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過晌午,正是府上廚房空閑的當口,燒洗的廚娘和婆子都找地去歇息了。


    隻有柳家的還留在廚房,臉上表情有些不好,五兒正在一旁靜靜的歸置著廚房裏的雜物。


    五兒眉目如畫,神態嬌柔,穿一條煙鬆綠的褙子,袖口點綴著白梅刺繡,內搭著一條艾綠色長裙,嫋娜如芙蓉。


    她還沒被派差事,所以不像府上丫鬟紅衣綠襖的打扮,依舊是尋常女兒家的裝扮。


    今天是五兒最後一天在廚房幫她娘做閑活。


    晌午的時候,璉二奶奶房裏的平兒姐姐過來給她道喜,說太太指了她去琮三爺屋裏做大丫鬟,按著二等月例一吊錢。


    按理說這事確實值得道喜。


    那林之孝家的可比柳家的在府上體麵多了,但他女兒小紅在寶玉房裏幾年,不過是個三等丫頭。


    五兒才派差事,就得了個二等丫鬟的位份,這起點比尋常丫頭都高了一截。


    可這柳家的卻有些長籲短歎,她是府上的老陳人,知道在大宅門裏要想過得順當,跟什麽樣的主子是一等一要緊。


    她畢竟隻是廚房管事,並沒多少見識,也不知賈琮在外麵的這些事,隱約知道二老爺像是對賈琮不錯,可又有什麽用。


    府上的老人那個不知琮三爺的來曆,庶出爺們中就他出身最不堪,府上老太太第一不待見的就是他。


    怎麽多年在東潞院囫圇著養大,連府上的貓狗都嫌的。


    老太太過年擺守歲宴都沒他的位,連個體麵些的奴才都比他強。


    這會老太太遷他到西府來養,並不回心轉意喜歡了他。


    而是琮三爺在東路院差點被大老爺打死,這邊怕他死在東路院,鬧出事一家子丟臉,這才遷他來西府養。


    女兒跟了這樣的主子做丫鬟,以後還有個好嗎。


    她一臉懊喪的說道:“本來想找個路子,讓你到寶二爺房裏應差,可太太怎就突然把你指給琮三爺做丫鬟。


    定是有那黑了心的下作東西,在太太跟前搬弄是非,才讓太太找了由頭怎麽發作。”


    五兒依舊整理東西,也不回頭。


    說道:“娘想讓我去寶二爺房裏應差,事情還沒成,你倒自己漏出口風,怎怪旁人去傳。”


    柳家的知道女兒平時話不多,卻是個敏醒人,這話果真在理,懊悔道:“是娘嘴不嚴,壞了你的好事。”


    五兒道:“娘快別怎麽說了,誰能說那就是個好事,寶二爺是老太太和太太的眼珠子,府上多少人盯著他。


    他房裏怎麽多丫頭,聽說平日裏也都夾槍弄棒,鬥氣爭寵,我去了還不知道怎麽受欺負,不去更好。”


    柳家的皺眉道:“你個笨丫頭,你懂什麽,有人爭那才是好東西,都沒人待見伱,會是好東西嗎。


    這人要往高處挪,不往底處走,你被編派到琮哥兒房裏,以後還有什麽出頭之日。”


    五兒突然問道:“娘,你說芷芍好嗎?”


    柳家的答道:“芷芍自然是好的,多好的丫頭,就這樣被逼死了,我這心裏好多天不舒服。”


    聽她媽媽怎麽說,五兒想起芷芍也掉起眼淚。


    “我自小就和芷芍要好,聽她說了不少琮三爺的事,她說三爺雖出身不顯,但是個和善的人。


    以前我倒也不覺得什麽。


    可這次三爺回來知道芷芍投河,他去鎏陽河瘋找了三天三夜。


    府裏那個爺們會為個丫鬟這樣,他是個有情義的。


    他被大老爺打,府上都傳開了,也是因為給芷芍抱不平,才惹惱了大老爺的,這樣的人那裏又會差。”


    柳家的歎道:“如今太太發話,也沒回頭路走了,你自己願意就好,以後仔細些,少吃些虧就是。”


    五兒站起身喃喃說道:“芷芍能為他這樣,我信得過芷芍的眼光,我才沒有吃虧。”


    此刻,一艘從鎏陽河駛出的貨船,已在大運河走了四五天。


    船尾的房間裏,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尼,正在給個神情茫然的女子施針。


    老尼的身旁站著個清秀標致的小尼姑,雖一身緇衣,僧帽外的鬢角卻露出秀發。


    “師傅,她每日迷迷糊糊的,連話都不會說,什麽時候才會好呢?”


    “她身體沒問題,隻是神魂巨創,才會如此,我每日施針,你有空和她多說說話,說不定她就好了。”


    ……


    賈琮見晴雯在房間裏來回忙活,穿紅綾襖青緞掐牙背心,窈窕婀娜的身影來回走動,手腳也甚是靈巧利落。


    一會兒給賈琮端水,一會又端了溫熱的軟粥來喂他。


    那張精致俏麗的小臉挨著近了,看著也是養眼,還能聞到胭脂的清香。


    又摸了摸他的被襟,覺得有些冷,又將地上的炭盆推的近一些,加了炭塊,又拿了鐵釺子把炭火撥旺。


    一會兒又把屋子裏的桌椅擦拭一遍,開了小軒窗格透氣。


    又去對麵綺霰齋找了小香爐,在屋裏點上寧神香。


    如此有條不紊的捯飭一遭,沒一會兒就把屋裏收拾的妥妥當當。


    看著她忙碌的樣子,讓賈琮想起在東路院稟庫房時,芷芍也是這樣圍著他忙忙碌碌。


    他壓抑住心中翻騰的思緒和隱痛,突然有些懷念那個狹小破敗的稟庫房。


    晴雯雖好,但她不是芷芍。


    從時間上看,這個時候的晴雯,比原書中第一次出現時要小不少,還沒養成副小姐一類的習氣,做事很是勤快接地氣。


    想她既是賈母身邊的丫鬟,必然是知道自己的府中名頭不怎麽好,做自己丫鬟,對她來說不算什麽好路數。


    或許也早聽說賈母要想把她放寶玉屋裏的打算,如今可是落了空,不過從她臉上也看不出喜怒。


    如此周到的忙前忙後,她大概隻是想盡一個丫鬟的職責。


    雖是風流靈巧招人怨,但也不單憑長得俏、針線好,定也是將丫鬟本份做的極好的,不然怎麽會讓賈母這等人看重。


    賈琮這邊心中嘀咕,以為晴雯被指派給自己做丫鬟,會心有不甘。


    卻不知晴雯在老太太身邊伺候,老太太聽到的事,她幾乎都是知道的。


    再說賈琮那些事又這麽離奇,小姑娘豈能不聽到心裏去的。


    寫了好字就得了什麽王爺的賞識,又去了讀書人參加的文會出了好大名氣,總之是個有能為的爺們。


    都說家裏的寶二爺好,對丫鬟最憐惜上心,園子裏的小蹄子都想往他院子裏擠。


    可寶二爺再好,也就是在家裏,相比之下還是這位琮三爺更有能為些。


    至於說賈琮出身卑微,晴雯是不怎麽放在心上的,她又不是家生子,沒有老子娘要在府上爭體麵。


    她自己不過是個半路買來的丫鬟,雖然她自己不服,但逃不脫一個奴才的命。


    琮三爺出身低,難道還能低過她去?


    而且今天在堂上,晴雯可是聽得真真的,說有大官推薦琮三爺去頂有名的書院讀書,說不得將來要中狀元做大官的。


    怎麽有能為的琮三爺,能跟著他做丫鬟豈不是好。


    聽說他對那個跳河的丫鬟就好的不行,我以後一心待他,他定也會那樣待我。


    再說,琮三爺還生的怎麽俊,府上的爺們沒一個像他怎麽好看的……。


    賈琮還拿不準晴雯心裏所想,卻不知道小丫頭其實心裏主意很正。


    晴雯又服侍賈琮吃過晚食,收拾停當,取出一副天青色布料,又在賈琮身上丈量了一番。


    說是要給賈琮做一身裏衣,他身上那身都被鞭子抽爛了,要做一身心新的替換。


    可巧她還留了一些老太太賞的雨過天青的軟煙羅,正好能拿來用。


    看著晴雯燈下作針線的模樣,讓賈琮想起紅樓中,勇晴雯病補雀金裘的場景。


    晴雯見他突然愣愣看著自己,不知是何緣故,也對著他天真甜甜一笑,空寂鬥室中頓生溫馨。


    賈琮因背上受傷,隻能一直趴著,這個姿勢最易犯困,不一會兒就睡了過去。


    不知睡了多久,迷糊中似乎有人在碰自己背上傷口,一個纖細的身影正坐在床邊,看起來竟有些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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