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宮城,乾陽宮。


    時間進入六月,神京城內已漸入盛夏。


    剛過晌午,正是一天中最炎熱的時候。


    外頭明晃晃的烈日光焰,從殿門處映照進來,在黑色京磚上留下黑白相間的陰影。


    大殿之中有些悶熱,禦案上擺著一盤冰鎮的蜜瓜,兩個宮娥香汗淋漓,站在嘉昭帝身後打著團扇。


    郭霖手捧著一本灰白色秘劄,小步快走進入大殿。


    “啟稟聖上,中車司神京檔頭送來榮國秘劄。”


    嘉昭帝對著身後揮了揮手,那兩個打扇的宮娥便退出了大殿。


    “念!”


    嘉昭帝聽到這裏,臉色也是一片古怪,賈琮也算博學儒雅之人,卻不知為何會對人如此惡言。


    畢竟王熙鳳是賈琮的親嫂子,小叔子出門立府,該有的場麵禮數還是少不得的。


    在神京陸續收養的孤兒,經過兩年教養,滿十三歲便會發到各地店鋪學徒,培養未來可用人手。


    王熙鳳叫平兒帶了五六個手腳麻利的婆子,也大早到清芷齋幫襯操持。


    “六月十日,賈太夫人欲安置賈珍遺孀尤氏、配犯賈蓉於伯爵府,賈琮以未室之人不納族親,不違朝議為由拒絕。”


    但這事並沒引起他的興趣,他關注的是賈琮在開府之前,對榮國府提出的諸般要求,完全采取了屏蔽的態度。


    “六月十日,工部營繕司秦業入查封寧國府,商議改製之事,賈琮言府中僭越之處不得留置一處,凡過於奢靡皆改清簡。”


    這幾年因天災、家禍、貶抄等各種原因,淪為奴籍的人極多。


    他視賈琮為衣缽之人,他的弟子如果連個進士都不是,豈不是折了他文宗學聖的名頭,或許他看出了朕的心思,也未可知……。”


    前天,從江南買的三十名家奴就已到達神京。


    ……


    而原先寧國府被抄家,很多名貴的家具都被抄沒,剩餘的殘缺物件也都被賈琮清理。


    ……


    便是考了狀元,也不過賜從六品翰林,他豈不是多此一舉?”


    如今鑫春號分鋪已遍布揚州、蘇州、寧波、金陵、福州等地。


    不僅有床、桌、架、椅、凳等各類家具,還有各類日用瓷具器皿、古董擺設、簾幔錦被等東西。


    “六月十七日,賈家傳官媒上門,交於退親文書,以孫紹祖違信而退親,退罰之資於城西施發義粥……。”


    “六月十四日,為賈赦庶女迎春議婚期之日,下聘者為大同世襲指揮孫占英子孫紹祖,至期未至,賈府中人隱怒。”


    嘉昭帝微微一笑:“看來賈琮對榮國嗔念已重,連半分縫隙都不願給人留下。”


    郭霖又道:“按舊規,中車司需派人坐府,隻是賈琮回絕賈太夫人分派榮國家奴,所用奴仆皆為新契之人,暫時安不得人手。”


    郭霖有些詫異說道:“聖上,那賈琮已貴為伯爵,又有五品官身,奴才真是看不懂,他為何還要春闈。


    嘉昭帝聽到這裏目光一閃,壓了一下手,郭霖便很有默契的停了下來。


    秦可卿出身官宦之家,又在大戶當過家,如今賈琮封爵開府,這第一批賣身家奴,關係到伯爵府初立,這讓她非常上心。


    如果不是賈琮在信裏囑托,如今新府立居,不宜過於張揚,曲泓秀和可卿隻怕還會送來更多物件。


    連門口那兩個石獅子,都讓他叫人扔了。


    嘉昭十四年,六月二十三日。


    又說道:“顧延魁在大同巡查軍中舞弊之事,那個孫紹祖是大同世襲邊軍之後,卻會和賈赦攀親,查一查此人。”


    三十名家奴到了以後,賈琮便讓柳嫂帶著他們,花了兩天時間,將伯爵府裏外都清掃幹淨。


    “六月十八日,賈琮至洛蒼山柳宅拜會柳靜庵,此後留宿柳宅二日,柳靜庵授業講文,疑有春闈之念。”


    “繼續。”


    這些家奴都是鑫春號從江南各地精挑細選而來。


    而江南之地人口眾多,物產文教都勝過北地,家奴的質素其實比北地要好不少。


    足夠秦可卿挑選出家世清白、性子穩妥,模樣周正的人口,甚至有幾個還懂得識字算籌,可算極為難得。


    眼下鑫春號涉及的區域和人脈日漸壯大,搜羅些出色人口,自然不是難事。


    “六月十六日,孫紹祖入賈府拜帖求見賈琮,賈琮未見,傳話:賈家貴女,不嫁豬狗之輩,再入門必斷其腿……。”


    而這點也是嘉昭帝樂見其成的,說明一切都在按他的預想發展,隻是賈琮這人心思倒是十分縝密……。


    嘉昭帝冷冷一笑:“一般人都會如你這般想,不過柳靜庵可不是一般人,他知道賈琮如果不入春闈,一輩子就是五品實職!


    而且,和三十名家奴同時船運過來的,還有大批精美典雅的江南物件兒。


    “六月十二日,賈琮與內閣大學生蔡襄三子蔡孝宇,在城北春華樓會麵,詳談內容不明,查兩人為青山書院丙文館同窗。”


    而這天一大早,後街之上早停了幾輛大車,一箱箱行李陸續從清芷齋中搬出裝車。


    “六月二十日,工部營繕司完成府邸改製,榮國府傳六月二十三日賈琮遷居伯爵府。”


    黛玉、探春、迎春、湘雲、惜春等姊妹也都大早過來相送,個個都笑語晏晏,氣氛很是歡暢。


    寶釵帶著鶯兒也一早過來,依著江南的習俗,還帶了許多精致的盆景花卉、床帳、紗枕、錦褥、茶具作為喬遷之禮。


    芷芍、五兒、晴雯、英蓮等更是滿臉喜色。


    這下要搬到新的伯爵府過活,那裏人口簡單,他們三爺就是最大的,可再也不需要看什麽人臉色。


    那裏可沒西府怎麽多長輩和主子,進出都是清清爽爽的,日子過得必定越發暢快。


    而且伯爵府就是原來的寧國府,她們這些人也從沒機會來過,隻是聽說和榮國府一樣大,甚至還要更好些。


    等到都收拾完東西裝車,五兒又鎖了的院門,朝陽照射門簷下那塊黑底金字匾額,清芷齋幾個字熠熠生輝。


    賈政對賈琮出府立居頗有些不舍,總覺得從此榮國府少了個文華種子,但這是聖旨封賞,畢竟也是好事。


    隻是,作為榮國府襲府之人,他已交代下來,從此清芷齋鎖戶,不再安排他人入住,留給賈琮偶爾回府時居住。


    ……


    後街之上,七八輛馬車陸續啟動,其中有幾輛裝了賈琮等人的行李物件,其他幾輛卻是坐了府上眾位姊妹們。


    早一日,姊妹們就和賈母說過,今日三哥喬遷新居,她們要去過東府慶賀。


    其實就是乘著便利去東府逛上一天。


    以前她們都聽過東府軒闊豪華,府後還有一個薈芳園,更是個很好的去處,連榮國府都比不上。


    隻是以前,除了一年三祭會去東府賈氏宗祠,其他時間,老太太是不許黛玉和三春姊妹去東府的。


    至於原因,隻有精明幹練的探春,在下麵婆子口中聽說過一些,據說老太太嫌東府名聲不好,姑娘家過去會惹閑話。


    但如今卻完全沒這個顧忌,因為寧國府已不存在,府上原先的人口全部散盡。


    如今這裏是威遠伯爵府,是一座改製修葺的全新貴勳府邸!


    浩浩蕩蕩的車隊繞到寧榮街,一直在伯爵府正門西角門停靠,並依次進入角門。


    這景象吸引了寧榮街上許多賈家六房子弟,紛紛駐足觀望。


    依稀看到那些馬車駛入北角門,從馬車上下來一個俊美少年,還有幾個華服美麗的姑娘,以及不少如花似玉的丫鬟。


    綾羅清研,釵簪寶光,香脂盈香。


    豪門生俊彥,人間富貴春,好一幅令人神往的華美氣象。


    去年今日之時,寧國府被無數錦衣衛包圍查抄,覆滅於頃刻之間。


    隻過去了一年時間,賈家便有崢嶸弟子驟然崛起,重新入駐這座豪闊的府邸。


    而且這位榮國長房的庶子,被聖上敕封世襲罔替威遠伯,他的子孫都將在這種府邸世代而居


    讓人憑空生許多感慨,其亡也忽焉,其興也勃焉。


    ……


    眾人下車之後,因為工部改造之事,賈琮來過幾次查看,此間路徑已熟悉。


    帶著姊妹們過儀門,大廳,暖閣,內廳,三門,內儀門並內塞門,直到正堂。


    而賈琮選定的住處是正堂右側一所大院子,這裏原先曾是東府的核心院落。


    當年曾是賈代化的居所,後來賈敬住過一年便出家修道,每次祭祖回來,也選了另外住處。


    賈珍等因生父尚在,也不便入住,多年來這個院落一直空置。


    出了院子的後廊小門,走上兩步便是會芳園,再往裏走便是依山水榭、登仙閣、逗蜂軒、天香樓等宏麗雅致的建築。


    後來元春省親興建大觀園,便是劃走了會芳園的一半區域,如今整個會芳園還是完整無缺的。


    一條從東牆外引入的活水,流經整個會芳園,臨水之處,多建樓台亭軒,間隔處搭建湖石假山。


    小橋通蜿蜒之溪,曲徑連青石之路,石中清流激湍,樹下籬落飄香。


    而賈琮讓工部在府邸降製時,將各處建築過於豔俗奢靡之處,改為雅致清樸之風,愈發與水光樹影相融,更生樸拙俊雅風姿。


    芷芍五兒等忙著規置院子,賈琮卻去盡地主之誼,帶著姊妹們在會芳園中遊蕩,看水登樓,尋芳賞花,各自都覺勝景新奇。


    等到返回自己的院子,芷芍五兒等人帶著家奴,已將四處歸置如新。


    姊妹們各自找地方坐了說話,黛玉看到英蓮還在書房中忙碌,便信步過去觀看。


    見英蓮正在歸置書架,但書桌上文房四寶,香爐檀鼎等都擺得齊整有序。


    還有兩本攤開的書,裏麵還夾著書簽,旁邊還有批注,就像是剛剛攤開看過的樣子。


    黛玉過去一看,一本是四書集注,另外一本是時文集子,而這兩本都是常見的科舉用書。


    “英蓮這兩本是三哥正在看的嗎?”


    “是啊,這是昨晚少爺看過的書,我是按他看到的地方碼放,這樣少爺再看的時候不亂。”


    黛玉笑道:“真是個好丫頭,三哥讓你管著書房,還真找對人了。”


    黛玉正說著,卻聽後麵傳來沉穩的腳步聲。


    聽到賈琮的聲音:“妹妹這是發現了什麽稀罕?”


    黛玉舉著手中的時文集子,笑道:“三哥哥如今已貴為伯爵,難道還要去蟾宮折桂,可讓別人怎麽活。”


    賈琮笑道:“我倒是喜好讀書,這次從遼東回來,本想偷懶幾載,無奈時勢不由人,明年說不得還要下場一搏。”


    黛玉疑惑道:“時勢不由人?”


    賈琮不想和黛玉說那些事,免得惹她多思,笑道:“先生號稱文宗學聖,我是他入室弟子,不搏個進士出身,就愧對師門了。”


    等到一應遷居安置都辦妥當,姊妹們幾個一處,探春和英蓮讀書寫字,賈琮和迎春、黛玉下棋觀局。


    芷芍和五兒,或讀經,或煎茶,各自有事做。


    湘雲、惜春、晴雯好動,帶著幾個小丫頭去園子裏玩樂,鬥草簪花,坐蕩秋千,也都自有樂趣。


    等到東陽西沉之時,賈琮便讓柳嫂開席待客,照著禮數,又讓芷芍和英蓮,去請老太太、太太、鳳姐兒等當家女眷。


    隻是兩人回來後說,老太太身子不爽利,讓他們自己姊妹頑笑。


    王夫人見賈琮隻請了女眷,卻沒叫她的寶玉,心中不自在,自然也不來。


    倒是王熙鳳帶著平兒過來入席。


    一頓喬遷酒宴就此開席,席上都是自己姊妹,親密無間。


    王熙鳳也是個能來事,懂得湊趣的,推杯換盞,常常說些熱鬧話。


    酒宴的氣氛倒是被烘托的很好,等到散酒之時,已夜色幽藍,賈琮又把眾姊妹和王熙鳳等,親自送回西府。


    等到賈琮返回東府時,在二門口看到等候在那裏的江流。


    那日他在榮慶堂提到孫紹祖出身大同世襲邊軍,賈家與之結親有結交邊將之嫌,當時他察覺到賈赦的表情十分古怪。


    心中便有了疑慮,於是這兩天讓江流在外頭查探,孫紹祖和賈赦是否還其他勾連。


    江流見到賈琮,便上前說道:“三爺,我跟了大老爺兩天,看到他常去宏平街一家皮貨店,那是家三間開臉的皮貨店。


    專賣虎、熊、豹等北地裘皮,還兼賣一些北地藥材,這家店的老板,表麵上是店裏坐堂的掌櫃,但他對大老爺十分恭敬。


    這家店的幕後東家必定就是大老爺。”


    賈琮聽過心中一驚,他在家中,從來沒聽說過賈赦在外開有店鋪,既然隱瞞不說,必定就有蹊蹺。


    而且賣得都是皮裘藥材等北貨,而孫紹祖就來自北境大同,這就有些湊巧了。


    他記得芷芍告訴過他,自己還在遼東時,寶釵因薛蟠從大同做生意回來,就送了些大同的皮裘和藥材給自己


    據說大同那邊這種北貨很多,那賈赦的店鋪偏偏就賣這些東西,那他這家店和大同孫家有關聯,其中可能性不小。


    江流又說道:“我聽附近的街坊說,店裏生意不錯,經常有外地商隊過來取貨,不過都是晚上過來,裝完貨就走。


    至於那裏來,往那裏去,這些街坊就不知道了,而且今天孫紹祖來過店裏,然後下午突然就離開了神京,不知去了那裏。”


    賈琮聽到這裏,目光有些閃爍。


    他是知道賈府最終敗落,其中一項罪名便是賈赦交通邊將。


    結識邊將並不算罪過,交通兩字就有商榷空間了,有勾結枉法之意.


    而賈赦又如此迫切,通過迎春的婚事交好孫家,難道哪項罪責正應在大同孫家身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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