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京西城宏德門。


    高大的城牆在微熙晨光中聳立,等到了時辰,幾個慵懶的兵丁合力推開沉重的城門,許多早等在城外的小民便一擁而入,人群中夾雜著個穿粗麻衣裳的俊秀少年。


    曲泓秀傷後受了風寒,賈琮又在那野廟裏過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便急著要趕回城裏。


    曲泓秀將一匹馬去了鞍鞽等有標識的物件,然後找了城外一戶農家,換了兩身粗布衣裳,把賈琮濺滿鮮血的舊袍換掉。


    她牽著馬,遠遠的望著賈琮走向城門,還看到他不住的回頭看她,一直到身影的消失在城門洞裏。


    賈琮望著神京城內熙熙攘攘的人群,從未有過的輕鬆和雀躍充斥身心,快步向東城寧榮街的方向趕去。


    ……


    一大早,賈母在丫鬟們服侍下洗漱過,進一碗碧梗米熬的熱粥,正好賈政和王夫人過來請安。


    正說著話,就聽外頭有幾個小丫頭嘰嘰喳喳在低聲嘀咕。


    隱約有丫鬟、跳河等嚇人的字眼,賈母聽得不爽利,讓鴛鴦把人叫進來問話。


    沒一會兒鴛鴦帶進個小丫鬟,名叫小秋,是賈母這邊打掃院子的三等丫頭,和探春房裏的小嬋,都是府裏夏婆子的外孫女。


    昨晚是夏婆子的生兒,鴛鴦就放了她回家給外婆慶生,今天一大早才回來。


    賈母問道:“你剛才在外麵說什麽丫鬟、跳河的話,那個讓你在這裏胡說的。”


    那小秋縮著脖子,喏喏的不敢說話。


    一旁的鴛鴦說道:“老太太問你話呢,趕緊說,不能有半句隱瞞,不然叫你外婆接你家去,再也不能進來。”


    那小秋才多大年紀,被鴛鴦一唬,那裏還敢隱瞞,竹筒倒豆子說了個幹淨。


    “昨兒我回家給我外婆過生兒,到了夜裏就有人告訴我外婆,說琮三爺房裏的芷芍姐姐,昨天晚上跳了鎏陽河死了。”


    賈母臉色大驚,一旁的賈政、王夫人也坐不住,站了起來,旁邊鴛鴦等丫鬟因物傷其類,更是嚇的臉色蒼白。


    賈府一向都算寬待下人,賈母又是好體麵的人,家裏極少發生這等事情。


    賈母嚴聲問道:“好端端的怎麽會去跳河尋短見,快說,有半句假話仔細你的皮!”


    小秋忙說道:“他們都說因芷芍姐姐長的好,大老爺早看上了他,想納她入房,可一直也沒成。


    這幾天琮三爺出了事,都說已經死了,大老爺就讓王善保家的逼芷芍姐姐去伺候,芷芍姐姐不願意,然後就跳了河。”


    “啪”的一聲,盛著碧梗米熱粥的玉碗掉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賈母氣得發抖:“這個孽障做得好醜事!”


    ……


    榮慶堂中,賈母指著賈赦罵,一旁的賈政和王夫人神色有些尷尬,但又不好走開,撂下老太太一個人,反而更著了痕跡。


    “伱這個孽障,你要女人,千八百的銀子買就是了,偏偏盯上自己兒子的丫鬟。


    看上也就罷了,如今你兒子生死還不知呢,你偏要踩著火眼子惹事,先把他的丫鬟給逼死了,你不要臉,我還要這張老臉呢。


    傳了出去,叫人聽了,我賈家成什麽樣子了,你也是大家公子出身,怎麽就做得出這等醜事。


    我知道你平時覺得我偏著你兄弟,可你自己又做過幾件體麵事出來。


    胡子都白了的人,不好好做官就罷了,左一個小老婆,右一個小老婆,如今還惹出這等窩心腳的事。”


    賈母怒視兒子,一臉的恨鐵不成鋼,賈政倒是沒什麽表示,王夫人看似低眉黏著念珠,眼底卻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嫌惡。


    這大伯還襲著祖宗爵位呢,竟做出這等事,憑白帶壞門風,要是讓小輩學了樣去,可怎麽了得,我的寶玉將來可決不能這等荒唐。


    賈赦漲紅了臉,說道:“琮哥兒是回不來了,兒子想總不能白養著一個丫頭。


    隻是想打發她做點事情,沒曾想就去跳河,都是那孽障邪性,連身邊的丫鬟都怎麽不省心……。”


    這頭賈赦話音還沒落,突然外頭婆子急匆匆跑進來,嚷道:“老太太,東路院那邊傳來消息,琮三爺回府了!”


    堂中眾人都大吃一驚。


    賈母目瞪口呆。


    賈政先是一愣,繼而喜形於色。


    王夫人也驚得張了嘴,這琮哥兒這麽多天杳無音信,都說人沒了,又突然從天而降,他怎麽盡出這些唬人的事。


    賈赦說了半句話就被憋在嗓子眼,差點沒閉過氣去,心想這孽障好硬的命數,被賊人劫了怎麽多天,居然還能活著回來。


    突然又想到昨天芷芍挑了河,今天那孽畜人就回來了,這該怎麽收場,想到這些一張臉羞惱的像熟透的磐蟹。


    賈母急忙問道:“都說被賊劫了,人回來可都是好的?”


    那報信的婆子道:“稟老太太,琮三爺全須全尾的回來了,沒半點損傷。”


    賈母鬆了口氣:“那就好,走迷了幾日,總算回來,你傳他過來,我要問話。”


    那婆子臉色一僵:“正要回稟老太太,琮三爺回來就聽說他的丫鬟芷芍跳河,連口水都沒喝,就跑鎏陽河去找了。”


    王夫人這時說了一句:“那孩子也是傻,他那丫鬟昨晚投的河,今天再去找,如何還能找到。”


    王夫人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但這一刀卻補得很準。


    賈母臉色難看,瞪著賈赦說道:“都是你做的好事,我看你怎麽收場。”


    ……


    探春房裏的小嬋也是夏婆子的外孫女,昨天她和小秋一起給外婆慶生,自然也知道了芷芍跳河的事。


    探春聽了也難過的流淚,琮三哥還下落不明,連個貼身丫鬟都被逼死了。


    突然就見侍書氣喘籲籲跑了進來:“姑娘,琮三爺回府啦,琮三爺回府啦。”


    探春驚喜交加:“果真回來,你聽誰說的。”


    “滿府都在傳了,一大早他就到了東路院,很多人都看到了,這會子老太太那邊也必定知道了。”


    探春滿臉喜氣的合什念叨:“真是阿彌陀佛,可總算安然回來了,我去叫二姐,一起去看看琮三哥。”


    侍書說道:“這會子過去,姑娘怕是見不到三爺。”


    “為何?”


    “三爺一回來,就聽說他的丫頭芷芍跳河,立馬就去了鎏陽河去找。”


    探春心中黯然,芷芍定是早就沒了,那裏還找的回來,琮三哥這麽在乎她,對那邊大老爺和大太太怨懟更深了,以後可怎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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