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琮和蕭勁東等人在春華樓坐了兩個時辰才散。


    賀季真、周希哲、柳璧等人都是飽學之士,蕭勁東雖然是個商人,但經營書鋪,精通文墨。


    賈琮與這幾人交往,聽他們閑談論事,其中書畫文墨、朝堂軼事、市井俚俗皆有涉及,讓他長了不少見識。


    回到東路院時,正好過了晌午,廩庫院中靜悄悄的。


    剛進門就看到芷芍一個人坐在門檻上垂淚,他心中一跳,生出些不好的預感。


    “三爺,你回來啦。”芷芍看到賈琮進門,破涕為笑,隻是那眼中還藏著恐懼慌亂。


    “你這是怎麽了,遇到什麽事情了?”


    芷芍泫然欲泣,說道:“今天三爺出去沒多久,王善保家的就上門了,說是太太叫我過去說話。”


    賈琮心中一凜,邢夫人怎麽會突然找芷芍去說話,這兩人八竿子打不著的。


    “太太見了我,就誇我長的好,說了好一頓好話。”


    賈琮的臉色已冷了下來,邢夫人把芷芍叫去,特意為了誇她長得好,這不是黃鼠狼給雞拜年。


    “太太又說老爺屋子裏缺得力的人服侍,還說老爺他……他看上了我,要納我入房……”


    芷芍說到這裏,不僅聲音是顫抖的,連窈窕的身子都在發抖,整個人都被無盡的惶恐壓製著。


    她從小就在東路院長大,聽多了老爺好色荒淫的醜事,要是給這樣的人做妾,還不如馬上死了幹淨。


    賈琮麵色慘白,一向溫潤清淨的雙目中,閃現著可怕的光芒,嘴裏念叨著連芷芍都聽不清的兩個字:該死!


    芷芍看著賈琮可怕的神情,忍不住哭了出來。


    賈琮溫聲說道:“你不要害怕,有我在呢,就算我去死,也不會讓你去跳這個火坑!”


    芷芍聽了這話,渾身猛然一震,撲到賈琮懷裏放聲大哭。


    賈琮將芷芍擁在懷中,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安慰著,空蕩蕩的廩庫院中,芷芍的抽泣聲顯得特別無助淒涼。


    賈琮自來到這個世界,因為心智上異樣成熟,他對周圍一切抱著淡然應對的態度。


    他讓自己以最大的限度,適應這個世界的規則,避免激進,盡量徐徐圖之。


    但出了芷芍的事情,他開始對這種處世準則產生懷疑。


    如果賈赦真要強納芷芍為妾,以這等豪門大戶的規矩,他發現自己根本沒法阻止。


    芷芍是府上的賣身丫鬟,對賈赦來說,芷芍和一件東西沒區別,予取予奪都在一言之間。


    丫頭奴才的生死榮辱,就看他們跟的主子得不得勢。


    紅樓中鴛鴦和司棋兩個丫鬟的遭遇,就是最好的證明。


    賈赦覬覦鴛鴦,想納她為妾,但鴛鴦是賈母的貼心丫鬟,賈母那是賈府之中最硬杠子的靠山。


    隻要鴛鴦自己不願意,就算賈赦是榮國府的嫡長子和承爵人,也拿一個丫鬟毫無辦法,臨了還被賈母痛罵一通。


    可到了迎春那裏,因為迎春性子軟糯可欺,賈赦對這個庶女又是不聞不問,賈母對這個二孫女自然也不是特別看重。


    使得迎春在賈府中地位不顯,連她的奶嬤嬤都敢欺到她頭上,拿了她的攢珠累絲金鳳首飾去賭錢,迎春也不敢追究。


    她的貼身丫鬟司棋,因被搜出送給表兄潘又安的情書,要被趕出大觀園,迎春也沒腰杆子援救,最終逼得司棋撞牆而死。


    在這門戶深重大宅門裏,丫鬟奴才有沒有好命,就看跟的主子有沒有能為地位。


    而自己一個出身詬病的庶子,不僅被生父嫡母厭棄,府上的老太太更是不待見自己,自己連迎春這樣的都不如。


    又拿什麽來護住芷芍?


    他是賈赦的兒子,他老子要他的丫頭做妾,他還能說不,那便是忤逆,便是不孝。


    雖然這讓一個現代人聽起來很荒謬,但宗法禮教之下,這世道的狗屁規矩就是如此。


    難道他還能帶著芷芍遠走高飛,逃離這個賈家大院呢,從此隱姓埋名,無法讀書進學,一輩子在溫飽之下掙紮?


    就憑他身上的兩百兩銀子,他們能走多遠。


    一旦被賈赦之流找到,他倒罷了,芷芍就是逃奴,難逃一死。


    隻有真遇到這種揪心斷喉般的難事,他才真切體會到這個世界宗法森嚴,大家族蠅營狗苟的冰冷窒息,


    才知道自己如此無力,他很討厭這種無力的感覺。


    ……


    賈赦邢夫人院子。


    “你說什麽,她還不同意,有主子好做,寧可去做奴才丫頭!”


    賈赦勃然大怒,邢夫人臉色倉皇。


    “那就是了,自古嫦娥愛少年,大約是她戀著少爺們,看不上我這老了的。


    寶玉那裏她是夠不著,難道她服侍慣了賈琮,竟看上那個喪氣的孽障,真是瞎了眼,自作下賤。


    果有此心,叫她早早絕了這個念頭。


    我要她入房頭,她不來,以後誰還敢要她,興許想多熬幾年,將來放出去,聘了做正頭夫妻。


    叫她細想,憑她嫁給誰去,也難逃我的手心,除非她死了,或者一輩子不嫁人,我就伏了她!”


    邢夫人在一旁僵著臉,王善保家的站在門口,鬼祟祟的往裏麵探頭。


    路過的丫鬟聽得這熟悉咆哮聲,似乎以前也出現過,不知又哪個女子要倒黴,各人心裏驚懼的很,都遠遠繞著這邊走。


    ……


    從那天開始,賈琮就沒離開過廩庫院,沒有離開芷芍半步。


    雖他知道,賈赦真要做些強迫之事,他這種辦法也是無用的。


    眼看著正月十五要近了,楠溪文會他必須去參加,越是這種窘迫的境地。


    他越不能放棄每一個可以突破現狀的契機。


    芷芍雖心裏還是慌,但想到賈琮十五要去參加文會,不能太寒酸,他那幾件衣服都被自己洗的發白。


    她收拾心情,從賈琮存的銀子中拿了十兩,讓趙嬤嬤去買了一匹上好料子,準備給賈琮新做件袍子。


    芷芍從小就學一手好針線,賈琮身上穿的都是她一針一線做出來的。


    接下去的日子,似乎和以前太多區別,賈琮每天讀書練字,芷芍忙著給賈琮縫製袍子。


    但兩個人的內心都壓著陰霾,中間賈琮出了一趟門,找了家寰明錢莊,兌換了一張小額銀票。


    然後又去城西租了一處偏僻的小院,這是他在事情發展到不可收拾時,給自己和芷芍留的一條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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