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的馬車在宮門外等了一個多時辰,才有宮中內侍召他進宮覲見太後。


    當今懿章皇太後與賈母年紀相仿,同樣也是出身世家大族,閨閣時兩人就有往來,交情自比其他誥命更有淵源。


    這也是家裏發生這等大事,賈母第一件想到的,就是大妝進宮,向這位昔日手帕之交求助的原因。


    “太後娘娘,我那兒子雖不肖,但卻絕不會做出謀害親弟的背倫之事,都是受了那惡奴的無端誣陷。


    老身已風燭殘年,時日無多,求太後娘娘給老身做主,給賈家留一些體麵,讓老身九泉之下也好有臉麵見先夫啊。”


    賈母一邊說,一邊流淚,將臉上的妝粉都衝去不少,形容狼狽淒涼,倒是讓人有些憐憫。


    懿章皇太後與賈母差不多年紀,雖也有些老邁,但一身貴重繁複的鳳霓華服,滿頭銀發,神清目明,比賈母要更有精神頭。


    此刻見賈母這種形容,心中有些歎息,自己這位昔日閨閣交,年輕時多爽利精明的人。


    做了幾十年的超品國夫人,莫非是富貴享得久,迷了心眼,竟變得糊塗了。


    她難道就沒看出,聖上隻是因賈家無狀,才用宗人府來敲打敲打,以示警惕。


    至於這無狀,是因為賈赦被牽扯如巫蠱之禍,還是因為其他的事情,太後便拿不準,她也不想去搞清楚。


    君心如海,社稷似淵,即便她是當今的皇太後,她也絕不會忽略了這件事。


    後宮不得幹政,這句話也包括她這位天下位份最尊貴的女人。


    所以皇帝的事,她最多遠遠看著,並不會邁過半步。


    所以賈母所求之事,老太後實在無態可表。


    “賈夫人不用如此心焦,恩候隻是被宗人府傳訊,又不是下文拘禁,多半隻是叫過去問問事由,說不得過幾日就回了。


    你也年事已高,萬事都要看開一些,多多保養自己身子才是福氣。”


    又歎道:“不管是皇家,還是勳貴世家,這子嗣多了,總難免會鬧出些事端,隻要不違律法,不負聖恩,其餘都好說。


    你那長子恩候,雖聽著常些胡鬧的事情,但也不算一無是處,至少還養了個好兒子不是。”


    賈母前麵聽太後說了一通,也不得要領,太後那些話說了和沒說一個樣。


    心裏有些鬱悶,臉上卻不好顯出來,做了這麽多年國夫人,這麽點心眼子還是有的,她是聽出來了,太後不想插手這事。


    但聽了太後最後一句,心中有些迷惑,問道:“太後說的是賈璉?”


    懿章太後神情一愣,又微笑道:“你那恩候可不是隻有這一個兒子。”


    賈母的馬車離開宮門,神情還是怔怔的,連今日無功而返也不放在心上了。


    想起懿章太後最後那句話:你那恩候可不是隻有這一個兒子。


    賈母當然知道太後說的是誰了,隻是太後居於深宮,怎麽會知道這孽障,他不是又鬧出什麽玄虛吧?


    兒子的事情還懸在那裏呢,怎麽到那裏,這孽障都會蹦出來,賈母一陣頭痛。


    ……


    五兒和晴雯發現三爺讀書越發勤奮起來,她們到賈琮身邊時日不長,在外書房那幾日也見他讀書,卻沒有現在如此勤苦。


    每晚過已時才睡,淩晨剛過卯時,天還沒亮,清芷齋的東書房便亮起了燈,賈琮便開始當天的讀書功課。


    用他的話說,這個時候腦子最為通透,一個時辰比得上尋常兩個時辰。


    每晚兩個丫鬟都是輪流值夜,睡在賈琮床前的睡榻上,半夜好撚被遞水。


    五兒和晴雯正在生長貪睡的年齡,卯時睡夢正酣,多半都還在美夢中。


    賈琮每次起身也是躡手躡腳,不好吵醒小丫頭的好夢。


    晴雯睡眠深,每次她值夜時,這個點賈琮起身,多半是不會吵醒她的。


    一直等到天微亮,五兒醒來,發現東書房蠟燭燒去一半,晴雯常常還沒醒。


    被五兒笑罵睡著像條凍魚,拿棍子敲都不會彈跳。


    到了五兒值夜,到底是她睡眠淺些,賈琮一起身,她必定也就醒了,常迷蒙著眼,跟著他身後泡茶遞水,又幫著磨墨鋪紙。


    五兒到底身子嬌弱了些,沒兩天就熬青了眼圈,倒是晴雯有些不好意思,搶著要替五兒值夜。


    賈琮說自己習慣早起讀書,她們大可不必這麽早起來服侍,管自己睡覺去。


    可兩丫頭都不肯,說那有爺們都起床了,丫鬟還在睡大覺的道理。


    於是賈琮不知從哪裏找了一張躺椅,放在自己的書桌旁。


    每次他早起讀書,值夜的五兒或晴雯起來,忙過倒茶研磨的活兒,便在躺椅上候著伺候,也算是小丫頭盡責的折中辦法。


    晴雯一靠上躺椅,多半沒多少時間便會睡著。


    五兒在躺椅上總是半睡半醒的,小丫頭如水的眸子悄悄瞅著賈琮,覺得三爺專心讀書的樣子真的很好看。


    剛到辰時,賈琮便會到院子裏活動腿腳,或圍著清芷齋跑上十多圈。


    等他活動完梳洗過,五兒多半已讓四兒和娟兒去廚房提了早食過來,等到東方大亮,同樣充實的一天再次上演。


    這段時間下來,五兒和晴雯都對這主子極滿意,再沒見過怎麽好的,沒有架子,懂得上進,還知道疼人。


    當然還有長得還好看。


    至於說長的好看,剛開始她們還不覺得,賈琮在東路院過得磕磣,飯都吃不飽,一向有些形銷骨立,沒怎麽長開。


    聽說三爺後來自己寫字偷偷賺了銀子,常出去買零嘴吃,才算添飽了肚子,雖說氣色好了些,但也是有限。


    等到五兒來了,她自小跟著媽媽,耳濡目染,最懂得飲食精細。


    她擔心賈琮讀書辛苦,常從媽媽那裏淘一些滋補的食材,變著法兒的給賈琮加餐。


    少年人最容易受養,沒多少天的功夫,賈琮臉頰的陷廋便已舒緩,臉色瑞澤如玉,微挑的眉梢暈著跳動活力和清逸神采。


    秀眉濃挺,眼似秋潭,嘴角的線條精致流暢,每當專注時會不知覺的抿著,透著一絲清拔毅然。


    整個人像是慢慢在脫胎換骨一般,常常讓兩個小丫頭看得有些小臉發紅。


    她們自然聽過賈琮生母的傳聞,是一位長得極美的花魁,聽說三爺生來肖母,隻是以前過得磕磣,吃用不足,才不太顯出。


    如今日子過得滋潤了些,便漸漸生得這樣了,等以後再長大些,那還得了,三爺不知會長成多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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