蟠香寺內院。


    妙玉在禪房中撚珠誦經,午後的陽光從窗欞上射入,在光線有些昏暗的禪房中,劃出一道清塵飛舞的光道。


    融亮的日光照耀在她身上,輝映出異樣的光芒,臉兒柔潤,瓊鼻細挺,唇含丹蔻,雙眸靜合,烏黑的眼睫兒嬌翹,活色生香中宛如觀音。


    突然聽到門外傳來腳步聲,她睜開雙眸,不用去看,也聽出那是師妹靜慧的腳步聲。


    這些日子,那人變著法子接近靜慧,靜慧也愈發和他走的近了。


    師傅也不去管束,說這是靜慧的命數,緣法生滅,皆為天定,任她與那姓賈的來往。


    妙玉微歎了口氣,起身去了靜慧的房間。


    進門發現原先簡樸寡淡的禪房,如今已完全變樣。


    香案上除了佛經木魚,還擺了一個煙雨青汝窯花瓶,裏麵插一株姿態俊美的紅梅,佛門棄絕聲色,禪房紅梅卻有些紮眼。


    妙玉看了眉頭一皺,這些都是俗家姑娘的衣服裙釵,靜慧一個出家人,怎麽會用這些東西。


    一直到五年前父母去世,她在這世上的親情恩義便被斷絕了,這之後才是真正的常伴青燈古佛。


    花瓶旁邊擺著兩個憨態可掬的惠山泥塑福娃,香案正中放著一個精致的首飾盒,裏麵裝著女兒家用的釵簪鬢花。


    雖然靜慧並不用這些東西。


    爭奈相思無拘檢,一片冰心到卿卿。


    隻是往後又隻剩下自己陪著師傅,想到這些妙玉有些悵然若失,靜慧塞她嘴裏那塊甄兒糕,原本該是香甜如酥,卻似寡淡無味。


    靜慧聽了臉上一紅。


    當年妙玉年幼多病,沒辦法才投身佛庵消災,那時她的父母還在世,她雖然長居尼庵,父母卻常來看望自己,每次都帶很多衣物吃食。


    一定是那人買了這些物件送給靜慧,整天變著法子討她歡喜,就想鼓搗著把她帶走。


    突然看見床邊案幾上,放著一幅新寫的字,筆意淋漓,字體古拙俊雅,逸趣神飛,好出眾的一筆書法。


    那人怎麽疼愛靜慧,師妹跟了他去,或許也是個好去處。


    曾慮多情損梵行,入山又恐別傾城,


    但是這般整齊的放著,可見也是動心的。


    入山投謁尋舊情,求教上師說因明。


    靜慧好好一間禪房,如今都快變成胭脂香濃的女兒閨房了。


    妙玉轉念一想,今早英蓮不是就拎了這麽個食盒進內院,一定是那人大早出去買的,為了哄靜慧,他也是費盡心機了。


    兩年前師傅救了靜慧,她終於有一個同齡的師妹相伴,日子才重新有了一抹亮光,可如今眼看著她也要離去了。


    妙玉好奇問道:“看著像樂餘街老店剛出籠的,大早上怎麽有這東西?”


    凳子上整齊疊放一件雪藍緞繡交領長襖,一條白棉布繡梅竹葉馬麵裙,一雙水紅刺繡花鞋,都十分精致清研。


    其中便有她從小愛吃的甄兒糕,所以她雖從小出家,但過得依舊是千金小姐衣食無憂的日子。


    靜慧見妙玉進來,打開一個精致的食盒,笑道:“師姐,新鮮的甄兒糕,要不要嚐一嚐,你不是也喜歡吃嗎?”


    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上次賈琮見靜慧如今能讀詩詞,便寫了這幅字送她,但這首短詩中有綿綿之意,靜慧不好意思掛出來,隻是平時拿出來賞讀。


    妙玉神思恍惚,隻覺那一字一句似能叩動心弦。


    她因賈琮要帶走靜慧,而對他心生嫌隙,其實不過身世飄零,心有塊壘,悵然若失。


    師傅常說,緣法生滅,皆為天定,而我,嗔癡未盡,欲空未空。


    但,天道不仁,哪裏會有什麽雙全之法。


    ……


    日頭漸西沉,賈琮返回住處時,正遇上住在對過院子的邢岫煙。


    她比英蓮還小了一歲,雖衣裳敝舊,但生得眉清目秀,自有一股清雅可人。


    賈琮見她手上拿著朵精致的粉綢鬢花,笑道:“這絹花真漂亮。”


    邢岫煙笑道:“就是從那個貨郎那裏買的,可是個好人,我身上隻有七文錢,他也願意賣我。”


    賈琮回頭一看,見一個頭戴氈帽的貨郎,正挑著擔子離去,眉頭微微一皺。


    這種粉綢鬢花他買過送靜慧,要二十文一朵,那貨郎怎麽會七文錢就買給邢岫煙?


    賈琮笑道:“這鬢花看著可不便宜。”


    邢岫煙一笑:“誰說不是,上次我和娘在城南的胭脂店看到過,要二十文一朵,說起來還虧了賈少爺的詞好。”


    邢家家境窘迫,不然後來也不會入神京投靠邢夫人。


    邢岫煙一個小姑娘本買不起這麽貴的鬢花,如今竟莫名其妙得了,多少有些意外之喜。


    賈琮愕然:“這和我的詞有什麽關係?”


    “剛才我在寺裏內院讀書,英蓮正在臨摹你那首滿江紅,我回來嘴上還在背著呢,正巧遇上那貨郎。


    我本來要瞧他的鬢花,他卻說這詞好,問我可認識寫詞的人,還賣了我這朵鬢花,我就告訴他啦,可不是虧了你的詞寫的好。”


    賈琮心中一驚,一個貨郎也懂詩詞雅趣,二十文的鬢花,七文錢就賣了,也就是小姑娘不懂深淺,才會懵然不覺。


    那日他帶著英蓮去樂餘街,曾察覺到被一個戴氈帽的男子窺探,當時他就覺得那人有些臉熟,隻是一時想不起來。


    回來後才想起,那日他去濯江樓赴宴,這人就坐在留都禮部員外郎阮洪铖身邊,當時他應付阮洪铖的出言刁難,所以對這個人沒太注意。


    散宴之後,楊宏斌告訴他,這人是金陵衛所經曆司崔博望,而他的兄弟崔博亮是鄒懷義的心腹百戶,當初在鄒府因拘捕,被他當場擊斃。


    這崔博望和自己有殺弟之仇,當時楊宏斌提醒過自己要留意他。


    如今自己到了姑蘇,這人也在姑蘇出現,賈琮可不認為這是什麽巧合。


    金陵水監司大案,牽連甚廣,被鋃鐺入獄者為數眾多。


    但漏網之魚也不少,總有些人通過各種渠道,提前收到信息,畏罪而逃,推事院和錦衣衛,至今都在江南各州搜捕掃尾。


    這一晚賈琮有些不安,屋裏的燭火亮了大半夜未熄滅,臨睡前將隨身的彎刀,放在伸手可及的地方。


    一直到了五更已盡,屋內燭火燃盡而滅,將他驚醒過來。


    看到火盆中竹炭燃盡,屋裏變的冰冷,便起身去填竹炭。


    就聽得院子中響起一聲輕緩的踩雪聲,甚至不仔細聽都很難察覺。


    以往這個時候,隻有靜慧才會來院子,因為她習慣早起,好幾次都是這個時候送竹炭過來。


    但這個小心翼翼的腳步聲,很明顯不是靜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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