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宮城,乾陽宮。


    寬大殿堂顯得有些空曠,地麵上灰黑色的京磚,反射陰冷的毫光。


    上一次賈琮進乾陽宮,是向嘉昭帝奏對火器建營方略,當時他的奏對很受皇帝的嘉許。


    兵部尚書顧延魁、忠靖侯史鼎還熱切舉薦他為官,連那位時刻伺候皇帝身邊的郭霖,都是滿麵春風,那時乾陽宮的氣氛何等溫煦。


    而今日的乾陽宮卻大相徑庭,從賈琮跨入殿門的那一刻,便感覺一種異樣壓抑的氣氛。


    他沒有抬頭直視嘉昭帝,隻是目光掃了一眼侍立在皇帝身邊的郭霖。


    卻見他站在那裏,雙目低垂,連看都沒看自己一眼,身上帶著冷漠和疏離。


    賈琮心中一凜,這位內侍副總管,可是皇帝身邊的晴雨表,他這番做派,賈琮心中便微微有些明白。


    “臣承事郎賈琮,叩見聖上。”


    這一切都是為將來做好備手!


    他讓曲泓秀在城外施粥難民,又收留大批孤兒撫養,就是為了讓秀娘香鋪在市井中樹立賢名,以為蔭護。


    購買茶樓之後,又開辦女舍,營造口舌風言渠道。


    好在這三年時間,曲泓秀完全和隱門脫離,也在身份問題上下了不少功夫,三年時間足以遮蔽掉可見的風險。


    既然走到一起,自然要護她周全,哪怕其中風險叵測。


    而這些都是為將來秀娘香鋪進一步曝光,做好查缺補漏之事。


    不外乎皇帝對張守安一案的過程,察覺到些許疑竇,但卻並未勘破其中玄機,不然就不會是眼下這種場景了。


    他和曲泓秀在一起三年,她對自己有授藝之恩,患難之情,從情感上他是無法割舍的。


    “近日張守安勾結勳貴,戕害秀娘香鋪一事,招致民議洶湧,朝堂矚目,其中頗有疑點,朕觀部衙斷案文牘,此事與你關聯甚大!


    他又讓曲泓秀在金陵籌備分店,轉移了一部分資產,以備萬一。


    隨著香鋪的生意越做越大,有了第一波人覬覦搶奪,以後就有第二波,第三波,他對此不會抱任何僥幸心理。


    其實這一點都不出乎他的意料,一間兩間開臉的店鋪,靠著香水提純手段,奇異的售賣手段,生意如此紅火,又怎麽不會引人貪欲。


    禦座上傳來嘉昭帝低沉威嚴的聲音,有一種撼人心魄的力量。


    隻是賈珍賈蓉突然通過鎮安府,用強橫的手段奪取製香秘方,的確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也將秀娘香鋪的曝光程度大大提前了。


    他又和曲泓秀仔細商議,她過往隱門身份的處理問題,對他和曲泓秀來說,這其中隱含最大的危險。


    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就已開始一係列準備措施。


    自從鄉試之前,曲泓秀告訴他,有人和香鋪談入股,那時就已顯覬覦端倪。


    朕問伱,這秀娘香鋪與你有何關聯,是不是你假借他人之名私蓄的產業!”


    “你可知朕為何傳你入宮覲見?”


    賈琮恭聲回道:“臣不知。”


    賈琮心中猛然一驚,大概明白了嘉昭帝傳他入宮覲見的原因。


    因為如今這個世道,就是如此,權貴當道,弱肉強食,巧取豪奪,弱者懷藏金璧,最終都是死路一條!


    所以他要為自己精心營造的產業,找一條一勞永逸的道路。


    從去鎮安府救人的同時,他便開始散播信息,鼓動民議,不僅是為了除掉張守安這樣的風險,更就是基於那個最終目的。


    雖然這樣做存在風險,但他也仔細推算過,哪怕有明眼人能察覺端倪,卻也很難勘破其中玄機。


    這不外乎是信息之間不對等,以有心算無心,燈下最黑,險中求勝!


    嘉昭帝一貫謀深疑重,他會有這樣的反應,其實賈琮並不意外。


    “聖上,臣還是榮國府未立戶子弟,按宗規是不能積蓄私產的,三年前臣偶然結識秀娘香鋪東主曲姑娘,當時曲姑娘孤身到神京謀生。


    她雖資產窘迫,但為人卻有善心柔腸,撫養了幾個無家可歸的孤兒,讓臣十分欽佩,臣就將受古籍啟發,自創的製香秘方送給了曲姑娘。


    讓曲姑娘和她撫養的幾個孤兒,可以以製香技藝為生,這才有了現在的秀娘香鋪,這香鋪的確是曲姑娘的產業,並不是臣私蓄之產。”


    嘉昭帝奇道:“哦,原來這製香的秘方是你所創!”


    不過嘉昭帝並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糾結。


    賈琮一貫多奇思妙想,能擬定出縝密的火器方略,又能創製魯密銃改造之法,再想出一個製香秘方,也在情理之中。


    嘉昭帝繼續說道:“就算不是你私蓄產業,那也是和你糾葛極深,那張守安擅權害民,原是罪有應得。


    但你救了秀娘香鋪的女掌櫃,她沒有立即去大理寺舉告,而是等了好幾天,直到此事民議沸騰,難以遏製之時,才突然去大理寺舉告。


    此舉將事態激化到頂點,也把張守安退路全部斬絕,如此循勢扼要之術,她一個普通的市井商婦,朕可不信她這等城府心機!


    哼!堂堂鄉試案首,才高八鬥,你學得心術手段,都用在這上麵了,那婦人就是被你指使,才拖延幾日去大理寺舉告!


    賈琮,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借勢民間非議,轄製官府行事,妄圖國器,公報私仇,此乃擾政之舉,你該當何罪!”


    “你以為瞞得了三法司的那些官吏,以為瞞得過朕,未免太小看天下人了!”


    嘉昭帝的話音越來越嚴厲,一字一句在空蕩的殿堂裏嗡嗡回蕩,帶著震怒和殺機,似乎能噬人心魄。


    賈琮的背上不可自製的沁出一層冷汗,那種頃刻間生死淪於他人的感覺,讓人窒息。


    空氣變得如寒冰一般凝固,禦座之上悠悠傳來一句話:“你還有何話可說!”


    嘉昭帝生性寡恩多疑,這種性子也不是天生的。


    他少年時生母遠離,飽受冷落,在皇子之中平平無奇,不得父皇器重,身無臂助簇擁。


    卻靠著奇絕之機登上皇位,而坐穩皇位又花了極大的心力,日久天長之下,才會養成這種寡恩多疑的性子。


    他最痛恨臣子陰謀私利,妄圖蒙蔽聖聽,所以登基以來,才會大力扶持中車司、推事院等內司衙門,以為臂助鷹犬,掌控朝野內外。


    賈琮所行,雖沒有觸碰國法,卻是犯了他心中的忌諱,這才讓他如此震怒。


    賈琮跪伏在地,心神凝聚,微微抬頭,聲音似乎帶著一絲顫抖:”聖上明鑒萬裏,臣慚愧,當日臣對張守安戕害無辜之舉,深惡痛絕。


    秀娘香鋪東主曲泓秀,秉性良善,微弱之時,便有善舉,靠著製香發家之後,更是散財行善,不僅周濟城外難民。


    還在城西租賃宅院,撫養了十幾名孤兒,秀娘香鋪積善之名,傳遍西城。


    這等賢德義商,張守安這等牧民之官,不去庇佑倡導也就罷了,還勾結權貴,欺壓謀害,敗壞國朝綱紀。


    臣雖官職低微,也是堂堂大周之臣,難於坐視,恨不能親手除之而後快,所以才行了這等背悖之行。


    如今張守安伏法,臣甘願領罪,臣懇請聖上念臣除惡心切,再降隆恩,臣願自贖其過。”


    嘉昭帝聽說秀娘香鋪曲氏竟有如此善舉,臉上的神情稍稍和緩,曆朝君主對這種散財行善的商賈,大都還是比較優容的。


    賈琮對付張守安的手段雖陰鬱,如是為了保護這等義商,多少也有幾分寬宥之情。


    又問道:“你既自知其罪,想如何自贖其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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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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