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禧堂,東廊三間正房。


    房間裏臨窗大炕上鋪猩紅洋罽,擺著兩張大紅金錢蟒靠背,還有石青金錢蟒引枕。


    賈政和王夫人各坐了大炕左右兩邊,大炕前擺一張搭銀紅撒花椅搭的圈椅,安然坐著賈琮。


    明日賈琮就要啟程北上,所以今天特地和賈政和王夫人辭行。


    王夫人知道寶玉、賈環等進到這裏,一般都是被老爺耳提麵授,甚至是訓斥,通常站著的,從來沒有過座位。


    可琮哥兒進來,老爺卻早早給安了座位,真是對比對親兒子還要待見些。


    不過這也難怪,這小子確是個有本事的,小小年紀就做到了從六品正官,以前真是連聽都沒聽過這樣的。


    老爺在寶玉身上久求不得的東西,在這小子身上都找回來了。


    王夫人望著安坐的賈琮,臉上一副慈和神情,心中卻是難言的滋味。


    賈琮卻沒有接那個包裹,說道:“老爺這是先帝賜給賈家的寶物,都是曆代太爺使用,琮隻是庶子,怎麽能生受。


    老爺也是糊塗了,要給琮哥兒防身之物,家中武庫中甲胄不少,為何單單給了這件。


    “老爺放心,前兩日一應事務我都已齊全,明日啟程都是簡便的。”


    這件青犀甲是大周先帝賜給賈家的寶物,已經傳了幾代國公,幾乎就是家主的象征。


    璉二哥或寶玉才好得這東西,不然惹來閑話,反而辜負了老爺的好意。”


    你那二哥,倒是秉性不壞,不過他就是個做俗務的才能,當官從武是決計不可能的,用不了這寶甲。


    ……


    辦好王事自然是第一要緊的,還有一樁要緊的,平安而去,平安而回。


    賈政聽了他這話,心中也有些感懷。


    我去家中武庫尋了一套青犀甲,當年老太爺跟著先帝北掃殘蒙建功,先帝恩賜了這件寶甲。


    後來又傳到了太爺手中,聽說是用西域異獸清犀的背甲所製,能防刀槍箭矢,伱帶著以防萬一。”


    說著讓彩雲拿了一個鼓囊囊的包裹給賈琮,裏麵裝的應該就是那件青犀甲了。


    賈政又說道:“你這次北上去的都是刀兵之地,雖然你是隨從顧尚書巡邊,照例沒什麽凶險,不過也不可大意。


    琮哥兒也就這點你年紀,胸襟磊落,懂禮數,知進退,這可是比天賦文華,更難得的秉性,賈家的英才啊。


    琮哥兒隻是個庶子,傳了出去不是要惹來流言,家主傳承,這東西我的寶玉才有資格得了。


    我的寶玉過幾載就是舞象之年,卻是連進學都沒影,要是有這小子一半的拚勁,我就知足了……。


    “你也不要過於妄自菲薄,你的生母被聖上追封誥命,這是恩遇貴重之事,你雖庶出,卻不比嫡出差多少。


    賈政右手撚須,眼神和煦,問道:“琮兒,明日你就要北上辦差,手頭籌備的事情都完結了?”


    王夫人一聽賈政這話,臉上神色一變,他嫁入賈家這麽多年,自然是知道很多門中的舊事。


    賈琮越是推辭,反而讓賈政覺得自己所行不差。


    王夫人雖不會當麵拿話駁自己老爺麵子,但看向賈琮的眼神已有些陰沉。


    至於寶玉,哼,他和你同年,開蒙都多少年了,連四書都讀不清楚,給他清犀甲他穿得了嗎!”


    ……


    王夫人一聽這話,手裏的念珠轉的飛快起來,說道:“寶玉還小,老爺多多教導,他總會懂事上進的。”


    賈琮心中幹笑,賈政在王夫人麵前說這話,必定會傳到賈母你那裏,這不是又給自己拉仇恨嗎。


    於是說道:“老爺不用心焦,讀書進學之事,因人而異,寶玉聰明,天資不俗,有兩年潛心苦讀,進學並不難。


    老爺舐犢恩重,琮多謝老爺恩賜。”


    他怕賈政興起,又對寶玉說出什麽難聽的話,給自己挖坑,還是幹脆點收了寶甲,便順手從彩雲手中接過包裹。


    賈琮這樣做是不想加深王夫人的嫉恨,對方這種大宅門婦人,心思有時候比男人都黑。


    此次北上的時間不短,她對自己沒法子,趁自己不在,發作清芷齋裏的丫頭,可是很便利的事。


    到時候自己鞭長莫及,不得不防。


    王夫人見賈琮接了青犀甲,心中一陣失落,覺得屬於寶玉的東西,正在一點點落在這小子手中。


    但是剛才賈琮還幫寶玉說了話,她也不好再出言阻攔。


    隻是覺得這小子越發邪門,什麽事情遇上他,總是束手縛腳,最後還會變得不可收拾。


    老太太說他命數硬,半點沒錯,他那張嘴也是極能說的,事事占盡先機道理,想攔都攔不住……。


    賈政又說道:“你如今在兵部觀政,又主理火器監,離文官正途有些偏了,原本我心裏有憾。


    以你的文華資質,將來便是入閣都是可見的,不過既然是聖上恩典,不管文武皆為國事。


    除了你之外,家中其他子弟,隻怕都是不成的……。”


    王夫人一聽這話,眼皮又跳了一下,想來這話必定也包括寶玉,我的寶玉隻是年紀還小,怎麽就是不成的……。


    她卻不想一想,賈琮和寶玉同年,一個已事事斐然,一個卻依舊廝混內宅,賈政又怎麽會看寶玉順眼。


    ……


    其實賈政哪裏不知道,這件青犀甲的含義,他這樣做也有他的苦衷


    榮國傳到文字輩,他和賈赦兩兄弟,都是才器平庸,靠著祖宗餘蔭才勉強支撐家門。


    荒廢一代還能勉強混過去,可是到了玉字輩,賈璉、寶玉、賈環等子弟,竟然比上一輩還要不堪。


    寧國一脈幹脆就被除爵抄家了。


    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如果連著兩代人都如此頹廢,賈政擔心榮國祖業,還能不能再傳承下去。


    還好三年前,大房出了琮哥兒這樣的人物,這是祖宗庇佑,降下如此麒麟兒。


    作為父親他也有私心,他何嚐不想自己的寶玉傳承家業,但是他也知道,家業真的傳給寶玉,隻能敗落得更快……。


    他身為榮國襲府之人,死了後還有什麽臉麵去見祖宗。


    “我賜你青犀甲,就是為將來你真走了武路,望你能繼承祖威,重新光耀賈家武勳門楣!”


    其實賈琮對光耀賈家門楣,實在提不起興趣,不過賈政對他這番心意,他心中還是很感激的。


    “琮必定竭盡所能,不負老爺期望!”


    ……


    賈琮出了榮禧堂,又去黛玉等姊妹房裏走了一圈,以做道別。


    黛玉見他過來,眼圈紅紅的,不過臨別在即,也不願讓他心煩,直到看著賈琮離開才落淚。


    探春英媚大氣,雖然有些傷感,卻並不悲戚,隻說他回時,或許是陽春三月,到時她要做東開詩會放風箏!


    迎春性子柔順寡言,雖心中不舍,卻知道這兄弟有能為,家裏是圈不住的,日後這種事怕少不了,隻讓他早去早回。


    賈琮經過梨香院時,想了想,還是進去和寶釵道個別。


    等到進了清芷齋,卻見那院門是虛掩的,似乎在等著他回來。


    半日雪天,將虛掩的門縫填滿了積雪,花了些力氣才推開,發出吱呀的輕響。


    進了院子,見主屋窗欞上散出通亮的燭光,幾個窈窕的身影在來回走動,心中微微一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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