。


    其中一妙齡女孩正用一雙俊眼看他,目光中有柔和親近之意。


    這女孩穿一身杏紅底花枝刺繡交領長襖,秀肩細腰,長挑身材,鴨蛋臉麵,俊眼修眉,顧盼神飛,文采精華,見之忘俗。


    坐在她左側的少女,年紀大兩歲,肌膚微豐,合中身材,腮凝新荔,鼻膩鵝脂,溫柔沉默,觀之可親。


    她見賈琮望來,對著他恬靜一笑,目光中透著幾分親切,那感覺竟讓賈琮感到有些熟悉。


    腦海中翻騰前身的記憶,總算想起這是自己的同父姐姐迎春。


    那迎春旁邊穿杏紅長襖的女孩,看其俊眼修眉、顧盼神飛的樣子,就是探春了。


    至於坐在探春右側的那個怯弱如花,仙姿靈秀,鳳眸水潤,頰籠輕愁的女孩,必定是林黛玉。


    坐在黛玉身旁的是一個俊秀的公子哥,穿大紅箭袖,頭戴著束發嵌寶紫金冠,在滿堂女眷中十分紮眼,隻是臉的確有些大了。


    坐在末尾的是一個玉雪般女孩,身量未足,形容尚小,整個人都陷入椅子裏,有些萌,有些可愛,不用說就是年歲最幼的惜春。


    匆匆對對號入座一番,其他的人賈琮不好一一打量,收斂了目光,靜靜地立在堂上。


    賈母已記不清上次見賈琮是什麽時候,雖說是自己的孫子,但那張臉著實有些陌生。


    王夫人、李紈等雖知道當年的舊事,卻和賈母一樣,這些年也都沒怎麽見過賈琮。


    至於晚生的少爺姑娘們,除迎春和探春外,其他人印象中幾乎都沒賈琮這個兄弟存在。


    迎春目光柔和,默默望著賈琮,目光中流露出憐憫。


    探春雙眸靜靜注視賈琮,又想起屋裏那幅西洲曲。


    見賈琮雖衣著鄙舊,容顏消瘦,但神清氣靜,落落大方,果然有不凡之處。


    當看到他袖口縫補的針腳,腳上褪色的鞋麵。


    探春心中微微酸楚,都是庶出的,自己與他相比,何其幸運。


    她旁邊那嬌弱如花的少女,這次卻沒注意探春的神色。


    她見堂上少年衣履黯舊,形銷骨立,青冷冷的站著。


    再看外祖母這會兒的神情,便猜到這不曾見過的表兄,在府中必不受人待見。


    但這少年雖外表蕭瑟,但氣度神采卻毫無頹敗之意,反而透著股清榮自矜之氣,叫人不敢輕視。


    她又想起自己雖得外祖母疼愛,但終歸寄人籬下。


    母親早逝,父親遠離,孤身一人,心緒惶惶無所依,比這少年也強不到那裏去。


    想到這些,心中漾起一陣悲意,抬起頭看到賈琮依然溫潤從容的站在那裏,那身影竟有種莫名的寧靜安穩之意。


    賈母見賈琮很是消瘦單薄,一身舊袍洗得發白,袖口能看到縫補的針腳。


    臉頰氣色不足,形容著實有些囧困落魄,那裏像大家子出來的公子。


    和玉姿風流的寶玉相比,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賈琮原先雖也瘦弱,但也不會消瘦成這樣。


    自從他養好傷勢,因擔心自己體弱,扛不住這個陌生時代的病害。


    便開始每日有計劃的健體,俯臥撐、跑步等科目無一日間斷。


    東路院的廚房受了王善寶家的編派,在吃食上轄製短缺賈琮。


    但他有賣對聯的十兩銀子,原是不怕的,沒想到又讓邢夫人刮了去。


    搞得他每日都無法吃飽,又不願停掉每日的健體功課,於是就成了一場無意識減脂運動。


    看在旁人眼裏,越發顯得有些形銷骨立,無形中將東路院克扣吃食的效果放大了。


    老太太半輩子沉浸後宅魍魎,便看出其中一些緣故,向坐在下首的邢夫人橫了一眼。


    她雖厭棄這孫子,但他身上流的也是賈家血脈,搞成這般寒酸樣,丟的還不是賈家的臉。


    這大兒媳身為嫡母,做派小氣,畢竟是小門戶出身。


    沒有二兒媳出身大族,事事都往大處計量,也怪不得她看不上大房。


    邢夫人被賈母撇了一眼,多年的婆媳,那裏不知道究竟。


    她心裏臊的慌,隨即狠狠瞪了賈琮一眼,心裏暗道,這妓子生的貨,一來就沒好事,回去再與他算賬。


    賈琮雖外麵有些窘迫,看起來不太討喜,但賈母和王夫人等見多了人。


    還是能看出他五官長的極清俊,轉而一想,他那生母便有極好顏色,生的孩子那裏會差了。


    特別是他那雙眼睛,溫潤清澈,沉穩寧靜。


    那身姿挺立如鬆,不亢不卑,即使麵對這麽多人目光審視,卻恍如無物般,不顯一絲怯色。


    那一刻,榮慶堂中落針可聞,空氣中流動著異樣的氣氛,似乎蘊含著一種無聲的對峙。


    賈母、王夫人等有些閱曆的,心中不禁驚訝,不過是個十歲孩子,怎會有這等氣勢。


    賈母看向賈政問道:“客你也見了,可有什麽事。”


    賈政滿臉笑意,還帶著絲自豪:“老太太放心,是好事,喜事。”


    賈母臉色一鬆,問道:“什麽好事?”


    賈政便當著眾人的麵,將賈琮給趙嬤嬤寫了對聯,又讓周昌言看到買去,最後得了嘉順親王賞識的事說了一遍。


    這一番來由,將堂上眾人都聽得呆了,這等離奇的事兒像是話本中才會出現。


    眾人的目光再一次聚集在平靜站著的賈琮身上。


    有人驚喜莫名,有人內裏欣慰,有人心生好奇,更有人嫉恨陌視。


    賈政又說道:“嘉順親王學識淵博,他極愛琮哥兒的書法。


    說用不了幾年,我賈門就會出一個書法宗匠,到時必定名留青史。


    他還親筆書信邀請琮哥兒在正月十五那日,參加楠溪文會,還讓琮哥兒做文會的錄事。


    老太太,這可是榮耀門庭的大喜事啊。


    楠溪文會曆來隻邀請聞名天下的大儒名士,從沒聽說過會邀請個十歲孩子參加。


    沒想到我賈家居然出了文華種子,真是祖先庇佑!”


    賈政說道最後滿臉紅光,神情振奮,特別說到賈家出了文華種子時,臉上一副與有榮焉的炙熱表情。


    賈母對小兒子書呆氣發作有些無奈。


    那嘉順親王竟對她這不待見的孫子如此看重,還說不用幾年就能成書法宗匠,心中不由有些便扭。


    沒想到那下賤女人倒生了個有能為的兒子。


    隻是這本事生錯了身子,要是落在我的寶玉身上,那才叫人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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